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凶手与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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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白梅在刘家湾呆着的整整两天时间里,不仅掌握了刘树森与他爷爷刘昌厚的相关情况,还在田良安老人的陪同下,前去看了他们过去曾经住过的房子,买了一些鞭炮、纸钱到山上刘昌厚的坟上燃放、焚烧,还到村子边的莲子湖畔--也就是刘树森所说的那个与江洲的雨湖相仿的湖泊--漫步游玩,划一叶小舟穿过田田荷叶停在湖水中央。

尽管白梅有着一定的心理准备,但从田良安老人口中了解到的有关事实还是禁不住让她大吃一惊。

刘昌厚老人品德好、人缘好,不仅样样农活拿得起放得下,还懂木工、篾工等手工活路,更有着一身好武艺,三、五个人近不了身。解放前,位于湘鄂边界的刘家湾村闹土匪,刘昌厚将村民们组织起来联合自保,一时威震四方,在村里颇有名望,一直受到乡亲们的敬重。

解放后,上级政府也曾找过刘昌厚,要他出来担任村领导,但他说山野之民散漫惯了,受不得什么约束,硬是不肯“出山”,也就一直呆在第三生产队做了一个良民,一心一意地上工种地。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好人往往得不到好报,命运对刘昌厚来说似乎也是如此。那相依为命、自小就作为童养媳嫁给他的妻子李秀莲患上了不治之症,于一年冬天撇下他们唯一一位还不到两岁的女孩,撒手归西。

妻子死后的痛苦与灰暗压在刘昌厚身上,简直让他抬不起头来。他既要下地出工,还要照顾小孩,又当爹来又做娘,过去那么一个硬铮铮的铁汉,也变得婆婆妈妈、多愁善感、长吁短叹起来。

自然地就有不少人劝他再找一个女人过日子,他并不反对,也曾跟几个女人见过面,比如好友田良安就跟他介绍过一次,可不是人家看不上他,就是他看不上别人,高来低不就,总之是一次都没有成功。于是,他也就那么一个人带着孩子过。

日子一长,一切也就习惯了,再说孩子又听话懂事,他也就不再为另找女人而烦心了,一心一意地带着孩子过日子。为了表明自己的心志,他为女儿取了一个名字叫刘幺妹,幺是最小的意思,幺妹幺妹,也就意味着这将是他生命中最小的一个孩子了。

眼看刘幺妹一天天地长大,变得越来越乖巧玲珑,刘昌厚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只要一见到她想到她呀,就什么忧愁烦恼都消失了,有的只是啜饮琼浆般的甜蜜与惬意。

长到十八岁,刘幺妹简直出落得就象一朵鲜花,真是人见人爱,不管她走到哪,都会成为人们谈论注目的焦点,特别是让那些青春年少的小伙子魂牵梦绕。于是人们都说刘昌厚这些年的心血没有白费,将一个姑娘培育得那么美丽动人,真是一桩难得的福份。

就在大家佩服、羡慕刘昌厚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又一桩更大的不幸与灾难降在他的头上--女儿刘幺妹染病突然身亡!

命运对刘昌厚似乎是太过于残酷了,早年丧妻的痛苦刚刚在动人的女儿身上得到补偿,可凝聚着他人生的所有希望的女儿刘幺妹又突然离她远去,这打击实在是太沉重太沉重了。

刘昌厚也大病了一场,但他终归是挺着熬了过来。

病愈后的他再也没有过去那般英武了,变得孤苦伶仃、佝腰驼背、沉默寡言。

直到半年后,他那一直灰暗铁青的脸上才又一次露出了笑容,原来他抱养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

这个男孩不是别人,就是刘树森!

虽是抱养的孩子,刘昌厚却不叫他儿子,而是称他孙子,村人们对他们之间的称谓刚开始不免感到几分蹊跷,转而一想,也许是刘幺妹的死带给他的痛苦太深太重了,称他为儿子自然就会想到女儿,他不愿失去爱女的痛苦时时笼罩心头;再则,抱养一个孙子,也可以看作是对虽然早夭但已成熟的女儿一种纪念,在过去的刘家湾,十五六岁的孩子结婚生子并不少见。

于是,刘树森就成了刘昌厚老人的依靠与寄托,失去女儿后的空虚与痛苦正因为有刘树森的填补,他的人生才又有了一线活力与生机。

爷孙俩相依为命,刘树森一天天地长大了,他从小就很懂事,很聪明,学习也很用功,中学毕业后又考上了大学,成了刘昌厚的骄傲。每当人们提及树森,他的眼里总是闪耀着一股异样而特别的明亮,那灼灼的光芒似乎燃烧着他的整个身心。

