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倾听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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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落子古松流水

曾在一本杂志上见过一幅水墨国画,一堆怪石旁边,斜倚一棵老松,松下两个憨态可掬的童子,正在下棋,棋盘上着有黑白两颗棋子。斯情斯境,倒让我想起一些与棋有关的片断。

上个世纪,聂卫平以一人之力,与日本围棋界的精英抗衡,并最终占据了上风。聂卫平一下子成了民族英雄,那时我十七八岁,正是一个需要偶像的年纪,尽管我对围棋是何物还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聂卫平,我以为活就要活得像他那样荡气回肠。现在想来,狂热是少年人的通病,只要有足够煽情的鼓动,年轻人一般都会不明就里,一头扎进去的。

慢慢的,活得有些理性了,对把围棋归为体育的范畴,有些不解。琴棋书画,向来是士大夫精致而儒雅生活的一部分,应该说它的气质更偏向于艺术,而不是剑拔弩张的争斗。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围棋摇身一变,成为几国争霸的工具,过去的中日擂台赛的两国争斗,现在渐渐演变成为中日韩三国争霸的局面。在现实的棋战中你很难见到那份儒雅的风姿,像你在街头做一份手艺,我教着几个不太听话的学生,围棋成了一门谋生的职业,养活一些只会下棋的人。

现代棋手分为九段,大致可追溯到魏晋时期。或许是受魏晋时期的门第观念和清淡品评的影响吧,下棋的人依据棋艺分为九品。除了围棋,别的方面也不例外,官职有九品中正制,诗歌也让钟嵘分为上中下九品。钟嵘把开建安风气之先的曹操仅列为下品,我还是有看法的,不过,这不属于此文的范畴,就此打住,不往下细说了。

王坦之将下围棋比为“坐隐”,说下棋时人的精神会超越世俗的名利,从而进入平淡而清静的隐居状态。高僧支道林将下围棋说成是“手谈”,两个人借助围棋,展开的一场精彩的清淡。隐居与清谈,是魏晋之时,人们向往的生活方式。坐隐也好,手谈也罢,围棋在这里没有了胜负之争,只是个人超然物外的精神风度的外现。

超然物外,宠辱不惊,是晋人追求的理想人格。淝水之战时,谢安似乎没有一点压力,安闲地与前来打探情况的客人下棋。谢玄送来战报,谢安看后,一声不吭,慢慢沉入棋局之中。客人问战局如何,谢安轻描淡写地说:“孩子们把敌人打败了。”神情举止,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稳定的人格是谢安所追求的,他不想因为外物的干扰而放弃,无论是巨大的痛苦还是巨大的欢乐。

谢安在《世说》中的形象最为突出,关于他的故事有一百多则,他经历过重大的危机,也获得了超凡的成功,但无论哪种情况,他都没有表现出忧虑、恐惧或兴奋的情绪,始终面容沉静如一口古井波澜不起,谢安的意义在于告诉我们,人可以生活在他自己所追求的生活之中,哪怕你不能到达,但你可以一直走在这条求索的路上。

三国时的吴相顾雍,儿子在太守任上去世,顾雍正与僚属下棋,信使来了,他心中知道了是怎么回事。顾雍还是坚持把棋下完了,只不过他强忍悲痛,用指甲抠手心,血流出来沾在坐垫上。顾雍不愿意在客人面前失态,他追求的是君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失去自控的能力,虽然他并不是永远生活在他所渴望的生活中。

当代的棋手中,马晓春喜欢把玩纸折扇,扇上有龙飞凤舞的书法,这是极富文化意味的,纸扇一开一合,如飞在春野里的一只蝴蝶,消融了刀光剑影的惨烈,为围棋注入了一份儒雅,马晓春的努力在于力图让围棋回归艺术,或者说尽可能的靠近艺术,当然这种挣扎是徒劳的,围棋在跨进体育的大门时,就远离了艺术。全盛时期的马晓春,人称妖刀,见佛杀佛,见魔杀魔。妖之一字,说明了他的异类,马晓春是当代围棋中最后的一个浪漫的棋士。

说到近代围棋,不得不提的还有大师吴清源,吴老早年东渡日本,在日本棋界横空出世,搅得日本棋界一片风声鹤唳,追随者众。在电视上见过吴老,在湖南凤凰的南长城上,吴老八十多岁了。九月的天空,碧蓝如洗,阳光金子般洒在崇山峻岭,吴老雍容和睦,如一尊弥勒佛。

陈毅元帅写过一首关于棋的词,有些记不全了,记忆中有这样几句:“纹枰坐对,谁究其中味,胜固欣然败亦喜,落子古松流水。”下棋固然会有输有赢,但还有比输赢更重要的趣味。

棋子,古松,流水,广袤的蓝天,原始古朴的大地,闲散优雅的人,围棋,原本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