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追问大历史:《史记》可以这样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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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直者汲黯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见,士亦以此不附焉。然好学,游侠,任气节,内行修絜,好直谏,数犯主之颜色,常慕傅柏、袁盎之为人也。善灌夫、郑当时及宗正刘弃。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

当是时,太后弟武安侯蚡为丞相,中二千石来拜谒,蚡不为礼。然黯见蚡未尝拜,常揖之。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

--《史记》卷一百二十《汲郑列传》

河南濮阳人汲黯,性格孤傲,直言不讳,喜欢开门见山,做事不兜圈子。对性格相投的人热情有加;对不顺眼的人和事,要么瞥都不瞥一眼,要么当面指责,毫不留情。而且,这种指责,不分对象,不看场合,就连当时皇帝汉武帝也没能逃脱。

汉武帝广招天下儒生,说要如何如何,意思是要实行仁政。事实上,汉武帝好打仗,好神仙,好大喜功,所谓的崇儒不过是缘儒以饰,装点一下门面而已。汲黯早就看透了汉武帝的内心,洞察了汉武帝的言不由衷,他甚至不等武帝洋洋洒洒演说完毕,就脱口而出:“陛下内心充满了欲望,对外却宣称要施行仁义,你就是这样仿效尧舜的样子治理国家吗?”一句话,就把汉武帝的宏论即刻噎了回去。面对如此直截了当、不留情面的诘责,汉武帝先是默然,接着大怒,继而色变,随之罢朝。

大臣们纷纷指责汲黯,然而,汲黯总是有理,振振有词。他反问,天子设置公卿大臣,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溜须拍马,把天子置于不义的地位吗?在其位,谋其政,纵使我胆小怕死,爱惜自己的身体,但辱没了国家又当如何呢?这话说得义正辞严。事后,汉武帝曾私下对身边的人说:“这个汲黯啊,真是个二愣子”。武帝如此说,不过是自我解嘲而已,并没有进一步追究。然而,直言不讳的汲黯并没有到此为止。

汲黯位居九卿之时,公孙弘、张汤还是刀笔小吏。不过,公孙弘善于迎合主上,做了丞相;张汤巧言诋毁,断狱稳操胜券,件件切中圣上的心意,于是做了御史大夫。汲黯深以为耻,对武帝发牢骚说:“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意思是说皇帝用人像堆柴垛一样,后来的堆在上面。“后来居上”这个成语就是从这里来的。皇帝又一次“默然”,事后又对身边的人说:“汲黯真是不学无术,说话忒过分了。”

匈奴浑邪王率部来降,朝廷征发两万车辆迎接,向百姓征用马匹,有人把马匹藏起来了。武帝怒,要斩长安令的脑袋。汲黯的直肠子作风又上来了,说匈奴“叛其主而降汉”,路经之地,令当地政府派公车护送一下就是了,何必“罢敝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后来,跟匈奴来降者交易的商人中,有五百人因为触犯了汉代京城物资不许出关的规定,按法处死。汲黯指责汉武帝是“虚府库”、“发良民”来供养匈奴降兵,如同奉养宠儿一般;用隐约不明的法律斩杀无知的百姓,就是保护树叶而伤害树枝的行为。两番宏论,武帝两次默然。事后,武帝又说:“我很久没有听到汲愣子的话了,如今他又胡言乱语了。”

汲黯数次使武帝“默然”,虽曾一度被免官,但武帝并没有处置他,还认为他是社稷之臣。原因在于汲黯“身正”,刚直正义,为人清廉。而且,武帝似乎也忌惮他三分。

大将军卫青入宫,武帝曾在厕内接见。丞相公孙弘晋见,武帝有时连帽子也不戴。至于汲黯,皇上不穿正装是不敢碰面的。有一次,皇上没戴帽子,恰逢汲黯前来奏事,来不及整理服装,吓得迅速躲避到帐内,派近侍代为批复。当朝天子如此忌惮汲黯,就连意欲谋反之人也很畏惧他。

淮南王谋反时,曾经对人如此评价汲黯:“这个人不好对付,喜欢直言进谏,甘愿守节,为正义而死,很难用不法之事蛊惑他。至于劝说丞相公孙弘,那就像掀开头上蒙的布、摇落树叶那样简单。”

汲黯一身正气,即使说话不讲究艺术,别人对其还是敬畏有加。孔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司马迁写武帝时汲黯的憨直、公孙丞相的阿世、张汤的巧言诋毁,再想想司马迁身披李陵之祸,是否包含了言外之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