然而,就在刘树森大学快要毕业那一年,饱受风霜蹂躏的刘昌厚老人那早已被掏空的身子再也经受不了岁月的打磨与煎熬,不幸染上重病卧床不起。

临死前,他叫回了树森。田良安告诉白梅,他说还是他受老友刘昌厚之托跑到夹竹园镇上去给刘树森拍的电报。

就在刘树森赶回的当天晚上,刘昌厚一口气回不过来,就离开了人世,结束了他那多灾多难的一生。

说到这里,田良安告诉白梅,自从刘昌厚死后,刘树森那孩子一次也没有回来过,也不知他大学毕业分在了哪里,过得咋样了,结婚成家没有?说着说着,不禁抬起头来,目光射向遥远的天际,一副极其渴念神往的样子。这时,白梅只觉得鼻子发酸喉头发涩,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说不清是为阿森的苦难还是为田良安老人的真情所感动,只是想流泪,想把树森现在的一切都告诉给田爷爷。

她咬紧牙关,最终还是忍住了内心的冲动与激情。

于是,她就转移话题问道:“田爷爷,他们住过的房子还在吗?”

田良安说房子还在,只是换了房主而已。那一年,刘树森葬了爷爷,就将他们爷孙俩过去相依为命的房子以及房里的所有家具物什全部低价卖了他人。“也难怪树森这娃不回来了,唯一的亲人不在了,过去的房子也没有了,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他还回来干嘛?”田良安似乎在为刘树森进行辩解道。

白梅说:“也说不定呢,兴许他说回来就回来了的。”

白梅在说这话时,心里不禁有一个设想,她一定要怂恿阿森尽快回老家来看一趟,最好是赶在田爷爷健在之时,也好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

田良安道:“是的,也说不定呢,那个何继雄不就经常回来给他父母上坟么?”

“哪个何继雄?”白梅不解地问。

“你不认识的,是咱村里出去的一个人,他跟刘昌厚都是第三组的,现在是江洲市一个银行的行长呢,他在村里也没了亲人,可经常开着小车回来看看呢。树森这娃可能是还年轻混得不怎么样,日后要是当了大官发了财呀,俺想他一定会回来的。不管怎么说,他是这里长大的么,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呢。”

于是,白梅的心里就记住了何继雄这个名字,她回到江洲后一定要告诉刘树森他在江洲市还有这么一个当官的老乡,日后联系联系,互通声气,在外也可多个照应。

然后就去第三生产队他们爷孙俩住过的地方,那间房子还歪歪地立着,是一间土砖紫瓦房,墙体早已斑驳不堪,在整个村子里也算是最差的一间了。如今的刘家湾,映入眼帘的全是一排排高大、宽敞、明亮的红砖红瓦房,还有几户人家住上了两层的小洋楼呢。

屋子的主人是一个两眼昏花的老太婆,老头子前些年死了,子女一个个都已娶亲完配独立门户,就剩了她一人守着这间摇摇欲坠的破屋。

白梅跨过门槛一脚踏了进去,里面一片昏暗,慢慢才适应过来,好半天才看清了里面的一些物件。

田良安老人告诉她,屋里的东西全是刘昌厚爷孙俩用过的,既没添置什么,也没减少什么,基本上还是原来他们生活时那种老样子。

他这么一说,白梅顿时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亲切,就从堂屋看到里屋,又进到厨房,认真地观察着。屋内的陈设简陋得让她不敢想象,如果不是亲眼得见,白梅真不相信在中国的土地上还有这么贫穷的住户。而刘树森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点点长大成人的,这里,该是凝聚了他成长过程中的多少喜怒哀乐啊!

这样地想着时,刘树森儿时的艰难生活不禁生动而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他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是从哪里来的?不仅自己不知道,也许他爷爷刘树森也弄不太清楚。儿时,这种羞辱肯定压得他透不气来,一块长大、玩耍的小伙伴会将他视为异物,会骂他是个野种,他无法与他们融在一起,只有躲在一边、孤零零地、羡慕地瞧着那些无忧无虑的伙伴们在一起欢快地嬉戏。他回家问爷爷,爷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哭喊着要爸爸要妈妈,而刘昌厚老人除了陪在一旁感叹唏嘘或是黯然垂泪外,也别无它法。身世不明不白,一出生就被打入另册,又落入一个闭塞的环境,过着清苦的生活,孩提时的刘树森该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与痛苦啊!

