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树森听完,眼里蓄满屈辱的泪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爷爷说完这一切,似乎耗尽了身子中残剩的所有精力,他就那么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地爱怜地看着树森。
“爷爷,”树森叫顺了口,并未改变称呼,“你知道那两个歹徒是谁吗?”
爷爷摇摇头,艰难地翻了一个身,指指放在床档头的一个木盒子,示意刘树森打开。树森打开后,爷爷从中挑出一粒扣子道:“就是这粒扣子,我一直将它保留着,它就是那天下午你妈妈抓挠着从其中一个歹徒身上扯落的那粒扣子。直到死,你妈妈都将它紧紧地攥在手心,掰了好半天,才打开她那僵硬的指头,发现了这粒扣子。”
刘树森接过这粒摸得光滑闪亮的蓝色有机玻璃扣子,不禁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一定要为妈妈报仇!”
爷爷说:“可他们都是你的父亲啊!”
是的,既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歹徒,又是有着血肉之亲的父亲,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概念在刘树森脑里相互“打架”,他怎么也拎不清头绪,只觉得脑子生疼生疼的,他还是忍不住地问道:“他们到底是谁呀爷爷?”
“不用查,我心底也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爷爷开导他说,“他们是谁并不重要,你也没有必要去找了,我原来也想着把一切全部藏在心底,跟我一起埋进棺材,可是,我又觉得有必要、有责任把它们全都说出来,让你心底明白,我为什么非要你报考警官大学不可。你妈妈是无辜的,她的受害是我一辈子无法忘记的惨痛,只要想起她,我就心疼不止,就想哭,要不是抚养你,有你作我的支撑,我早就发疯发狂,早就活不下去了。树森,我对你没有什么别的指望,只希望你做一个好警察,人间的罪恶实在是太多了,要尽量去防止犯罪、制止犯罪、打击犯罪,多挽救一些象你妈妈那样的受害者……”
爷爷说着,似乎越说越有劲了,脸上现出一抹酡红的光晕,将刘树森的手抓得更紧了。树森望着爷爷的神情,还以为他的病有所转机,没想到这是临危病人的回光返光。他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还一个劲地宽慰爷爷,要他好好休息,安心养病,他今年大学一毕业,就把爷爷接进城里,什么事也不让他做,把他供着、养着,让苦了一辈子的爷爷坐享清福。爷爷听着,脸上露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灿烂的微笑,笑着笑着,突然一股浓痰涌了上来,喉咙象个风箱般地咔咔直响,爷爷绝望地挣扎着,一口气没回过来,就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白梅听着,眼圈不禁红了,她不知该对树森说点什么才好,只是那么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双颊。
刘树森说完这一切,吁出一口长气,在白梅的抚摸中慢慢地平息着激愤的心情。
一弯上弦月早已潜入云层,黑暗的夜空被远处射来的五彩灯光映照着,倒映在雨湖水面,闪烁着点点波光。有凉爽的湖风从水面吹来,一股难得的清新驱赶着周围的蚊虫与垃圾的恶臭。
“阿森,恶梦醒来是早晨,”好半天,白梅才打破沉默开口说道,“往后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知道了你的身世、你的苦难、你的隐衷,我会更加理解你、宽容你,我会帮助你、尊重你、等着你,直到你完全克服心理障碍,主动向我求婚的那一天为止。”
刘树森说:“梅梅,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好处你的挚爱!认识你真是我的幸运,这辈子,哪怕再苦再痛、再悲再惨,只要曾经拥有过你,就是死,我也满足了。”
