缉毒战前后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虽然打掉了老狼与敢死队,消灭了一个遍及全国的贩毒团伙,可我方付出的代价也相当惨重,有三名公安战士、四名武警官兵当场牺牲,还有十多名战士负伤。
这是一次全省有史以来取得的最为辉煌的缉毒行动,破获的贩毒团伙之大,在全国近年来也很少见。尽管取得了如此巨大的胜利,可在返回市局路上,想到牺牲、受伤的战友,大家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江大明的心头更是沉重得如压了一块磐石,查毒贩时他心系两头,现在缉毒行动一结束,还来不及品味胜利的果实,又得全力以赴地投向三桩杀人凶案了。十月一日前要破案,可现在还半点眉目与进展都没有,在宋勇刚身上找不到线索,通过追查马朝青而发现的贩毒案一结束,这条线也算断了,在李禾身边寻不到有利于侦查的东西,何继雄一直监控着没有特殊的异样怎么办?看似千头万绪,可全是一团棼丝,竟理不出一根有价值的丝线。
刘树森半闭双眼,象在休息,又似在思索着什么。他实在是太累太紧张了,应该让他好好地休息一阵才是,可是,案子压在头上,一些话憋在心里不说不畅,江大明想了又想,好几次想开口,都止住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刘树森。
刘树森一惊,警觉地望着江大明。
“我实在是憋不住,想跟你谈谈案子的事情。”
“你说吧。”
“我是指三桩凶杀案。”
“我知道你指的什么。”
“现在我们手头掌握的一些线索似乎全都断了,你说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你不是要我明天就去刘家湾调查走访的吗?”
“是的,但是,我还在想啊,我们不能老是被动,应该争取主动才是。”
“你有什么新的想法?”
“我总在琢磨着那个罪犯,树森,直到今天,我都认为是一个人干的,只能是一个人干的,并且这个人啊,还有一点心理变态。”
“是吗?”刘树森似乎不经意地反问。
“是的,我看过一本西方的破案书,是写追捕变态心理犯人的,里面有一句话印象非常深刻:系列杀人犯不是心理上有毛病,就是个性上有缺陷,他们没有一个是法律意义上的精神病患者,也没有一个是心理正常的,都是一些精神扭曲者。因此,我就在想啊,我们的那个潜在对手可能也就是这一类型的犯人。捕获罪犯的唯一方法就是要象他们一样去思考,掌握他们的思路、特点才行。如果说前面三桩凶案都是一个人干的,尽管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动机到底何在,但从他的思路来看,是一定要向孟智下手的……”
刘树森打断道:“对,你说得太正确了,他之所以迟迟没有下手,肯定是被一件什么事拖着了。”
“也不排除是在寻找最佳有利的时机,所以我想以孟智为诱饵,引蛇出洞。”
“江队长,你这主意不错,我想那个凶手也许就正在寻找有利时机。”
“是的,我正是这么分析的,如果按常理推测,他再也不会顶风作案了,即使继续作案,也会潜伏、等待一段时间。可是,我的前提是,他是一个有着心理缺陷的犯人,他会控制不住的自己的情绪,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一句话,他不惜一切代价、一切成本继续作案,直到完成他心中预定的目标为止,树森,你认为我分析得对不对?”
刘树森点点头道:“言之有理,那么,你想怎样以孟智为诱饵呢?”
“对外找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把他转移到一个特定的地方隐蔽起来,然后制造一些假象,放出一些亦真亦假、似是而非的风声,一步步地引他上钩。”
“你这主意不错。”
“我想明天就开始实行。”
“明天你不是安排我回故乡刘家湾去调查走访的吗?”
“咱们分两步进行。树森,从内心说,我不忍心马上就派你出差,想让你休息两天再说。可案子实在是太压头了,现在离十月一日虽然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但几晃几晃就到了,如果案子不破,到时候该怎样向上级交待、向江洲人民交待呀?所以我想我们得抓紧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才行!”
