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全德理亏似的挫着手,说不出话来。孙老栓知道朱全德是老实人,人家说灯就添油,人家喊庙就磁头。孙老栓听到一阵僵硬的喘息,鳄于缓声说:“老朱头,你哪知道哇,俺家小海的脾气,前天夜里他拿着刀子要跟朱朱拼命,是四凤和连仲把他给拦住了。闹腾了大半宿啊。”
朱全德吸了一口凉气:“唉,说实在的,俺挺稀罕小海那孩子,可俺哪当了她们娘俩儿的家呀!”
孙老栓嘴角渐渐浮了笑容:“你这话还受听。你们家还就你老朱头一个明白人。好了,往后你们家俺就认你一个人,咱老哥俩儿该咋地咋地。今个就别喝酒了,俺肚里不痛快一一”
朱全德老脸也松活了:“唉唉,这还像您孙老栓说的话。嗳,老哥,俺瞅你脸色不大对劲啊!”
孙老栓愤愤地说:“俺跟那个葛娘们闹翻啦!“朱全德说:“以你老哥的脾气早就该撤出来。葛老太太是啥人哪,你能伺候她到今个就箅不赖啦!走,喝两口,俺给你顺顺气!”朱全德连拉带拽将孙老栓拉到桥头的小酒店里。孙老栓说:“日他个奶奶,喝!”
尽管有警车开道,省委潘书记的奥迪汽车还是被困在了龙化县的龙湾乡政府。龙湾乡政府离海平港还有十五里地。这段的高速公路被风暴潮冲塌了三处。由于那场风暴的袭击,原有的煤碴路也被淹没了,乡书记齐少武组织民工抢垫路基,听说潘书记来了,赶紧从工地赶回来,他有些发慌地把潘书记迎进接待室,十分惊喜地发现孙志明,笑着点头说,大哥也来了。潘书记耳朵挺灵,摇着头说,你刚才喊他什么?大哥?他可是你们的新市长啊。你们是老乡不假,工作上可不能称兄道弟的。孙志明笑着解释说,潘书记,他是我的三妹夫子,实在的亲戚。潘书记拍着齐少武的肩膀笑着说,喔,是这样,箅我官僚了。你叫什么名字?
乡党委办公室主任说他叫齐少武,还见缝插针地讲了一通齐少武在海港抢险时的动人表现。此时潘书记对这个很感兴趣,不时地问些海港的受灾情况。齐少武说了说海港的灾情。乡党办主任又插话说,俺们的齐书记,自己的家都淹了,电视机和贵重东西都泡烂了,他到现在都没回去,一直在指挥民工修路。潘书记表扬说,小伙子,你是一个舍小家保大家的好干部,你知道海平港在我们工作中的分量。他把脸扭向了孙志明说,志明啊,你有个好妹夫。你要把这个情况,讲给龙化县委的马德生嘛。孙志明不置可否地笑着。齐少武觉得喉咙发堵眼角发酸,谦逊地说:“潘书记,这都是俺们应该做的。别说是这关键时期,就是平常,俺们也是告诚乡亲们,多给大港作贡献,别给大港找麻烦!将来通航了,俺们都是受益者。”潘书记欣慰地点点头。孙志明不动声色地听着,觉得齐少武并不像老爹和三妹说的那么坏。难道是这小子的障眼法?他想起志英为他跑官,此时的这番表现,不是他骨子里的东西,是做给别人看的,是想抓住这个作筹码,在换届选举中击败那两个对手。
天空飘来几朵乌云,紧接着就有几颗闷雷滚过。下了一阵子雷阵雨,潘书记脸上有些焦虑,不时地往外看着。正在海港抢险的市委书记陈云龙打来了电话,说过一会儿派来一艘小船,绕北菱河,把潘书记一行接到海港去,晚上住在龙化县城,请潘书记多等一会儿。潘书记看看手表,问齐少武,你们这段路还得修多长时间?齐少武说今天是修不完了。潘书记又问,趟水有多深?有多远?齐少武回答说,三里地长,水有没膝盖深。潘书记站起身说,走,咱们趟水过去!秘书张立新说,潘书记,您的高血压病正犯着,双腿都是膀的,不能沾水啊!孙志明也说,潘书记,您就再等一等吧。潘书记含着自信的微笑说,我这老头子还经得起折腾,我不怕,你们年轻人怕个啥?走!这些人说不通潘书记,就都跟着走了。
孙志明和秘书小张扶着潘书记趟了过去。到了海平港工地,孙志明看见陈云龙书记、龙化县的马德生书记、海平港的副总指挥熊大进和海平市委秘书长翟玉民都围了过来。陈云龙书记感到很惊讶,抢先上来握住潘书记的手说:“我的船都派走了,你看,让潘书记吃苦啦。”
潘书记精神很好,大声说:“我不吃苦,你也不辛苦,最苦的是这些第一线的工人。他们没喊苦,咱就别喊苦!哈哈哈一一”
陈云龙书记把自己身边的人介绍给潘书记。潘书记又看着孙志明说:“老陈啊,我在电话里不是说7吗?我这回来海平,一是查看灾情,二是给你送一位干将!”
