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元元的分数出来了。最坏的结果。比重点的分数线要低五分。要么就近入学,要么按每分两万掏赞助费,前提还要找到人加以疏通、搭桥。后一条路,是想都不要想的,以姜宣的性格,他断断是不会去求人的,他一向就是对择校不以为然的,他认为是金子总会发亮……再说,毕竟是10万元……结果很简单,元元只得升入本行政区划内的普通中学。
晓琴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衰老了十岁。她替女儿精心设计好的成长之路在这关键的一步走岔了,她陷入了巨大的自责。元元还是个孩子,出现这一结果,她这个做妈妈的首当其冲要负主要责任,肯定是方式方法有问题,走了弯路、做了无用功……她想到她带元元上的那么多补习班,做的那么多卷子,熬的那么多夜,全都白费了!直升本埠中学,闭着眼睛都能考上的,她白费那么多劲儿干什么?
本埠中学,晓琴是太知道了,她常常会在学校附近看到那些男生女生,勾肩搭背打打闹闹的,拖拖拉拉叮叮当当一派哈韩作派,怎么看都是不学好的样子……在她的逻辑里,这个中学简直就替小混混们准备的,一旦进去,元元的这辈子简直就完了,她一定会飞快地被染成一个玩世不恭的小太妹,整日在街头晃来晃去,她那个天真乖巧的元元将一去不返……晓琴像只母狼那样的嚎哭起来,元元如果完了,她生活中还有什么乐趣和指望?
晓琴陷在客厅的一只小沙发上,姿势难看地蜷在角落里,灯也不开,就那样在浓重的暮色里放声大哭。
说来有些难以置信,不过是真的,这是姜宣第一次听到晓琴这样的恸哭,那种软弱和颓废,在晓琴身上是从未发生过的……姜宣原本是在另一张沙发上坐着的,对于元元的失利,失落固然是有的,但条条大道通罗马,他不像晓琴那样死心眼……可晓琴这惊天动地的一哭,反倒让姜宣心酸起来,甚至自责,他想,难道,正是因为他的不堪与堕落,上天才这样惩罚他了?可是,其实这惩罚不了他,而是在折磨晓琴啊!他满怀歉疚地往妻子那里挪了挪,又靠了靠,最终让晓琴把头放在自己怀里哭--这个动作,在这对夫妻之间是相当罕见的,姜宣的胸膛好像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而晓琴,耸动着的双肩看上去多么动人呀……
姜宣几乎冲动起来,真的,他太喜欢软弱的女人了……似曾相识的情绪在心中浮现,姜宣突然想到胡兰,他轻轻拍打着晓琴的后背,一丝冰冷的觉悟爬上心头,他突然抽离了出来、从半空中俯看着自己似的,想想这些时日的荒唐,他都做了些什么呀--对怀里的这个女人,他还有没有良心!巨大的羞惭和罪恶像空中的棒子似的,拚命敲打起姜宣的脑袋,又如一只扭曲的大手在搓揉着他的心脏……
姜宣无法再这样抱住晓琴了,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自己的怀抱,多么肮脏多么暧昧,他怎么配抚慰这样的妻子呢……
姜宣忽然就急躁起来,他急于想挣脱那个罪恶的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跟混沌的过往诀别,他想他应该马上就去跟胡兰摊牌,骂她一顿,责怪她的孱弱,嘲笑她的接纳,用最无理的方式结束那同样无理的关系,然后,下定决心,把她从这梦魇般的生活中删除干净!
……像被人鞭打着、驱赶着似的,姜宣突然就站起来,仓皇地丢下尚在抽咽的晓琴,转过身就往外面去了。
晓琴趴在沙发上停了一会儿,悲凉之中,沉睡着的本能却还在暗暗喘息,她终于惊觉起来,抬起眼睛,向虚空中张望:姜宣干什么去了?