“大明呀,贩毒案一破,我心里就轻松了,”刘树森吁出一口长气道,“我真担心其中哪个环节出现纰漏破不了一拖就给拖成一桩悬案呢,现在可好,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可以腾出双手继续干那桩案子了。”
“树森啊,不知怎么回事,一些大点的案子呀,只要有你出马,我的心里就觉得踏实了不少。”
“是吗?”刘树森问过这么一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说道,“大明,我过去的那些事,你真的都知道了吗?”
江大明知道他指的是过去的身世与痛苦的经历,就点了点头。他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深谈,不愿牵动、触疼他的伤疤,就有意转移到别的事情上面去了。
车子快到局机关了,江大明说:“树森,你明天清早就要出门,现在回去准备准备、好好地休息休息吧。跟白梅又要分手几天了,两人也该好好地亲热亲热才是呢。”
刘树森不自然地笑了笑,也不象往常那样坚持着要继续加班加点,而是向江大明挥了挥手道:“大明,再见了!”
江大明半点也没有觉出刘树森的异样与反常,随口答着“再见”,就向机关大楼走去。
刘树森站在那里望了望江大明消失在楼道口的身影,然后折身向自己的单身宿舍走去。
江大明进到办公室,眼前顿时浮现出那天晚上孟智主动求救时的情景。就是在这间办公室内,孟智道出了年轻冲动时所犯下的强奸,不,不仅仅是强奸,而是比强奸更为严重的轮奸罪行。他详细地记下了孟智的所谈,并且还录了音。尽管他非常痛恨孟智当年的行径,尽管既有文字资料,又有录音材料等确凿的证据,但事情已过去二、三十年,一些当事人也不在人世,却无法给他定罪判刑。不过,这些年来心灵的折磨也够他受的了,这种心灵的痛苦有时远远甚于外部的刑罚。
他翻出案卷,找到那天的记载,将那盒磁带放入录音机中,按下放音键,一边听录音,一边看案卷,希望能从孟智的自我招供中发现新的内容,领悟到藏于轮奸事件背后深处的一些东西。
孟智的叙述结束了,磁带出现了一片沙沙沙的音响,江大明合上案卷,站起身关掉录音机,又陷入到沉思之中。
无论他怎么透视,也看不出这起暴力轮奸会一直影响到今天,影响到当年四名知青的生命安危。关键的是,在这起事件背后,拎不出一条贯穿其中的线索,即使仅只针对李禾与孟智两人,也无法构成充分的理由与动机。
是否还有其他未被发现的新线索呢?
或者,在孟智心中,至今仍藏有某种不便言说的隐密?
尽管江大明一直都在怀疑并尽力查找贯串着宋勇刚、马朝青、李禾、孟智四人的充分作案动机,但他从未怀疑过凶手的思路,那就是将他们四人按照他所排定的顺序一一杀掉。
这最后的目标与落脚点就是孟智了!
也可以说,在干掉孟智之后,他就真的要洗手了、潜伏了,也许今后再也不会作案了,这一系列凶杀案就真的有可能成为永远破获不了的“无头案”了。
刘树森明天开始行动的刘家湾再次调查会不会有新的线索,现在还难断定;而将孟智作为诱饵抛出,看似玄乎,实则具有实际操作的可行性,再也不能坐失良机,老让罪犯牵着鼻子走了,要争取最后的主动才是。
这么一想,江大明决定不再拖到明天再去安排孟智的事情,今天晚上,不,也不要捱到晚上,事不宜迟,就是现在立即与孟智见面,一是再次盘查他的心底是否还藏着某种至今没有道出的重大隐密,二是对他作为“诱饵”的安排征求一下他本人的意见,希望得到他的配合。
为了照顾孟智的影响,江大明自然不便到师院去找他,那么,还是叫他马上抽时间到公安局办公大楼来一趟吧。
先与孟智联系,打电话到历史系办公室,接电话的一位女声回答说孟主任下午在系里来了一下马上就走了,再问去了哪儿,她说不太清楚;再打到他家里,电话通了,却没有人接,会不会是上街了、去图书室了或是干别的什么去了呢?
