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过了嘉峪关,接着又穿过了玉门关。在一个叫安西的地方,他们曾稍作修整,接着,转道西南,进入敦煌。敦煌是后来的名字,它那时候的名字叫“沙洲”。接着他们又向西,经过阳关。在这个被黄沙重重遮掩的关口,住着大汉的一支军队。在查验通关文书的时候,傅介子曾经和验关的官员发生过几句门角,这样他单独被带到了官衙里。而在他从官衙里出来,重新踏上道路以后,一支汉王室的精锐部队,拉开一天路程的距离,跟在他们后边。
这支神秘的队伍就这样一直向楼兰方向走去。
从外表上看,他们和丝绸之路上那些来来往往的商队,没有什么两样。都有着一个面色优郁、威严有加的首领,有着首领那受到呵护的内眷,有着白净面皮的管事相公,有着面目狰狞、体态彪悍的拉胳驼的脚夫。外人看来,这实实在在是丝绸之路上走过的一个驼队而已。
但是他们自己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杀气,弥漫在一路的行程中。而当过了阳关,身后有一支慢吞吞地行走的精锐队伍跟在后边之后,这杀气显得越发浓重。
阿尔金山闪耀着奇异的蓝光。
在距离阿尔金山不远的荒原上,他们曾看到一支奇异的人群。这些人有着和傅介子一样的黑头发和黄皮肤。他们喧喧嚷嚷地在这荒原上,好像是在安葬什么人,因为人群披麻戴孝,一路走来,仿佛内地村子里的那种出殡仪式。
他们的人数达数千之众。
当傅介子一行在远处观看了一阵,断定这些人并没有携带武器,他们确实是在举行一次出殡仪式时,他才敢令他的这一干人靠近。
确实是在安葬什么人。
沙土被内地的铁锨和西域的坎土镘刨开了,新漆的胡杨木棺材里装殓着死者。棺木已经被放入地下。棺木上边,覆盖着一张人工画制的伏羲女娲图。伏羲女娲图中,那两个人首蛇身的怪物,他们的上身相拥相抱,而下身则像蛇交尾一样,两根细细的扭曲的尾巴纠缠在一起。
这幅图案正是汉民族的图腾。
傅介子已经预感到,这位亡人是谁了。他真庆幸自己能看到这历史的一刻。果然,一会儿工夫坟墓圈起了,一座采自库鲁克塔格山的红色大理石墓碑,立在坟前。
那墓碑上笔力苍劲,用汉简黄帛书体刻着“李陵将军之墓”字样。
他在这里碰到了一段历史,这叫他感慨万端。傅介子真想除去头顶上的头巾,露出脸来告诉这一干人他是谁。但是因为王命在身,他不能这样做。那样的话怕又生出别的事情。
傅介子下马,跪了下来。他在这个悲剧人物的坟前跪了很久。在跪的同时他想起太史公司马迁,想起自己。
那安葬他的那些人,该是李陵那三千降卒了。
一打听,果然是这样的。这些人告诉他,在安葬完李陵将军之后,他们将沿着阿尔金山,一直向西,向昆仑山方向迁徙。对于遥远的中原,他们的家乡,这些人表现了更多的向往。他们向傅介子一行询问故乡的消息,在询问的时候许多人禁不住泣不成声。
傅介子真想告诉他们,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前去搬兵的傅介子啊!但是他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有说。
最后,安葬仪式结束了,他们离去了。静静的荒原上,只留下这块墓碑,和傅介子一行。
傅介子率领他的一干人,向李陵碑跪拜,尔后也离开了。
于是这块亘古荒原上,只留下这块墓碑,肩一天寂寞,孤零零地立在这里。
看来,大漠深处确实有过“李陵碑”的。而我们前面谈到的那秦腔戏文中“老令公李陵碑前把命丧”一句,并非空穴来风。
而这里还需要特别提及一笔的是,那个墓中作为殉葬品的《伏羲女娲图》,它在19世纪被那些欧美的探险家作为文物盗到了国外,现在大约在某一国的国立博物馆里珍藏。它之所以这几年突然引起人们的重视,是因为,不久前六国科学家联合组成的人类基因破译小组在破译并画出人类基因图谱时,发现这图谱和《伏羲女娲阁》几乎一模一样。同样是两个人面蛇身、状如蝌蚪一样的东西,上半身相拥相抱,像两个热恋的情人,下半身纠缠在一起,像蛇用尾巴在交尾。
须知,那《伏羲女蜗图》,是中国古人对人类起源的解释呀!
那《伏羲女娲图》据说目前还在欧洲的某个国家博物馆的展厅里展出着,承受着游客的惊叹之声。
傅介子一行离开了李陵碑,向西南方向折去。他们还将要穿越最后一个险阻,才能到达天边楼兰。这险阻就是白龙堆雅丹。
终于走出白龙堆雅丹了,一股湿漉漉的空气迎面扑来。最后,当转过一个雅丹时,他们惊呆了:一座波涛汹涌的大海出现在他们面前。
它横亘在西域的天空下,万顷一碧,碧蓝,深邃,神秘,波涛不惊。
它那时候的名字不叫罗布泊,而叫蒲昌海。出使西域的张骞,为人们带间去了它的名字,而太史公司马迁,第一次用文字将它录入史书。
而在蒲昌海之前,它还有一个名字,那是它的本名。这名字叫准噶尔大洋。
第二日,当太阳从阿尔金山的一个垭口露出―抹胭脂红时,他们登程上马。他们将沿着罗布泊东南岸,一直往前走。他们的目的地楼兰城,就在罗布泊西南岸,距离湖泊十三公里远的地方。一条古老的运河,将罗布泊和城池连接在―起。
后来他们看到了田野。看到了田野上生长着的庄稼,和地埂上矗立着的,正在等待蚕籽的桑树。看到了在阳光下披一身金黄的胡杨树。行进间,突然一座金碧辉煌的绿洲城市出现在他们面前,仿佛海市蜃楼一般。
傅介子轻轻打了一个冷颤。
“楼兰到了!”傅介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