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刘树森先从与轮奸一案并无关联的宋勇刚与马朝青下手,很有可能是弄错了目标,他也有失算、失误的时候。从那粒蓝色有机玻璃扣子来看,当地农民不会使用这样当年颇为流行、价格也相对昂贵的扣子,他们用的只是一种黑色的至今仍在使用的普通塑料扣子,因此,在刘家湾双龙岗山上作案的不会是别人,只能是四个知青中的两人。因为宋勇刚与马朝青当年太打眼了,给老百姓的恶劣印象实在是太深了,他开始根本就没有怀疑到孟智与李禾这两个要求上进、文质彬彬的知青头上。只是两案发生后,他在走访石琳时才从她口中了解到,那粒扣子是从孟智身上扯落下来的。孟智与李禾当年是一对铁秆哥们,是他们两人在一起犯下了那起不可饶恕的罪行,种下了一枚苦果。苦果生长着,终于到了不得不自己吞食的时候,于是报应就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五、不能将刘树森作为一般的、正常的、普通的罪犯来看待,他既是罪犯,又是侦探,他一手制造罪行,又在一手侦查、追踪自己。这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怪圈,刘树森进入圈中无法自拔,心理常常处于两个极端难以平衡,容易产生偏激、变态、失控等非常情绪与冲动,也就是说,不管他做出什么举动,干出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不能以常态观之;
……
江大明分析着,两个不同的声音在相互冲撞、搅合、渗透,他只觉得头脑一阵阵发麻、发晕、发疼。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会是一名系列谋杀案的罪犯,他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一切都象梦中,恍恍惚惚的。他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无法采取新的行动。他真希望他不是罪犯,树森现在所做的,正是他准备做的一应事情,盘问新的情况,转移到隐密的安全处,然后引蛇出洞,只不过树森替他提前做了。然而,这可能吗?不是说好他回寝室休息然后明天出差去的么?他这样做怎会不征求我的意见呢,这在以往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啊!即使他是真正的罪犯,那么,江大明也希望他赶紧逃走,逃到天涯海角,越远越好,从他周围、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只要刘树森愿意,他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到这一点。江大明希望早日破案,但又不希望凶手是自己的战友,特别是比兄弟还要亲密的刘树森。
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吴平的声音,他说刘队副已走出湖滨路,正在穿越雨湖而过的杭州路上全速行驶。
江大明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声音低沉地命令道:“继续咬住不放,一定要注意保持距离,随时向我报告。”
“是!”
江大明不敢承认眼前发生的一切,但又不得不正视现实。
他端起茶杯,将面前的一杯凉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然后使劲地掐灭只抽了一半的香烟。
江大明拍了拍嗡嗡作响的脑袋,强迫自己变得镇静一些,再镇静一些。
是时候了,这是第一次、也许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好半天,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江大明终于下定决心,果断地抓起话筒,迅速调集刚刚进行过一场缉毒大战的江洲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全体警员,命令他们佩戴武器,分头向杭州路进发,执行新的任务,作好最残酷的战斗准备。
部署完毕,江大明站起身来,心情沉重地向局长办公室走去。
他将案情的突变向局长肖黎明作了简短的汇报。
然后,他正了正帽子,正准备下楼赶往郊区亲临现场指挥,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似的,到底是件什么事呢?他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但又觉得是一件非办不可的事情。他闷头想着,又下意识地走回办公室,下意识地拿起了话筒。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对,一定要通知白梅才是,不管从哪一角度,他都应该这样做,必须这样做才是!
打到晚报办公室,回话说白梅外出采访了,无法找到。又问她有呼机吗?回话说没有,单位给每位记者都配了,就她不要,说是不愿随时受制于人,接电话的编辑还解释说,白梅是一个很突出很有才华也有一点特别的年轻记者。江大明说我能理解但我有急事非找到她不可,我是公安局刑警支队的。那人问你就是她的男朋友吧?江大明说我不是她的男朋友,但是她的男朋友出了一点事,非得通知她不可,我想拜托您一定将她找到,越快越好!白梅的同事说既然事情这么紧急,我一定想法将她找到!江大明说找到她后就要她直接与我联系,我叫江大明,然后就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呼机号码。
电话刚一放下,手机又响了起来,吴平在里面紧张地叫道:“江队长,刘队副把车停在了郊区,将孟教授带进了一栋正在建筑的楼房。”
江大明问:“快告诉我楼房的具体地点!”