突然,江大明就想到了自己布下的监控哨,头脑一急,怎么将这也忘了呢?问问今天当班的侦查员吴平,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江大明很快便与吴平取得了联系,询问他所监控的对象孟智教授现在在哪里,有什么异样的情况没有?
吴平听后,当即一愣,不禁反问道:“江队长,你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吗?”
江大明一听,心头一沉:“怎么,难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刘队长刚来把他叫走了。”
“刘队长?你是说刘树森刚才把他带走了?”
“是的,他还跟我打过招呼,说是要把孟教授转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去,他还要我今晚好好地休息一下,明天再安排新的任务。怎么,这样的大事难道他没跟你商量,也没有征求你的同意?”
刘树森不是回宿舍去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想转移孟智还是想劫持他?他为什么要劫持孟智呢?难道他就是那名直指孟智的杀手?这怎么可能呢?……江大明脑里嗡嗡直响,半天理不清头绪,他将话筒紧紧地按在耳边,好半天没有出声。
“江队长,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信号出了什么问题?”吴平在电话那头着急地叫了起来,“江队长,你倒是说话呀?”
江大明稳定了一下内心躁动的情绪回道:“小吴,你现在在哪里?”
“我刚出师范学院校门,正准备赶回家去。”
江大明一字一顿地说道:“情况有变,你现在不能回家休息,有新的紧急任务要执行。”
“是!”
“刘队长是怎样将孟教授带走的?”
“一辆执勤的三轮摩托。”
“这样吧,”江大明以严厉的口吻开始下达命令道,“你赶紧打上一辆的士,顺着刘队长带走孟教授的方向跟踪,紧紧咬住不放!”
“是!”
“将他的行动路线随时向我汇报,直接打我的手机,赶快行动,不能有半点疏忽大意!”
“是,保证完成任务!”吴平话音未落,就拦过一辆红色奥托,要求司机全速前进。遇到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他命令司机不要减速直接闯过去。吴平身着便衣,司机有点犹豫,他赶紧掏出证件,告知司机正在执行一项紧急任务,不得有半点延迟,司机这才大着胆子连闯两个岗亭。
有交警的执法车跟了过来,吴平一时无法与交警部门取得联系,只得打进江大明的手机,要他赶快与交警支队联系,为他一路放行,然后说出自己乘坐的出租车的车型及车牌号码。
吴平闯过两个岗亭,还是没有见到刘树森驾驶的那辆他所熟悉的三轮摩托。但是,他有一种直感,觉得刘队长不会将孟智带往闹市区中心地带。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江队长严厉要求他跟踪队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警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只管执行江队长的命令就是了,其他的不用去深想。
奥托在马路上继续疾行,吴平发现那辆跟踪的交警执勤车突然掉头回去了,就知道肯定是江队长的联系起了作用。又往前行不多远,吴平终于发现了载着刘队副与孟教授的那辆三轮摩托,不觉吁出一口长气,一边命令司机减速紧紧咬住,一边向江大明汇报。
“江队长,我是吴平,我已追上了那辆摩托,它正在我的左前方,向湖滨路方向行驶。”
“知道了,”江大明回道,“保持距离,继续追踪。”
“是。”
而此时的江大明脑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稀粥,短暂的惊诧过后,他的眼前不禁闪过一道灵光,莫非那个罪恶的凶手就是刘树森?难道前面三案都是他一手干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不是又一部新的天方夜谭?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尽管无法确证,他还是在一瞬间对吴平下达了跟踪刘树森的命令。
然后,他踉跄着跑出办公室,赶紧调出刘树森的个人档案,上面的的确确记载着他在刘家湾出生成长的简历。
但是,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只是在叙说着一种简略的事实而已,并且是早就知道、也被他坦陈了的事实。
如果将这一事实与凶案联系在一起看,又会怎样呢?
