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这一切都是次要的。因为人的肌肉和体力健壮后,他就可以适合任何体力劳动。同样,学习也类似这样。有个名人对教育下了这样一个定义:“如果一个人忘掉了他在学校里所学到的一切,那么他就获得了教育。”这很对,就由于这个人的话,对于文科和理科之间的抗争,我一点也不想偏颇任何一方。
另一方面,我也不赞成学校讲授在以后生活中要直接用到的知识。生活要求的东西太多种多样了,学校不可能完全讲授。另外,我还反对把个人当做死的工具。学校的一贯宗旨应当是:青年人是作为一个和谐的人离开学校,而不是一个专家。照我的见解,在某种意义上,这对于职业技术学校也不例外。应当始终将发展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的能力放在首位,获得专业知识很次要。一个人只要掌握了学科的基础理论,并且学会了独立思考和判断,他必定会找到自己的道路,而且比起“专家”来讲,他一定能更好地适应社会。
最后,我再次强调一下,我演讲的态度很坚定并不意味着我的见解多高明,我的见解所根据的只不过是我自己积累的个人经验而已。
道德衰败
宗教、艺术和科学是紧密联系的,它们的目标都是使人类的生活更加高尚,提高人们的境界,把个人导向自由。我们之前的大学都是从教会学校演化而来的,这绝非偶然,教会和大学有相似之处--都为了使个人变得高尚。它们都是通过道德和文化来影响人。
教会同文化机构在19世纪开始发生冲突,产生了无意义的敌对。但两者为发展文化而进行的努力,却从来都是一致的。区别只是途径不同。
最近几十年国际上的冲突及其错综复杂的关系所带来的巨大危险,是之前人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圣经》上关于人类行为的训喻,之前所有人都是遵守的。一个人如果鄙视客观真理和知识就会被人唾弃。可是今天,我们不得不无奈地承认,文明的基础正在动摇。一些崇高的民族委屈于暴君们,这些暴君肆无忌惮地公开宣称:我们就是公理!这样的真理是不允许的,也是不可容忍的。在那些国家里,专横的统治,对自由的压迫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或者是无可避免的。
一些国家对于这些道德衰败的症状已麻木不仁了。这些国家的人们丧失了反抗的起码反应,这种反应是防止人类堕落到野蛮状态的最后堡垒。在改善人类状况方面,我深信追求正义和真理要胜过政治上的权术,后者只会引起普遍的不信任。摩西比马基雅弗利更适合做人类的领袖。
世界大战期间,有人对荷兰大科学家说,在人类历史中,强权胜过公理。这位科学家回答:“你有表达这样观点的权利,但是我明白,我绝不愿意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
让我们以这个人为榜样,绝不接受致命的妥协。当为了保卫真理而不得不战斗的时候,我们绝不逃避战斗。只有这样做了,我们才能保留自己的尊严。
目标
十九世纪之前,人们普遍认为知识与信仰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那时,先进人物一致认为这个时代应当是知识日益代替信仰的时代;必须反对不以知识为根据的信仰,那些信仰就是迷信。受这种想法的影响,当时教育的唯一职能就是教给学生知识,学校作为人民教育的主要机关也在反对着信仰。
我们都能意识到这样的见解是多么的片面,我们不妨全面地看问题。
的确,信念最好能由思想和知识来支持。在这一点上,人们应该同意上述理性论者的想法。但是他们这种想法的弱点在于不是所有的信念都单靠科学道路就能够找到的。因为科学方法告诉我们的不过是各种事实之间的相互联系、相互制约。而去获得这种客观知识的志向则是最高尚的,我不是要贬低人们在这个领域里的成就。人们可能具备了“是什么”的知识,但还没有明白人类所向往的目标应当是什么。客观知识只是达到目标的工具,终极目标本身和知识是另一码事。只有确立了这样的目标及其相应的价值,我们的生命才有意义,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知识本身确实了不起,可是它却不能证明奋斗的价值。
理智的思考在目标和伦理判断形成过程中并不是毫无作用。为要达到一个目的就要用到一定的手段时,手段本身就构成了目的。我们弄清楚了手段与目的的相互区别,但我们还没有领会到终极的和基本的目的差别。宗教最重要的职能是让基本目的和基本价值在个人的感情生活中牢靠地建立起来。有人会问这种基本目的的根据从哪里而来?我们这样回答:它们作为一种有生命力的东西存在于一个健康的社会中,没有必要寻找它们生存的根据。它们的存在不是通过证明而存在的,人们只能深深地感觉到它们的本性。