夜渐渐地深了,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慢慢安静下来,雨湖边一个行人也没有了。刘树森与白梅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与空旷,觉得天地间就只剩了他们两人。在一阵甜蜜的长吻中,彼此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与激情,身子向一旁倒去,躺在那片茂盛而柔软的草地上翻来滚去……他们觉得自己不仅相互拥有对方,更拥有着整个世界。
七月十日的缉毒战打得相当残酷。
尽管进行了充分的准备,作了严密的部署,几乎调动了江洲市所有公安、武警精干力量,还是出现了无法避免的疏漏与危险。
黄荆山是位于江洲市郊的一座海拔只有二百多米的山峰,北面是浩荡东去的长江,一条新修的公路从山边环绕而过。山不高,但在周围一展平原的地势中,显得格外突兀,颇有几分气势。山上全是矿石,少有树木,也不高大,稀疏的散布、生长在岩缝间。在山的南面,却生长着一片矮矮的、茂盛的灌木丛,里面还不时地奔跑着一些野兔、松鼠、狐狸之类的小动物,常有恋人出入其间销魂荡魄。但自从发生过两起抢劫案后,去的人就少了,那里真可以算得上是一片安静而隐密的所在,也就是刘树森常说的盲区,离市区不近也不远,一条公路从旁边经过,来往行人、车辆不多也不少,既引人注意又不太打眼,既便于逃跑又利于隐藏,看似危险实则安全,真是一个接头交货的好地点。这还是张以仁以前选中的一块“风水宝地”呢。
生性多疑的老狼尽管对张以仁相当信任,但他还是防了一着,担心有什么闪失,对进路、退路、交货方式都作了周密的考虑与策划。
交货前一天,他就派两名敢死队员进入杂树林进行了一番搜查,并整夜潜伏其中。这就使得缉毒方案大打折扣,按原定布署,是准备派出一支精悍的小分队埋伏其中的。当他们分头便装进入杂树林后,发现了两个行迹可疑之人,便向指挥总部作了汇报,为防止打草惊蛇,只得装成闲游的市民若无其事地先后退出。除开杂树林外,黄荆山头无法埋伏,而山的周围,东西两面是一片开阔地,还有一条公路绕山而过,根本无法潜伏。特殊的地形与老狼的狡诈决定了即将到来的缉捕将是一场严峻的攻坚战。
老狼预定在下午三点在杂树林东侧的老地点向张以仁交货。下午三点,也是一个适于行动的时间,午休后人们正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盛夏毒辣的太阳将地面炙烤得滚烫发热,四周不仅行人稀少,就是车辆也很少驶过。这是光天华日之下最宜于动手的时机,比夜晚动作更不会引起人们注意。交货的时间定于三点,其实从上午九点老狼就开始行动了。敢死队员乘坐公共汽车、的士、摩托等交通工具已携带毒品分头赶来,有的在丛树林边下车,有的从郊区赶来,还有的在市区下车后步行而来,或单独、或三三两两,装束不一,人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是同一团伙、同一类型的毒贩。
敢死队员进入丛林后,将毒品放在指定的地点,然后又三三两两地散开,或站立、或蹲伏、或趴下,从怀里掏出手枪、手雷等武器,作好战斗准备。
老狼戴着一副墨镜姗姗来迟,他从一辆卡车驾驶室中走出,朝四周机警地望了望,然后敏捷地钻入树丛。卡车停了片刻,又加大马力驶远了。
老狼在行进途中一直用手机在与张以仁联系,他问他已经到了哪里,张以仁说他带着两个兄弟早就潜入了树丛,来到了“老地方”。老狼担心情况有变,又与两个送货的敢死队员联系,问他们见到张老板没有,直到确认他已真的先行到达交货地点,老狼才真正露面。
张以仁身边的两个兄弟,便是江大明与刘树森。
老狼刚一露面,张以仁就悄声说道:“老狼来了。”
刘树森闻言,甩手对准他的大腿就是一枪,江大明则保护着张以仁往后面撤退。
老狼喘息着正准备与张以仁打招呼,一颗子弹就射中了他的大腿,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早已虎视眈眈的敢死队员扣动扳机,朝刘树森他们三人的方向一阵狂射。刘树森一枪射过之后,赶紧往地下一滚。子弹从他头上射过,打得树叶哗哗成片掉落。
枪声一响,整个黄荆山顿时沸腾起来。那些化装成小贩、农民在四周散漫行走的公安人员赶紧掏出手枪,奔向预先指定的位置向林内射击;一辆早就停在附近正在修理的客车驶了过来,上面载着伪装成乘客的武警战士;停靠在长江边上的一艘小汽轮上也跳下了一群荷枪实弹的军警,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朝杂树林逼了过来,形成一个严严实实的包围圈。
老狼听到外面枪声一响,就感到坏事了,赶紧下令撤退。这时,两名敢死队员将他背上就往外面跑,而那辆开走了的卡车又开回来接应老狼。一伙人一直退到树林边,老狼都没有下令部下开火。他在判断对方的火力部署情况,也在等待着接应的卡车。