江大明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刘树森,只要将他往罪犯上一联想就觉得是冒犯了他、亵渎了他,可现在,他不得不将刘树森与前面三件血案摆放在一起来进行分析推测了。
就象两根电线突然相接,漆黑的夜空立时出现了一道眩目的光亮:刘树森是个私生子,他就是夭折了的刘幺妹的私生子,并不是他爷爷从别的地方抱养的野种。刘幺妹家住双龙岗附近的第三组,她就是李禾与孟智在双龙岗半山腰中遭受轮奸的姑娘,刘树森就是那天强暴的结果。当时,刘幺妹,还有他的父亲刘昌厚出于种种原因,全都隐瞒了事实的真相。但他们没想到一次强暴会导致身孕,既然怀上,就只得接受了这一现实,然后便是刘幺妹在分娩时难产而亡。
是的,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只要以上分析正确,那么,刘树森就有了复仇的动机。她的母亲肯定在挣扎中扯下了孟智那件中山装上的一粒有机玻璃扣子,作为罪证留给了刘树森,然后他就凭着这粒扣子寻找轮奸母亲的仇人。作为名不虚传的“江洲福尔摩斯”来说,要想查出当年的歹徒,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于是,他便开始有计划地实施早就谋划好了的系列复仇计划。
尽管如此怀疑,然而,江大明心头却有着好多难以解开的谜团:
一、刘树森所寻找的歹徒既是他母亲的仇人,但也是他的亲生父亲啊!他在为母亲报仇的同时不也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吗?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推测,这可能吗?
二、刘树森来江洲公安局都快十年了,即使复仇,早就应该动手了啊,他为什么、又有什么必要非得等到现在不可呢?
三、以刘树森丰富的侦查经验,他应该弄得清仇人就是李禾与孟智,既然只有两人,也只是他们两人,他有什么必要以杀害宋勇刚与马朝青为前奏呢?难道前两案是何继雄为父伸冤,而后面的李禾及正遭劫持的孟智是刘树森为母报仇,正巧这几桩案子碰在了一起。可世上真有这样的巧合吗?是不是太缺乏事实根据了?
四、刑警队的所有行动、破案思路、所有情况刘树森都全然知晓,他明知要将孟智作为诱饵抛出以便“引蛇出洞”,如果他是真正的罪犯,还有什么必要故意往枪口上撞呢?世上真有这样愚蠢的罪犯吗?
……
当然还可找到许多推理无法成立的理由,如果将以上疑点作为正方,江大明站在反方的角度,心中又有一番辩论:
一、所有犯罪从某一角度来说都属道德的范畴,从来就没有某一杀人犯拥有一个功能齐全、健康体面的家庭,也不可能是在良好的环境中出生长大的。杀人犯罪是人性扭曲的一种表现,而系列谋杀则更是深藏于人类心灵深处的一种兽性表现。刘树森出生在一个苦难的家庭,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中长大,即使今天,他也忌讳过去、回避过去,仅从这一点来看,说明家庭、环境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隐疼,一直无法正视,长期笼罩在过去的阴影之中,造成某种心理变态从而走向偏执走向犯罪是完全可能的;
二、刘树森具备作案的深层动机。尽管轮奸犯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他们是邪恶的化身,带给刘树森本人及他母亲、爷爷的只有痛苦与灾难,他与他们没有任何割舍不下的亲情,有的只是痛恨;
三、刘树森具备充分的作案条件。一个具有超常武功、经过严格训练、具有超常智慧与反侦查本事的高级侦探,要想行凶杀人,然后不露痕迹地逃跑,哪怕象李禾那样的江洲高层官员,也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