宗教给予我们志向和判断的最高原则。这目标非常崇高,我们要完全达到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它却是我们志向和价值观的基础。从宗教意义上阐释这个目标就是:个人的自由和责任心使他能为全人类自由地、愉快地贡献出他的力量。
在这里没有必要把国家和阶级奉为神圣,更没有必要把个人奉为神圣。按照宗教所说的那样,我们都是父亲的孩子。按照这种理想的精神,我们甚至也没有必要把人类奉为神圣。只有个人才赋有灵魂。个人的天职是服务,而不是统治,更不能把自己的任何方式强加于别人。
如果从本质上表述基本的民主立场,那么真正的民主主义者也像宗教信仰者一样,不应该崇拜他的国家。
那么,教育和学校的职能究竟是什么?它们的职能应当是让青年人在一种宽容自由的精神状态中成长,基本原则对他们来说就好像呼吸空气一样自然。教导是达不到这个目的的。
这些高尚的原则让人们清楚地看到,文明的人类目前正处在严重的危险中。在极权主义国家里,统治阶级在极力破坏人道精神。在没有受到威胁的地区里,这些最宝贵的传统被民族主义和经济手段所扼杀。
有思想的人已经认识到这种危险,并且正在多方寻求解决的方法。这样的努力是非常需要的。但是我们要牢记古人的教训:如果一切努力的背后没有一种生气勃勃的精神,那么努力到头来都不过是笨拙的工具。但是如果想要达到这个目标,努力是最起码的。
道德和感情
经验告诉我们大家,我们的行动都受意识的控制。直觉告诉我们,任何生物都是这样。我们都力图逃避痛苦和死亡,积极追求安乐。我们的行动都受冲动的支配!这些冲动在自制力的约束下,使得我们的行动合乎常理。爱恨等内在力量支配着每个人自我保存的本能。同时,作为社会的人,在同别人的交往中,我们容易被他们的感情感染。所有这些不容易用文字形容的原始冲动,都是人类行动的原动力。没有这些强有力的原始力量,我们就没有任何作为。
尽管我们的行为同高等动物不一样,但是原始本能却相同。这其中细微的差别在于,人的活动中起着重要作用的是思想以及辅助它的语言和其他符号工具。思想使得我们的行动不只是为我们的本能服务。通过它们,原始本能有了更高的意义。本能把思想带进行动中来,思想又调节行动,这些行动又受感情鼓励。经过多次重复,我们形成了观念和信仰。
这种信仰形成的过程在日常生活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毫无疑问,正是因为这种过程,人们才获得了那些最高尚的乐趣即对艺术的美的乐趣。
如果人们屈从于他们的原始本能,只为他们自身的利益而生活,那么他们只能得到一种焦虑的痛苦状态。如果进一步,他们从自私自利观点出发耍小聪明,并且按照自己的幻想来建立他们的生活,情况也不会更好些。和其他原始本能和冲动相比,喜爱、怜悯和友谊这些感情太主观也太狭隘了,不足以引导人类社会达到一种平和的状态。
其实非常容易去解决这个问题,过去的圣贤已经给了我们教导:一切人都要遵循同样的原则;遵循这些原则就能给大家带来安全感。
这种一般性的要求太笼统,以致我们不得不需要一些特殊规则。固然,这些特殊规则必然要灵活多变。如果这就是妨碍美好想法得以实现的最大障碍,那么人类的命运一定会更美好。这样,人就会平等待人。
有志之士最大的困难在于:怎样能使我们的教导工作在人的感情生活中有力量,使它能顶得住个人的本能。我们不知道过去的圣贤是否想到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们曾经这样努力地去做过。
在人类还没有成熟以前,也就是在道德形成之前,人们生活中不能理解的恐俱使得人类想象出种种鬼神来,这些鬼神是无形的,但是它们却令人生畏。这些想象中的鬼神是他们按照自己的形象在头脑里制造出来的,但是它们却被赋予超人的力量。这些鬼神就是上帝这一观念的最初形式。这种因日常生活中的恐惧而产生的鬼神,对于人类及其行为产生过我们难以想象的巨大影响。因此,就不难理解那些建立道德观念的人都深谙此道。至于这些道德对于所有的人的约束与从多神到一神的宗教文化发展有很大关系。
因此,道德观念由于同宗教相结合而获得了最初的精神力量。但从另一方面讲,这种密切结合却是道德观念的最大弊端。尽管宗教本质相同,但不同的形式还会时常引起敌对和冲突,普遍的道德观念没有使人类团结起来。
