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这个概念是今天宗教同科学之间冲突的主要原因。科学是揭示自然界的普遍规律。科学认为自然界的这些规律具有绝对的普遍有效性。这主要是一种纲领,这种纲领形成信仰是建立在部分成功的基础上的。不会有人否认这部分的成功,而认为它们是人类的自我欺骗。现代人都明白,科学能够根据定律预测一定范围内的现象在时间上的变化情况,这个事实已经深深地扎根于我们的意识之中,即使我们对科学也许还了解得很少。人们都知道这样的例子:可以根据几条简单的定律认识太阳系中行星的运动。同样,尽管不是太精确,我们还是能事先算出电动机、输电系统等机器设备的运转方式,我们还能这样把握更新的事物。
显然,当一个复杂现象的变数太大时,科学方法就显得无能为力了。天气预报就是一个例子,对于天气,有时提前几天的预测都是不准确的。但是对于各种天气的起因,我们大体上是知道的。天气预报之所以不能精确把握天气,是因为天气的变数太大,而不是因为自然界中没有什么规律可循。
虽然我们对于生物领域里的规律洞察得还很不深刻,但至少已意识到它是受着规律支配的。遗传中有规律的秩序,药物对生物行为的影响也有规律。生物领域里缺少的仍然是对那些普遍性联系的了解,而不是秩序本身。
一个人越是相信规律性,他就愈坚定地深信自然界的一切都是受规律控制的。对他来说,任何事物,不论受什么支配,都不能作为自然界的一个独立而存在。科学不能完全驳倒上帝,因为科学还没有彻底完善。
但我确信宗教人士的愚蠢行为不仅是错误的,而且也是可悲的。一种偷偷摸摸,不能光明正大的教义对人类进步有着数不清的害处,结果必然会失去对人类的影响。要想获得美德,宗教代表们应当放弃那个人格化的上帝的教义。他们的教义中应当增加人类身上培养出来的善、真和美。这是一个比较困难但意义非凡的任务。在宗教导师们完成这样的转变后,他们的宗教就会被提高到一个新的境界,而且它的意义会更加深远。
科学能够帮助宗教完成使人类从欲望的奴役中解放出来的任务。科学的目标不止是发现规律、预测事实。它还能将所发现的归结为数目尽可能少的几个彼此独立的概念元素。科学正是在这种努力中取得了最伟大的成就,尽管这种努力常常会被当做是妄想。但凡是在这个领域里探索过的人,都会对这种努力感到敬佩。从个人愿望和欲望中完全解放出来的科学家对于理性,总是抱着谦恭的态度,因为理性是极其深奥的,对人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对于宗教来说,这种谦逊的态度就是宗教的态度。因此,我认为科学不仅消除了宗教的糟粕,而且也将我们的生活态度提升到了宗教的精神境界。
在我看来人类精神的终极目标不是对生和死的恐惧,也不是盲目的信仰,而是对理性知识的追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个有良知的真正的教士就必须首先是一个导师。
科学的共同语言
把声音或者其他可供交往用的符号和感觉印象联系起来,这是语言的初级阶段。这种原始的交往手段已被所有群居动物(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语言发展到较高的阶段就会有这样的情况:人们为了更好地相互理解,采用另外一些符号与那些表示感觉印象的符号相互间建立起关系。语言在这个阶段已经产生了,因为它已经可以描述一系列多少有点复杂的印象。在符号之间的关系中必定具有一些规则,这样才符合语言是理解的目的;同样,在符号和印象之间,必定也有某种固定的对应关系。在一起生活拥有同一种语言的人们,在他们童年的时候,领会这些规则和关系主要是靠直觉。当人们发觉这种规则存在的时候,语法就建立起来了。
词在语言的发展阶段,都有可直接同印象对应起来的事物;发展到一定的阶段,有些词没有什么意义,只有和别的词在一起使用时才有意义;初期的那种直接对应关系也就不存在了。这时,单词不再指示知觉,而是词组在指示。一些语言在这一阶段和感观印象毫无关系,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内在的一致性。
在语言发展的这个阶段,有些词很抽象,而语言这时也成为推理的工具。这也产生了另一个后果:不断发展的语言成为错误和欺诈的手段。你想用语言来推理,还是用来欺骗,取决于词和词的组合与印象世界对应的程度。
语言和思维有这样一种密切关系,这是什么原因呢?是不是离开语言就不能思维呢?有的时候,有一些概念是不需要用词来表达的,是不是这个时候思维就不存在了呢?显而易见,答案是否定的。比如,当你点头赞同某人的意见时,你肯定是先思考他的话对不对,而后再点头,这一过程一样用到了思维。如果一个人在叙述某个概念时,可以不用词语来介绍,那么我们也许会认为思维对语言不起任何作用。但一个不用语言表达自己的人,他的精神状态是堪忧的。
我们由以上叙述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语言在很大程度上(不是完全)决定了一个人的智力发展和他形成概念的方法。可想而知,语言的相同多少也就意味着精神状态的差异不大。思维同语言在这个意义上是联结在一起的。