“离雨湖岸边大约三公里的样子,在花园小区旁边,可能又是一栋开发商投资建筑的商品房。”
“不要大意,紧紧盯上,不要让刘队副发现你,更不能与他照面对话,我马上就赶过来了!”
“是!”
江大明赶紧走出办公室,一边下楼梯一边用手机命令侦查员向花园小区靠拢,以最快的速度包围那幢正在建筑中的楼房。
白梅前往采访的是一家名叫皇朝的酒厂。
皇朝酒厂这两年的改制搞得很是红火,不仅是全市的第一家试点单位,在全省也处于领先地位。皇朝酒厂改革的实质内容就是厂长江雪林对属于国营性质的企业实行收购,在一夜之间将其变成一家私营公司。江雪林摇身一变为私营老板,而过去的那些普通工人,则成为拥有一定股份的特殊主人翁。据说这种改制相当成功,今后大中型国有企业的改革重点就是仿效这一模式,全面推广。因此,皇朝酒厂改制的成功经验就显得相当可贵,一时间成为全市众多单位及新闻媒体关注的焦点。白梅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这一采访任务,她掏出早就拟好的采访提纲,向江厂长接二连三地发问。
江雪林面对着如此年轻漂亮的晚报记者,自然是神采飞扬,口若悬河,一二三四,侃侃而谈。他很快就进入到角色之中,一副“胸中自有雄兵百万”的潇洒派头。
白梅一边有礼貌地嗯嗯回应,一边认真记录着,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显得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
江雪林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才华与派头征服了漂亮的女记者呢,心里不觉沾沾自喜,也就更加充满了激情,声音不知不觉间增加了好几个分贝。
白梅既看重自己的工作,又不得不牵挂着刘树森的安全。
下午的缉毒之战打得怎样了?阿森有什么危险吗?他要陪同张以仁前往接头地点,如果说危险的话,他便首当其冲。这时,她感到自己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又一下,心里悬悬的,阿森昨晚的话犹在耳边,心头顿时涌过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该不会血洒黄荆山吧?
要是真的倒在那里了怎么办?
白梅越想心越乱,不知不觉间,记录的笔就停了下来,好在一旁还有一部小巧的采访机在不紧不慢地转动。
她不知道江雪林刚才都谈了些什么,见他的嘴唇停止了嚅动,就想前一个问题肯定已经回答完毕,于是就提下一个问题,然后呆呆地望着他出神。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江雪林说了声对不起,就过去接电话。刚刚喂了一声,就将话筒递给白梅说:“找你的。”
是谁有什么急事找到她采访的单位来了呢?莫非是……她的心往下一沉,不敢往下想。
尽管只有三两步的距离,白梅几乎是急切地扑了过去抓过江厂长递过的话筒,她感到右手在剧烈地抖动,话筒差点都拿不住了。
“喂,白梅吗?”是同事老周的声音,她的心头这才感到轻松了一些。
“是的,我是白梅,周老师,您把电话都打到皇朝酒厂来了,有什么急事吗?”
“不急我怎会追过来呢,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一位男同志找你呢。”
“是谁?”
“他叫江大明,说是你男朋友出事了!”
“啊?”白梅闻言,如雷击般地当即愣在原地,真的出事了,难怪眼皮发跳、心儿悬悬的,莫非真的是一种心灵感应不成?
“喂,白梅,你怎么了,别急嘛,”老周在电话那头一个劲地宽慰她,“到底是什么事我也弄不清楚,也许是什么好事也说不定呢,那个叫江大明的要你马上与他联系,他会告诉你有关详情,他要你打他的手机,白梅,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听见了就好,你快点把他留给我的手机号码记下来与他联系。”
树森出了事,不可能是什么好事,是好事的话怎会用出了事这样的话来找我呢?他到底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呢?是饮弹而亡,还是受了重伤躺在医院?快,赶紧与江队长取得联系,就什么都弄清楚了。
白梅一个电话打过去,手机占线。
真烦心啊,一些事情都凑一块了,越急越不得要领。
一旁的江厂长也看出了白梅的失态与痛苦,便安慰她不要急,急是不能解决半点问题的。
他的话还真的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白梅一听,赶紧调整心态,强迫自己镇静,尽力掩饰刚才的失态,还对江厂长说了声对不起。
白梅按了电话的重复键再打,手机终于通了。
白梅急切地问道:“江队长,我是白梅,树森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是不是在黄荆山……”
江大明回道:“他现在不在黄荆山,我们已经成功地解决了那伙毒贩,完成了缉毒任务。”
白梅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心头顿时轻松了许多。只要没有受伤,只要还好好地活着就好。
“那么,树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她问。
“电话里头三两句说不清楚,请你马上结束采访,乘车赶到花园小区,花园小区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我今天来皇朝酒厂采访时就路过了那儿呢。”
“花园小区旁有一幢正在兴建的楼房你有印象吗?”