那辆载过老狼的卡车风驰电掣般地驶了过来,老狼一见,马上命令突围。
顿时枪声大作,包围老狼的武装战士只顾林中的老狼,根本没有防备后面的卡车。四个毒贩以车厢挡板作掩护,端着冲锋枪一阵狂扫。当即就有五名干警染血倒地,长眠不醒。
老狼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率领一干部众向卡车狂奔。
公安、武警战士赶紧朝着枪声密集的地方扑了过来,一阵扫射击射向卡车与夺路而逃的老狼及其敢死队员,不时有手榴弹的爆炸声响。
火力实在是太猛了,老狼们又给逼回到杂树林中。
刘树森滚到一处洼地趴了进去,正准备迎击敢死队员向他的进攻,枪声突然停了,他正疑惑着,就见一人背着老狼在众人的掩护下向外撤退。不能让他们就此跑掉!刘树森这样想着,忘了孤身一人的危险,静悄悄地跟在后面相机而行。
江大明这时已掩护着张以仁退出杂树林,与外面的公安、武警汇合了。
杂树林中,除开毒贩,就只剩下刘树森一人了。
当时,刘树森本可一枪要了老狼的性命,但他只射他的大腿,原想捉个活的,没想到那些敢死队员竟轮流背着他逃窜,他还在耀武扬威地指挥着部下秩序井然地撤退、还击,给我方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再也不能以鲜血和生命换取老狼的活口了,一有机会,就应该将他敲掉,只要他一死,群龙无首,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了。
退进树丛的老狼知道遇到了精锐武力的包围,要想逃命已经很难有望。他要孤注一掷,作最后的一搏,将一股怨气全部发泄到张以仁身上,命令手下不惜一切代价将出卖他们的张以仁以及开枪射中他大腿的两个公安搞掉。于是,他们将枪口转向丛林,一边搜索,一边射击。
刘树森跟在他们身后一直没有暴露目标,他移动着枪口,在向老狼瞄准。当准星与老狼的脑袋连成一线时,他毫有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处,老狼的脑袋喷出一股鲜血,头一歪,当场死在一个敢死队员的后背上。
江大明听得丛林里面响起了清脆的枪声,又没见刘树森退出,一颗心不禁悬在了嗓子眼上。刘树森孤身一人与残暴、凶狠的毒贩相遇,这回可是凶多吉少了。于是,他一边大声地叫喊着“放下武器,缴枪不杀!”,一边举起手枪不顾一切地冲回险恶莫测的杂树林中。
这时,仍在林中与敌周旋的刘树森举枪又是一阵狂射,也跟着喊了起来。
黄荆山上顿时响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老狼一死,敢死队员们失去指挥,又听得山呼海啸般的叫喊,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这时,他们一个个全都想起了老狼的“教诲”,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投降,不能让他们抓活的,要是抓住了,就得抽筋剥皮,老狼一再严厉地强调“宁可玉碎,不能瓦全”。老狼都死了,逃是逃不脱的了,不能让人抓住,现在看来只有“玉碎”一条路可走了。
那个身背老狼的敢死队员将他的尸体往旁边一放,敬了一个礼,然后就毫不犹豫地引爆了系在腰间的炸药。
有人示范,其他敢死队员也一个接一个地引爆了炸药。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成一片,弹片与血肉四处飞溅,刘树森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机警地翻滚着身子趴在一片密密的草丛中。
爆炸声响过之后,整个黄荆山是死一般的宁静。
突然,响起了江大明拖着哭腔的大声叫喊:“树森,树森--”接着就是刑警队同事们的喊声:“刘队长,刘队副--”
公安、武警战士合围搜了过来。
刘树森从草丛中一跃而起,大声叫道:“江队长,大明,伙计们,我在这里呢!”
大伙不顾树藤的磕绊与荆棘刺划,全都朝刘树森奔了过来。
江大明跑在最前面,刘树森迎上前去,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江大明揩去刘树森左额被弹片划出的一道血痕,眼眶湿润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刘树森的喉头也好一阵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