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冒顿死后,匈奴帝国便辉煌不再。它在西域开始处于守势。
尽管在冒顿大帝死时,草原上的人们面对灵车经过的道路掩面而哭,跪地祈祷,高声呐喊着:“天神呀,再赐一位英雄给匈奴草原吧!”但是天神并没有回应,在冒顿走了以后,他的继任者都是平庸之辈。
或者他们并不比冒顿大帝逊色多少,只是时也势也,一个更为强大的敌人出现了。这就是汉武帝刘彻。
刘彻的强硬的拓疆政策,令匈奴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弯弓而报怨,令西域三十六国纷纷倒戈,令匈奴的草地一块接一块丧失。
特别是,令冒顿大帝之后的匈奴帝国,在这块地面上乂勾连了三四百年之后,终于不得不踏上长途迁徙、远走他乡的不归路。
如今,在遥远的伊塞克湖畔,还可以见到那些保存完好的中国风格的烽燧,它们确凿地证明了中国的长城线曾经延伸到那里,另一方面也证明了匈奴人且战且退、逐步离开西域地面的历史。
匈奴人是公元纪年开始后的二百年到三百年时,离开西域,开始他们的大迁徙的。
他们最后冋望一眼这带给他们光荣与梦想、鲜血与杀戮的土地,这以马蹄为耕作的土地,这有着溪流和牧草、炊烟和奶香的土地。他们在天鹅湖边向冒顿大帝的灵魂告别,向自己帐篷门门的那些草原石人告别,然后,踏上了旅途。
他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是把自己交给跨下的马,让马去寻找水源和牧草。马走到哪里他们就走到哪里。
勒勒车的大轮子,在吱吱呀呀地响着。车载着老人和儿童。驮牛一个连着一个,排成一队,低头走着,牛蹄趟起沙土。驮牛背上的支架,左右分开,像大雁的两只翅膀一样。支架上驮着帐篷和支撑帐篷的支架。年轻的匈奴武士们,骑在马上来来冋回地奔走,照料着这支庞大的迁徙者队伍。
匈奴的牛羊则一边吃草一边行走。
夜来,在旷野上,人们会用勒勒车圈成一一个广场,广场中央,生出一堆一堆篝火。狗叫声响起来了,这是随着迁徙者的脚步撵来的匈奴人的狗,狗的叫声〖上人们暂时拥有一种家园的感觉。在简单地用了晚饭以后,疲惫的人们开始睡觉。惨淡的月光照着夜哨兵的背影。
他们的迁徙的路线是热海、碱海、黑海、里海。
当他们来到黑海、里海地区时,那里寒冷而干燥的气候,一毛不生的盐碱滩,同样不适宜于生存。于是他们继续迁徙。公元5世纪的时候,他们中的一部分,来到水草丰美的多瑙河畔,尔后,在那里形成匈牙利民族,建立大公国。
匈奴人西迁的这一条路线,并不是他们自己踩出来的,也不是出使西域的张骞踩出来的,它当更早些在本书前面我们曾谈到一个欧洲高贵的种族,从爱琴海出发,穿越欧亚大陆桥,最终在罗布泊岸边落脚的故事匈奴人的西迁只是那一次迁徙的一个翻版。不同的足,楼兰的那一股潮水,是自西而东,而匈奴这一股潮水,是内东而西匈牙利是这漫过亚、欧、非大陆的历史大潮,在消失之后,在绝大部分被蒸发以后,留下来的惟一的一个积水洼,一个今天的我们为那个久远的迁徙者之梦寻找到的现代依据。
匈牙利民族诗人裴多菲,曾经在他的民族史诗中,悲凉而豪迈地吟唱道:我的遥远的祖先啊,你们怎样在那遥远的年代里,从东方,那太阳最初升起的地方,迁徙到里海、黑海岸边,到最后,在多瑙河畔找到一块水草肥美的土地,从而建立起我们的祖邦。
