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裸体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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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特区三色旗(2)

冼澡。化妆。更衣。阿嫒发现自己是百分之一百的穷人。洗浴液、化妆品、衣服,没有一样可以同中岛这个名字相接近,她想千脆洒脱些,什么也不用,什么也不讲究,不描眼影,不涂唇奔,不喷香水,不穿时装,就像特区最一般的打工仔那样去见中岛。这也许更多几分浪漫:一个王子爱上了一个灰始娘I或者,使中岛更注重于她精神上的富有。

她想了很久,终于没有下定决心,有了昨天晚上的经历,;她不再敢作这种虚弱的冒险了,她不能拿她全部的渴望、拿她一生都在向往的幸福作赌注。她很快就作出了合乎实际的介乎两个极端之间的最佳选择:化了很淡的妆,只是略略地强调了一下她本来就有的妩媚。香水是临时用港币去买的,极昂贵,但是只能用一、二次的小瓶装。外套是极常见但正宗的水洗布,徂内裤和乳罩在当地的阔人中也算是很高档的。她来特区后头一次上免税商场,不知为什么倾其所有买了那完全透明的滚着喱士花边的两小件。回来后她对着镜子欣赏过一回,就再也没有。过。她忽然明白她这消费并不是供自我欣赏的。这明白使她当时有些窘。

现在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要去做什么事。有什么可窘的呢,她想,女人就是为了男人存在的,最好的女人就是为最强的男人存在的。她极力鼓舞自己。她不能失去这个已经到了手的机会了。

中岛居然在宾馆的大堂等她。见到她来,中岛的喜悦一览无余。

又你真的来了,我很高兴。

他今天竟也换了很普通的装束,一改昨天的矜持,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显得更年轻。

这使阿媛感动。

中岛小心翼翼地拥着阿嫒走出大堂,穿过被花木掩蔽得幽暗的通道去往餐厅。

今天是我和你的。我让他们谁也不要来打扰:

中岛在阿嫒的身边轻轻说。

阿嫒完完全全地放弃了昨晚的战挑恋识,像只心甘情愿地准备接受宰割的羔羊似地顺从着中岛。再一次向您道歉。

中岛把酒杯举起来,很真诚地看定了阿媛。

中岛先生,您不必这样阿媛的眼睛涌上一片雾气。

叫我中岛。

中岛。

然后,他们眼睛看着对方,慢慢地把酒喝干。

中岛比阿嫒先有了醉意。一杯接一杯的干下去,阿媛只是觉得脸有些发热,中岛的眼睛和舌头都直了,他拚命晃着脑袋,似乎是要把满脑袋的滔意晃出去。

您像我父亲认识的一个中国女人。

中岛努力把头抬起来,忽然说。

也许是,也许不是,这并不重要。阿媛静静地看着中岛。

中岛又沉默了。眼睛看着窗外。窗外是大海。大海很平静。波浪在涌动着,却没有声音。很远的地方,有一只远洋货轮停泊着,这也许同眺小姐那天下午在香炉湾的礁石上望见的是同一条船,不同的是阿嫒想到的不是偈语,是诗;

在那大海上淡蓝色约云雾里有一片孤帆在闪耀普白光……

它寻求什么,在遥远的异地?

它抛下什么,在可爱的故乡?

阿媛自己就是这样一片孤帆。那么中岛是不是呢?他的沉默里有没有忧伤?在财富和地位之外,他也有失落和寂寞的吧。

我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几个月,或者是几年中岛自言自语。

我要带你走。

阿嫒希望中岛这样说。中岛却转过脸,说:

我喜欢你:

意义是一样的。阿媛觉得。她感到胸口的起伏,想站起来,去抱中岛。但她终于克制住这冲动。

谢谢。

中岛又去抓酒瓶。阿嫒用手挡伐自己的酒杯,决然说:

我不想喝了。我想休息。

是这样……对不起中岛摇晃着,站起来,努力保持住平衡:

我们走吧:

在大堂,他们见到阿嫒供职的这家合资公司的日方经理。他早就来了,在这里徘徊着。再有几分钟,他就不得不去惊动中岛了。

中岛立刻就清醒了。还有时间吗广他问子公司经理。

有的,不多。

显然,一切在事先已经严密地确定了。中岛必须在今天下午赶到香港,去出席当晚举行的一个业务洒会。就是说,中岛关于今天是我和你的的许诺是不真实的。

没有办法。

中岛满脸疚驮地对阿嫒说。

跟我来。

他不由分说地揽住阿嫒的肩膀,把阿嫒带到大堂一侧的购物部。

锫要什么,挑吧:

我需要你。

阿嫒想喊,没有喊出来。她摇摇头,满眼是闪闪的泪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相信我对你的尊重。

阿媛嘟哝了一声,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嘲讽。

如果您一定要这样做,就送给我这个吧。

阿媛执拗地咬嘴唇。

中岛很惊讶。他看见阿媛手指的是在琳琅满目的珠光宝气中显得过于廉价的一串心形玻璃风铃。

但是他立刻就懂得了这串风铃的含义。

好的。

然后,他就在柜台面前,用两只手掌按住了阿娱的肩:

我会想你的。

但愿是真的。

阿媛的肩不顾一切地耸动起来。

阿媛同公司签的合同还没有到期,她上大学前所在的县商店便不断地有公函来(他们居然知道了她在特区柄地址),提醒她,大学一年的创作实习期就要结束,她应该决定是否回到原单位工作。由于********的关心,池上大学期间,公职一直保留着,如果她最后决定了不回去,他们就只有按退职处理。那些公函一次又一次把阿媛从幻想的高空扯回到现实的地面。

阿媛没有及时回信。特区早已过了初试阶段,像她这样的情况要想正式调人,谈何容易。退职就意味着失去了最后的退路,真惨,那小县城居然是摆不脱的但是不等到中岛,不等到太平洋的风来吹动那串风铃,她又决不肯罢休。

中岛却一去毫无消息。她每天都在相信中岛会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给她打来电话,写来信,或寄来一件充满了温锞惜调的小礼物。一直到晚上临睡的前一分钟,她都还警觉着。她又注意着公司日方人员的表情,极力从他们脸上搜寻有关中岛的信扈。终是一无所获。

中岛确确实实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中岛又似乎确确实实地从这个瓧界上消失了。

阿嫒没有事就看着那串风铃发呆。她没有把那串风铃挂起来,仍旧让它留在精美的包装盒里,傲一具灿烂却破碎的尸体。

一个同样灿烂却破碎的故事。很浪漫,很动人,很感伤。

阿媛讲完,其他的几位女士都鼓起掌来。谁的睑上也没有感伤的意思。她们的年纪都比阿媛要大,有的要大得多。池们的经历自然要丰富得多,对阿娱讲得如此认真而动情的故事早已司空见惯。她们佩戴着闪闪发亮的首饰,上着艳装。浓厚的脂粉掩盏了历经沧桑留下的痕迹。她们成熟得就像一触即落的果子。一边听故事一边喝着酒,使她们精神兴奋,充满戏剧性冲动。她们接着七嘴八舌,风雅而无忌地谈论起各自的事情,禁不住眉飞色舞。谈论的主题总离不开老板,其次是股票和生意,再次就是性爱。这似乎构成了她们的特区三色旗,

她们各人的姿势都极为随意,极为放松:光若脚丫子在地毯上摇来晃去,或者斜躺在沙发上,开得很低的领口上露出一大片乳房。她们只颐了挖空心思说话,一起昏头昏脑地寻开心。凭着想象,竭力维持此刻的全部乐趣,竭力保住她们所认识的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一切最美好的东西,共同分享。她们。

并且嘲笑那些不能像她们这样拥有这妙不可言的时光的人,那些营营荀荀的人,庸庸碌碌的人,既缺乏天陚又缺乏知识的人。有什么理由感伤呢?她们对阿媛的故事评论说,你就这么过吧,为什么女人必须依靠男人。独身女人有什么不好独身女人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自己到哪里去了I既可以尽情纵容自己的陋习,又不需要容忍别人的坏习惯;在任何时间,喜欢吃什么便吃什么;只要有时间,逛商场想逛多久就逛多久累了或情绪不好时,没有人来骚扰;从床铺的两端都可以钻进被窝没有小孩子在身上撒尿;还有,可以同很多异性交往,而不需要顾虑谁会妒忌,比婚姻生活有较多尝试新体验的机会……独身女人万岁独身万岁1许多伟人都是独身:牛顿、康德、诺贝尔、安徒生、米开朗琪罗,还有格丽泰嘉宝。这正是她们自身存在的依据。多少年来她们苦苦追求的正是这种幸福,如今终于尽善尽美地获得,并且可以永生永世地享用1千杯,再干杯!庆祝如此快乐的聚会。预祝这种快乐与世长存,永远不改变它的魅力。特别预祝我们永远不再回到我们相识和美好聚会以前的时代,那没有奇迹的时代。从今往后大家永远在一起,永远!

永远在一起是不可能的,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幸福的女独身主义者们终于感叹着,起身告辞。一个个醉意朦胧,脚步蹒跚。

没有吓着你吧?

送了客人回来,张黎黎笑问。

怎么会呢。每次都是这榉吗?一群疯婆子。

你这样看她们?那你就太不憧她们了。她们毕竟是女人,女人更多的镭要渲泄和抚慰。她们?那么你呢?

我?也一样。

张黎黎离开东大不久就独自来闯特区。从深圳到珠海,她一直在不停地更换供职单位。有时候是因为她得不到赏识,更多的情形却是她不赏识对方。以至于她一度甚至有些失望,觉得特区并非她想象的和宣传的那样是个强者云集的地方。她原是带着试一试运气的念头来的,渐渐的她的目标就越来越明确:有一天能独立主持一家企业。所有那些跳槽的经历陚予了她经验,也同时赋予了她价值。一年前,这家法国独资公司的老板看完她的自荐材料后,只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任您挑选,在敝公司您最愿意千的工作是什么?她毫不犹豫地回答: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