“好象也有。”
“我们就在那幢正在兴建的楼房外会合,请你不要有半点延迟,最好是要皇朝酒厂安排车送你一下。”
“是,我马上就到。”
白梅放下电话,将情况简明扼要地对江厂长说了一下,江雪林见白梅急得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用她作过多的解释,就安排自己的司机送她赶往花园小区。
如果不是因为缉毒的延宕,刘树森早已对孟智下手了。
正如江大明所分析的,刘树森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只要他多做一点类似于自己的本职工作,多侦查一下,就不至于出现这样的错误。也许是他太激愤了,太注重当年乡亲们的评议了,没做过多的调查分析,就将宋勇刚与马朝青误认为是当年轮奸他母亲刘幺妹的两名歹徒。能够穿上钉着有机玻璃扣子衣服的只能是四名知青,当地农民即使买得起这样的扣子,也与他们的身份不符,就是稍重打扮的大队干部,他们也不用这样惹眼的扣子。他从爷爷临终前的口风中也多少知道了这一点。四名知青中,宋勇刚与马朝青在当地已是臭名昭着,偷鸡事件与纵火一案使得当地百姓一提起他们就摇头摆脑,他小时候就从人们的谈今说古中知道了这两个张扬的知青,对他们没有半点好感。自从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后,刘树森的心头更是涌出了一股仇恨的情绪。但他一直控制着,他想通过回避的方式彻底忘掉过去的一切。爷爷说他们都是你的父亲啊,还说是谁并不重要,你也就不要去找了,是的,爷爷的话他不得不听。然而,那天晚上在雨湖畔上演的一出“英雄救美人”的活剧对他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要是他再晚去一步,白梅不就惨遭毒手了吗?那么,她今后的命运会怎样呢?也许又是一个翻版的“当代刘幺妹”。不管怎样,对罪犯不能饶恕,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可是,他们其中总有一人会是自己的父亲啊!父亲,父亲又怎么样?这样的比禽兽不如的父亲是他的一种奇耻大辱,他要大义灭亲,通过报复的方式彻底洗刷无时无刻不在咬噬自己心灵的冤屈与耻辱。
当要付诸具体施行时,刘树森又犹豫了,杀人报复,不是在制造新的犯罪吗?
可是,制止犯罪,惩罚罪犯,更多的时候只有通过暴力、鲜血与死亡的方式才能达到目的。如果将这也视为犯罪的话,正义何在?
这样一想,他也就心安理得了。
当年的几名知青全都回到了江洲市,以刘树森的本事,稍一调查,他们的大致情况都在其掌握之中。
要想杀掉宋勇刚、马朝青之类的角色,对他来说可真是“小菜一碟”,他干得非常顺利,自然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他有意识地将两桩案子分开,并将主要侦查方向引入马朝青的吸毒贩毒案。
令他感到惊喜的是,他还真的挖出了一桩江洲市有史以来的最大贩毒网络。
他决心敲掉这一祸害无辜的犯罪团伙!
一般而言,只有犯罪与案件发生了才用得上侦查员。也就是说,一个侦查员更多的时候只能是发现罪犯、处罚罪犯、消灭罪犯,而防范罪犯、制止犯罪、将犯罪扼杀于萌芽状态的机会相对来说就要少得多。因此,刘树森一心想着的,就是发现罪犯打击罪犯,并将其视为人生的一种使命。他经常说过,上帝将他安排到人世的目的就是让他肩负起打击罪犯、消灭犯罪的神圣使命,他将这一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宝贵。
后来,江大明找到了将“419”与“505”两案并立的内在线索,刘树森虽然有过惊恐、担忧与烦躁,但他还是相当自信,认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他一边介入两案的侦查,一边深挖马朝青的贩毒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