匈牙利人长期以来,一直认为他们来源于匈奴,这个官方观点甚至被写进小学历史课本里。尽管在东欧巨变之后,这个官方观点曾经受到一些激进的育年学者的质疑。年轻学者们认为,匈牙利作为大公国,立国是在2世纪,而2世纪时,匈奴人才开始他们起自中亚细亚的迁徙,他们5世纪的时候才到达这里,因此说,只能说如今的匈牙利的匈族人是匈奴的后裔,或者说在匈牙利人的血管里流淌着部分的匈奴人的血液,而不能笼而统之地说,匈牙利这个国家就是已经泯火了的匈奴。记得,中国的一个民族专家冯秋子先生,也在给我的来信中持相同的观点。但是,匈牙利官方用行政手段制止了该国青年学者的这场讨论,那情形,就像中国的官方机构前些年叫停轩辕黄帝的陵寝究竟在陕西,还是在河南,或者在山东的讨论一样它就在陕西黄陵县的桥山,是不是都是它。这是定论,不要再讨论了。一官方说。匈牙利官方发表贞明说,停止讨论,有横扫欧亚非大陆、骁勇尤比的匈奴人做我们的祖先,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总该有一个根才对,不要时论了,我们的根就是从中亚来的匈奴人。
因此这个说法也就成为定论。
此外,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先生在《人类与人地母亲》一书中,之凿凿地认为如今的保加利亚人,亦是匈奴人的后裔。汤因比还认为,如今印度北方诸邦的拉杰普特人,亦是当年匈奴之一支白匈奴疏落到那里去的代表。
白匈奴又称为“吸哒人”。历史学家的八以,认为他们是当年那投降了匈奴的月氏人,也就是说,大月氏并没有像冒顿夸口所说的那样,举国举族都被消灭,他们中有一部分降兵活了下来,而在匈奴人开始大迁徙的时候,这些降兵成为先头部队,不过最后是落脚在印度北方。
若说历史是一个迷宫,那么匈奴民族也许是消失在历史迷宫中的最为悲惨的背影。
别的走失者还有足迹可査,还有文献可为凭据,还有一些香火延续既往,独有他们的走失,茫茫然而不知所终。
在谈到匈牙利民族诗人裴多菲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位中国女诗人。这位女诗人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匈奴的后裔,是羁留在故乡地的匈奴人。这就是台湾女诗人席慕蓉,那个悲凉地吟唱过《长城谣》的席慕蓉。《长城谣》如下:
尽管城上城下争战了一部历史尽管夺了焉支又还了焉支多少个隘口有多少悲欢啊你永远是个无情的建筑蹲踞在荒莽的山巅冷眼看人间恩怨为什么唱你时总不能成声写你不能成篇而一提起你便有烈火焚起火中有你万里的躯体有你千年的面容有你的云你的树你的风敕勒川阴山下今宵月色应如水而黄河今夜仍然要从你身旁流过流入我不眠的梦中据说,国文老师那天教的课文是岳飞的《满江红》。当老师用纯正的国语朗诵到“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时候,座位上坐着的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女生,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她哽咽地说:“这个叫岳飞的人,为什么要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呢?”小女生夹着书本,哭着跑回了家。这个小女生叫席慕蓉,那时她上小学二年级。
是香港女作家梁凤仪女士,将这个席慕蓉小时候的故事告诉我的。
历史在前进着,我们不应当向来路上看。我们就是人类共同的香火,各民族打发到21世纪阳光下的代表。我们应当开心地和勇敢地继续活下去,为了他们也为了我们。我们的身体里有他们的基因遗传,我们的血管里澎湃着他们的血液。
这是一种大人类情绪。
我愿意在这个地方落脚,以结束“冒顿大帝猜想”这一章。
而在下一章中,我们将把目光转向鄂尔多斯高原和陕北高厣,以及黄河中上游的河套地区。
那里是一块大漠、河流和黄土高原相杂的地区,地理学上统一把那里称作鄂尔多斯台地。
在那鄂尔多斯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