一瞬间,白梅仿佛透视了他的内心隐忧,把握到了他心理病态的症结。特殊的身世使他变得极其敏感与自尊,清苦的环境培养了他的刻苦耐劳与严格自律,而爷爷的教育期望与言传身教更是使得刘树森奋发图强不已,一句话,他刚刚懂事,心灵就受到了来自外界的有意无意的创伤;为了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受到他人的尊重、获得社会的认可,他不得不压抑某些固有的本性,从而与命运抗争。他在本当欢乐的岁月却接触到了人类的缺陷与性恶,在纯真的年代过早地变得成熟起来,失却了自然的发展,哪怕这种发展多么优秀,难免在某些环节出现偏差与变异,总而言之,在刘树森的人生发展之初,其心灵深处就罩上了一层不应有的阴影。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变化,阴影虽然或淡或浓、或深或浅、或大或小,但直到今天,他仍没有走出孩提时代的某些负面因素的影响。

步出阴暗的老屋,白梅又随田良安老人去了莲子湖。

莲子湖位于村子西边的双龙岗脚下,一条蜿蜒的小河牵着清澈的湖水穿村而过,流向东边的虎渡河,然后与长江汇为一体。湖滩上种植着一排排由杨柳构成的防浪林,垂杨低拂,构成一个葱茏别致的绿色世界。垂杨这种植物最具生命力了,只要从树身上折断任意一根枝条,随便找个地方一插,它们就能成活,生根、发芽,一点点地长大,茁壮成一棵高大的树木。这些杨树,也就是在这儿土生土长的人们的真实缩影与写照了。汛期的湖水涨得满满的,不少杨树被淹没得只剩下个树巅露出水面,但它们依然活得那么精神那么盎然。越过防浪林,便是一望无际的荷叶,它们一叶迭一叶地生长着,每有风儿吹过,就挨挨擦擦地窃窃私语,凝成一道又一道绿色的波浪。荷叶与杨柳,它们虽然都呈绿色,但杨柳的绿色要显得淡雅一些,荷叶则汪着一湖深绿,与周围的青山、与水面的碧绿构成一个层次分明、充满生机的美好世界。

这里与老屋相比,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与反差。如果说老屋古旧狭小、阴暗潮湿,使人压抑得透不过气来,那么莲子湖畔则显得天高气爽、风景秀丽、美不胜收。

可以想见得到,儿时的刘树森只要一有空闲,就会经常来湖边“光顾”,紧张的奋斗后需要在这里松弛,难堪的羞辱在清风的吹拂中远去,心灵的痛苦在湖水的洗濯中消失,阴暗需要明媚的阳光照耀,污浊更需纯净的空气过滤……在这里,刘树森不仅可以领略美好的大自然风光,更可让心灵得到净化,让压抑得到释放,让不良的畸变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缓冲……也就难怪阿森身居江洲会经常徘徊雨湖了。

观望、欣赏了一会,田爷爷又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条小船,拉着白梅一同跳了上去,撑一根竹篙,驶过防浪林,进入了密密层层的荷叶丛中。白色的、粉红的荷花或挺立着含苞未放,或露出内里那嫩黄色的小小莲蓬盛开得蓬蓬勃勃,正如一个丰满而成熟的女人毫不掩饰地展示着自己动人的娇艳与美丽。荷花开过之处,便是一个个的莲蓬了,垂着胡须的太嫩,呈现暗褐的又已现出“老态”,只是那刚刚褪掉须发显出绿色的莲蓬正适合于剥食。白梅随手摘了一个,剥开饱满的莲米,一股清香顿时沁入心脾,她简直都有点陶醉得不知所以了。

在岸边望湖中,入眼的是田田荷叶,当小船渐行渐远渐行渐深时,映入眼中的就是那突出的一支支躬着腰身的沉甸甸的莲蓬了,也就难怪人们称之为莲子湖了。田爷爷说她来得正是季节,不然的话就见不到刘家湾如此秀丽的湖光山色了。

小船穿出荷叶的密林,就是宽阔的湖面了,浩浩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浮光跃金,煞是明丽。白梅惊叹着,要田爷爷停止行驶,一时间,小船就那么呆在湖中任从风浪拍打。她忘情地环顾四周,贪婪地欣赏起来,为自己忘了带上照相机后悔不已。是的,她可没有想到此行还有这样的闲情逸志,还有如此赏心悦目的美景,还有令人心动的拍照机会。

游了莲子湖,第二天就去了双龙岗。

山上有刘昌厚的坟墓,她在内心代表阿森象征性地为培了几锹黄土,燃了几叠钱纸,放了一串鞭炮。临离开时,她竟情不自禁地在那块被茂盛的青草遮去一半的墓碑前跪了下来,身子起伏着磕了三个头,她默默地感谢着刘昌厚老人的博大与慈悲,感谢他对刘树森的养育之恩,感谢他为她生命中的另一半作出的无私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