孙志明紧紧握住陈云龙的手:“老陈一一”陈云龙抽回手,使劲地捶了孙志明一拳:“你小子啊,我老陈在这受苦受难,你就想到党校去享福?去躲清闲?”
孙志明有一肚子话,要单独跟他说。
人们在泥泞里朝港池走去。潘书记边走边说:“云龙书!己,这次海平班子的调整是急了些,让胡勇同志走,让志明问志来,都是正常的组织调动,省委对小胡的工作还是满意的。可是,咱们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小胡同志有闯劲,有魄力,可他对海平港的工作不是很上心,跟你有点不和炉一一”
陈云龙有些感动:“潘书记,我陈云龙没有跟您反映过一点小胡的情况吧?我老陈不是那种不容人的人吧?唉,小胡啊,他心里准在骂我是老滑头。说句实在话,我是煤黑子持身,都这把年纪的人了,跟年轻人有啥争的,我不就是放不下这个港吗一一”
潘书记摆摆手说:“得了得了,谁不知道你大老陈是个直肠子,没人怨你,要是有人怨你,那就是我潘宏森,还有傅省长,我们怨你没有保住港池,没有保住跨海大桥。今后要是还出什么乱子,我们还要拿你和孙志明是问!志明,你听见了吗?”
孙志明点点头:“潘书记,我养见我们家的烟筒了,还看见我老爹造船的那把板斧啦!前面是斧头,后面是大海,我没有退路啦!”
潘书记哈哈笑了:“好哇,那就背水一战吧!”陈云龙笑说:“潘书记,屋漏偏遭连阴雨啊,本来就缺资金,又来这么一场,省里不会眼瞅养我们打败仗吧?”
潘书记瞪眼说:“你别指望我给你找钱,你们想办法!”陈云龙叹道:“我们只有砸锅卖铁啦!”说着笑着就到港池了。这时有几百工人紧张地抢修港池。雨刚收了脚,可地面还是又湿又滑。阴霾的天气里,涛声稀薄,浊浪一排一排推进,看上去灰灰的。大海经过疯狂的涌动,眼下看来是精疲力尽了。陈书记让海平港的副总指挥熊大进讲一讲港池的受损情况。熊大进是原市长胡勇从中建四局挖来的人才。他上大学学的是港口专业,当过中建四局科技发展部经理,参加过几个港口 工程。他介绍说:“我们的一号港池工程是八个泊位,起步工程的6号8号,列人‘七五’计划。计划在十年内八个泊位全部建成通航。可是这次突然袭来的风暴潮,冲毁了一号港池岸线的九百三十米,这一岸段主要集中在一号和二号泊位,一号泊位为三点九万吨级的以散装水泥为主的散杂泊位,二号泊位是为平州矿务局兴建的业主码头,一点八万吨级,年吞吐量是一百万吨;这两个泊位损失比较严重。还有三号泊位,是盐场和碱厂的专用泊位,也受到一定损失。还有挡沙堤被摧毁千米之多,整个估算,直接损失可达四百多万元。”他说得很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嘴唇在不住地颤抖。
潘书记没有说话,神色沉重。
熊大进又补充说:“由于这是一场罕见的风暴,连气象台也没有准确的预报。还在事发当天,我们就组织了抢险队,县里的马德生还派来了武警战士,龙湾乡的齐书记还带来干部和村民帮助我们抢险,大大减少了损失!”
潘书记忽然问:“熊副总指挥,是你指挥抢险的?”熊大进愣了一下,脸色有些番白。他是个技术过硬而官场经验不足的知识分子。此时他看见陈云龙给他递眼色,他应该做个善意的撒谎,可他的舌头在嘴里打了一个圈儿,还是实话实说了:“当时我不在这里,我正跟着陈书记在省城一一”
潘书记终于火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第一把手不在海平,市长兼港口总指挥不在,连你这个副总也不在,省城有什么好?你们还有点责任心没有?我看你们还不如那个乡党委书记哪!”
陈云龙低声说:“潘书记,责任在我,是我叫他们去的。您就处分我陈云龙吧!”
孙志明说:“这个情况我知道,陈书记他们到省城,一是请您参加大桥剪彩,二是想引些建设资金。他们找过我了一一”
潘书记乂把话拿回来说:“我知道这是自然灾害,不然,你陈书记说要个处分就行啦?我看撤你的职都轻。我的意思是,人民把这个担子交给我们,可不能当儿戏,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哇!我们时刻都要记着,要做人民的功臣,不要做历史的罪人!”
陈云龙把脸扭向大海,狠狠地掐着腰。因为他的胃又痛了,近来他老是胃疼。他额头疼出冷汗,很快又被海风吹掉了。他双手插腰的姿势显出无畏的豪气,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掐住两边的胃。孙志明看出了什么,走到陈云龙跟前,悄声问广老陈,“你都冒汗了,哪不舒服?”
陈云龙转回头:“没事儿,我在看远处的防沙堤。”潘书记笑着走过来:“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陈书记,是不是嫌我言重啦?唉,你老陈真是不走运啊,本来是辛辛苦苦,一副到省城请功的架势,可是老天爷偏偏与你作对,你老陈怎么办?就得拿出誓与天公比高低的豪气来。你上火了,你挂不住我就不说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