我们刚刚所说的语言和科学语言有什么不同呢?普通的语言都具有国界性,但科学的语言却是国际性的。因为科学所追求的,是概念的最大敏锐性和明晰性。为了说明这一点,让我们举个例子。欧几里得几何和代数使用少数独立引进的概念及其符号,比如整数、直线、点……同时,还使用一些表示基本运算的符号,那些基本概念之间的关系就是由这些运算说明的。这也是构成概念的基础,或者说定义其他一切陈述的基础。通过足够完善的计数和量度工作,把这两方面(以概念和陈述作为一方,以感觉材料作为另一方)的联系建立起来。
科学概念和科学语言是由各个国家不同时期的最优秀的人建立起来的,所以,它能超越地域性,不分国界。这些不同的人一代接一代地努力着,为技术革命创造出精神工具,上几个世纪技术革命发展很快,迅速改变了人类的生活。在杂乱无章的知觉中,上几个世纪的概念体系被我们作为方向,沿着他们的路,从特殊的观察中去掌握普遍真理。
科学方法带给人类哪些希望和忧虑呢?我不认为这是提问题的正确方法。这个工具在人的手中究竟会产生出些什么,那完全取决于人类所向往的目标的性质。只要存在着这些目标,科学方法就提供了实现这些目标的手段,可是它不能提供这些目标本身。科学方法本身不会引我们到那里去,要是没有追求清晰理解的热忱,根本就不会产生科学方法。
依我看来,现在的时代特征就是:手段的完善和目标的混乱。
我在不久的将来真心地期望这一状态能实现:安全、幸福和一切人的才能都能自由发展。如果我们真的愿意接近这种状态,绝不会缺少手段,就怕没有人愿意为这样的状态而努力。
人类生活的目标
人的理智在我们这个时代得到了很大的发展,我对此感到自豪。人的最高品质之一是对真理和知识的追求和奋斗--就连那些愚钝的人也这样认为。但是我们一定要注意,切不可把理智奉为万能;理智固然重要,但它却没有人性。理智不能领导人类,只能为我们服务;而且理智总是马马虎虎地挑选它的主人。知识分子的品质中反映了这一点。理智对于方法和工具很挑剔,但对于目的和价值的选择却是盲目的。这种致命的盲目性从古至今一直延续着,以至于今天连累了整个一代。
我们犹太的祖先以及中国古代圣贤都指出:我们人类生活稳定的最重要因素是给人民编制一个理想,这个理想就是自由幸福的人类公社,这个公社要求人们把自己从罪恶的本能中解放出来。理智为这种努力提供最有力的辅助。理智和奋斗一起努力就给生活提供了内容和意义。
但是今天这个世界中的人们,都被原始的本能控制着,他们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残暴。和任何民族相比,我们犹太人都是很小的少数民族,我们没有办法用武力来保卫自己,比起世界上其他的民族,我们经受了更大更多的灾难,几乎就要完全灭绝。我们遭受残害的原因,无非是我们高举了和平的理想,并且我们民族中最优秀人物用行动践行了这个理想。
关于脑力劳动者的组织
脑力劳动者自己建立起一个组织是很必要的,这可以保护他们自己的经济利益,并能在政治领域里产生某些影响。
就保护经济利益来说,我们应该学习工人阶级。工人在保卫他们的经济地位方面已取得了一些成就。我们可以向他们学习怎样建立组织,怎样避免内部纠纷和分裂--这是最应该学习的。一旦内部发生分裂,各派开始互相不信任,那么就不可能统一行动了。
我们还能从工人的经验里学习到很多,比如,如果我们仅仅为经济目标斗争,而扔下政治目的和政治工作,那么我们的利益还是得不到充分的保护。在这方面,我国的工人也还是刚开始行动起来。生产不断集中迫使经济斗争同政治斗争愈来愈密切地交织在一起,其中政治因素的作用比以前更加重大。与此同时,在面对****和剥削势力时,脑力劳动者由于缺少组织,他们遭受的损失比其他任何职业团体都严重。
脑力劳动者团结起来不仅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也是为了全社会的利益。知识分子之间缺少组织就说明了这个集团缺乏政治意识。可以说,过去左右政治决策的不是道义和以客观思考为根据的判断,几乎完全是政治野心和个人的欲望。
因此,脑力劳动者组织的出现将对整个社会产生极大的意义。比如,这种组织的一个任务是保卫学术自由,而学术自由是民主社会健康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
目前这个时候,为了保护各个国家对付侵略战争,脑力劳动者组织最重要的任务是呼吁建立一种超国家的政治力量。但我认为,我们最迫切的任务不是为国际政府着手草拟一个详细计划,如果人民有了建立国际组织的坚定决心,那么制订计划就不是一个太困难的问题。多数人所缺少的是一种建立超国家组织的信念。因此,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我认为脑力劳动者组织最重要的工作,应该是传播有关这个问题的知识,让人们拥有这个信念,这是免除战争的唯一手段。脑力劳动者组织只有大力追求这些目标,才能增强内部力量并且影响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