晓琴仍然陷在沙发里,不过,她分成了两半,一半仍旧在痛哭她即将失去的女儿的远大前程,另一半,却挣扎着站起来,她必须跟着姜宣,这个她同样有可能失去的丈夫……站起来的晓琴现在轻得像纸一样了,她跌跌冲冲地飘在半空中,却仍然能凭着苦汁般地记忆顺着上次的那条路往前走……这条路,最近经常在她的梦中出现,她看见自己的丈夫正同那个杆子一样瘦长的女人走在路上,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他们一言不发地走,走得很慢,可晓琴却总也追不上……
胡兰小屋的窗帘没有拉,那唯一的小窗户,正像所有的窗口一样,射出晚饭时分那令人迷醉的黄色灯光。
因为走得太急,姜宣喘起了气,但理智同时慢慢地回到了他身上。在小屋附近,他慢下来,最终站在斜对角的一棵树下。大树的树阴有效地遮住了他的身影,从这棵树下,姜宣恰巧可以看见窗户里的胡兰跟丑丑……这对母子正在共同分享一小碟干切牛肉,如果姜宣没有看错的话,这是他上个周末带来的熟食,记得胡兰接过后就直接放进了冰箱,都过去两天了,这娘儿俩竟然还没吃完。牛肉边上,是一碟空心菜,丑丑和胡兰的筷子都围着空心菜打着转,谁也不去碰那碟牛肉,吃了一会儿,胡兰突然挟了两片放到丑丑的碗里。丑丑愣了一下,像是生气了似的,小脸都红了,飞快地挟起更大的一片往胡兰嘴里塞……窗户的玻璃完全隔住了声音,但他们吃饭样子不知为何非常动人,散发出温贫的光泽……姜宣像钉子一样站住,他完全失去了往前走的勇气,他知道,从头到尾,自己丝毫并不曾爱过这个胡兰,更谈不上留念或眷恋,但是,看看吧,看看这眼前的一幕吧,他又怎么能够把她遗忘、把她抛开?
姜宣颓然地回过头,却突然碰上一对眼睛。
这是晓琴的眼,夜色中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不像钻石,更像是玻璃,刺破了黑暗,这是姜宣无法形容也无法承受的目光。他伸出手,像阻挡阳光一样地遮住自己的眼。
--他知道,他的末日审判,终于到来。
2、姜墨在车上接到一条短信,是左春的:有急事,请速回。
左春会有什么事呢?姜墨有一点点纳闷,这纳闷一直保持到他的最后一刻。仅仅五分钟之后,姜墨就出事儿了。他再也没能听到左春所要说的那件“急事儿”。
也许得怪罪于女学员今天穿的那条裙子,特别短的裙子。这女人年龄其实并不小,也许都有三十了,但是就特别敢穿,吊带衫那么低,裙摆却又那么高,成心把肉晾出来吹风似的。她约了姜墨做了她的计时陪练。她开车总有些心不在焉,或者就是配合能力比较差,已经连续练了半个月了,却还是晃晃晃悠悠、忽轻忽重的。
姜墨跟她在一起很紧张,一方面是她的水平让他不得不如此,另一方面是她这身衣服让他很不舒服,车里的空间变得更小了似的,手脚都没处放……这女学员开得实在太差,碰到大坎子了都不知道减速,车子一颠,她吊带衫里面的两个球也开始弹跳起来……并且,因为车子的颠簸,她还会惊叫,倒也不是害怕,反倒好像很过瘾似的……一边还转过头看看姜墨,伸伸舌头,又乖巧又得意的样子……
在她的要求下,姜墨同意她把车子开到了郊区。这里人少车少,应当说还是比较安全的,女学员更加放松了,一边跟姜墨娇声娇气地闲扯,一边练习百米加档减档……她身上甜丝丝的香水熏得姜墨有些晕乎乎的,姜墨有些迷糊了,他的眼睛真没有地方放了,放在上面,看到女学员胸前的两个气球,放到下面,女学员光溜溜的大腿正在灵活地左踩右刹……突然,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花了,女学员松开控制档位的左手,她把手放到她的大腿上,好像只是挠一把痒痒似的,却把本已很短的裙子又往上撩了一角……她没有穿长统袜,姜墨连她腿上粉红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她的腿还在用劲,以某种优美而性感的角度往下蹬去……
忽然,姜墨感到了他身体的异样,他不得不做直身子,以掩饰某些部位的变化,他的血开始往头上涌,头像被打了一拳似的涨大起来,哦!这真是久违的感觉,姜墨嘴角边露出久违的笑意……
--这一天竟然真的来了,他本来以为,他再也不会有这种痛苦而又美妙的感觉!姜墨立刻就想到左春了,想到她的水红色睡衣,她特别柔软的小肚腩,她急迫喘气的样子……姜墨更加兴奋了,身体的感觉愈加突出,他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他头上那片浓厚的乌云飘走了,阴影过去了,耻辱结束了,他终于可以让左春得到失去的世界了……
女学员的油门无限制地踩下去,而姜墨浑然不觉,他感到他的人生终于拐出一个死胡同了,他将要重新开始一个男人的生活,他与左春,将会像从前那样,紧紧粘合在一起……姜墨微笑着畅想,把现实的世界抛诸脑后,只听凭他身下的小婴儿在激动地跳跃……
又是一个大坎子,车子猛地一颠,女学员的方向盘控制不住往右边一歪,他们的车以一百二十码的速度亲吻上优美的弧型护栏。在猛烈撞击的瞬间,姜墨绽出了一个接近高潮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