牛郎织女的传说,或许是中国流传最广的,在这个故事里我们慢慢长大。七月七日,据说在江南的葡萄架下,就能偷偷地听到牛郎织女的窃窃私语。后来,又读到了《古诗十九首》的“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白居易的“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秦观的“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以为七月七日是爱情的节日。及至闲读《世说》,发现七月七日,不仅仅只有爱情。
晋时的七月七日,有晾晒衣服和晒经书的习俗。不过七月七日啊,实在是富人夸富炫富的节日,穷家小户能够衣食无愁就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有余钱去置这置那的,如同时下的低保户们,他们也想这样那样,想来想去之后,既不想这样了,也不想那样了,生活永远是第一位的。只是,生活有物质的有精神的,有人重物质享受,有人重精神愉悦。
比如说阮咸吧,阮家在当地是大族,几百户住在一条街的两边。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阮咸住在南边。全都商量好了似的,有钱人家住在北面,缺吃少穿的住在南面。七月七日,大户豪门竟相在自家的院子里,挂出绫罗绸缎,像是在开万国博览会。坐在屋子里的人,心情如开放的花朵,一点一点的舒畅起来,那种感觉似乎无法完全用语言描绘出来。阮咸见北面的院子里花枝招展,南面的呢,没有什么可晒的,就进屋拿出一条粗布裤衩,在院子里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把裤衩挂在上面,晒在院子里。有人奇怪,阮咸看了看北面的绫罗绸缎,大大咧咧地说:“未能免俗,聊复尔耳。”我也不能免俗啊,不过也只能这样了。飘飘扬扬的绫罗绸缎,晃晃荡荡的一条裤衩,富贵与贫穷,物质与精神,如此醒目地交织在一起。阮咸并没有因为贫穷,而露了穷酸相。
走得更远的是郝隆,仰躺在阳光下,时不时地拍一下自己的肚皮,有人问:“干什么呢?”郝隆懒懒地答道:“我在晒书呢。”别人晒衣,郝隆晒书,而且是装在肚子里的书。不过,郝隆失去了自自然然的那份真,反而没有了阮咸的那份自然之趣。
我们不得不佩服阮咸,在人人追求富贵的时代,掩饰自己的贫穷尚且来之不及,更何况是展示自己的贫穷,故意地炫耀自己的贫穷呢?裤衩,隐秘的私人性质的物件,从来就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更不用说在大庭广众之下招摇,阮咸内心的强大化解了裤衩的不雅不洁,北阮们的魂灵在阮咸的映照之下寡淡苍白。不以物耻,不为物役,活在精神的天地之中,阮咸自由舒展的人生,兴之所至,情之所至的天地情怀,并没有退出我们的视野,而是时时提醒我们,人活着,不仅仅只是为了物质的东西。前几年曾流传一位大款的感叹:“穷得只剩下钱了。”生活中的我们,为名忙,为利忙,缺少一份且喝一杯茶去的散淡悠闲,高质量的生活,一个最重要的标杆,应该是心灵的自由与舒适。
坦然的阮咸,如冬日里的一枝梅,丝丝缕缕的暗香,在喧哗的人世间静静弥漫,他所传递的人格魅力,比许多物质的东西更悠长久远,如同一场雨,下在两千年前的晋朝,千年之后的我们仍能承接到这场雨水的浇灌滋润,在心田里开一朵豁达的花。
秦观们的诗词,擦去了七月七日的夜晚的泪水,七月七日的月光,多情而美丽;阮咸们的滋润,拂去了七月七日天光的黯淡,七月七日的阳光,像一面明亮的镜子,照得天地饱满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