随后,自然科学成长起来了,它对思想和实际生活产生了巨大影响,并且在近代进一步削弱了宗教的影响。科学的思想方式使得多数人不大可能对宗教产生多深的感情。由于宗教同道德之间有密切联系,于是宗教作用的削弱又带来了道德的严重削弱。照我看来,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政治日趋野蛮化的主要原因。再加上技术的发展,这种野蛮化已开始严重威胁文明世界。
宗教促进道德的实现,但是道德又同教会和宗教有区别,道德是全人类最宝贵的遗产。我们看看报刊或学校的状况以及它们的竞争方法!在那里,人们崇拜的是效率和野心,而不关心人类社会的道德和人的价值。此外,无情的经济斗争也造成道德败坏。在宗教范围之外有意识地培养道德感是非常好的,那可以引导人们正确地看待社会问题。因此,道德行为并不仅仅意味放弃生活享受的欲望,而是对全人类命运的善意关怀。
这就要求每个人都应当有发展他潜在天赋的机会。只有这样,个人才会得到自我满足;也只有这样,社会才会达到最大的繁荣。因为凡是真正造福人类的东西,都是由自由的个人快乐地创造出来的。只有为了生存安全的需要,才可以出现限制。
道德还让我们想到,我们不仅要容忍个人和集体之间的差别,而且还要欢迎这些差别,将它们看做是我们丰富多彩生活的一部分。这是真正的宽容;要是没有这种最真的宽容,就谈不上所谓的道德。
综上所述,道德并不是一种一成不变的概念。它是一种立场、观点,生活中出现的一切问题都能够依据道德给以判断。道德是一项长久的任务,它始终指导着我们的判断,激励着我们的行动。有道德的人不会满意下面的这些情况:
他得到的超过他付出的,他能心安理得吗?
他的国家出于自身利益逃避国际责任,他能对此无动于衷吗?
当世界上其他地方无辜人民受到迫害残害时,他能袖手旁观甚至漠不关心吗?
提出这些问题就意味着要回答这些问题!
科学和宗教
科学是什么,回答这个问题实际上并不困难。科学就是一种继承,它力图用系统的思维把这个世界中可感知的现象联系起来。科学通过构思过程,后验地重建物质。但我不知道宗教是什么。我有时似乎明白了宗教,但我知道那是自以为是。
因此,我不谈宗教是什么,而只谈我认为信仰宗教的人具有哪些特征:在我看来,一个人信仰宗教,他就摆脱了自私的欲望,全神贯注追求崇高的思想、感情和志向。这种超越个人的力量,在我看来,超过其他任何信念,佛陀和斯宾诺莎就是这样的宗教人物。所以,说一个信徒是虔诚的,意思是说,他相信那些超越个人目标的庄严和崇高;而这些目的和目标没有理性基础,但它们是实实在在的。在这个意义上,宗教是人类长期的事业,它不但使人类意识到这些价值和目标,还加强和扩大了这些价值和目标的影响。如果从这些方面来理解宗教和科学,那么它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冲突了。科学只能证明“是什么”,而不能证明“应当是什么”。与此相反,宗教只对人类思想和行动进行评价而不能够谈到各种事实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
当信徒坚持《圣经》上所记载的一切时,便意味着宗教方面对科学领域开始了干涉,于是就产生了冲突;比如,教会会反对伽利略和达尔文的学说。另一方面,科学家也常常用科学方法判断价值和目的,这样,他们就同宗教相对立。这些冲突都是可悲的。
然而,宗教和科学既有区别更有联系。宗教从科学中学到了用什么样的手段可以达到自己所建立起来的目标。科学家的感情来自宗教领域。真正的科学家会有这样深挚的信仰:现存世界的规律可以由理性来解释。两者的关系可以用一个形象来比喻:科学离开宗教就像少了条腿,宗教离开科学就像少了双眼。
由于历史上宗教的实际内容,宗教同科学之间还可能产生冲突。远古时期,人们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出各种神来,这些神被认为具有超人力量,影响着这个现实世界。人们企求借助于巫术和祈祷让这些神有利于他们自己。现在宗教中的上帝观念就是神这个概念的一种升华。比如,人们求神满足他们的愿望就说明了上帝具有人性的特征。
人们都相信有一个人格化的上帝存在,它能给人安慰和指导;这个观念因为比较简单而容易被愚钝的心灵所接受。但是另一方面,这种观念本身存在致命的缺陷,这个缺陷一直是被人们意识到的。这就是如果神是全能的,那么人的所有行为都应当是神的作品;在这样全能的神的面前,人们哪里需要对自己的行动和思想负责呢?在作出赏罚时,神会对自己作出评判。仁慈和公正的神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