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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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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狮子,就算是睡着了,它的直觉也会一直醒着。晓琴不是狮子,可她是女人,女人的直觉也会在梦中带给她特别的启示。

就在元元中考的一周前,她做了个关于元元的梦,毫无疑问,元元在梦里考上了晓琴垂涎已久的重点中学,还是快班,还有奖学金。总之,最好的事儿在梦里都摊上了,晓琴兴奋极了,这是她的功劳呀,姜宣那个生活的低能儿,可什么忙也没帮过……她颠颠儿地想把这喜事告诉姜宣,想得些夸奖,可真奇怪呀,却遍寻不着,家里、街上、二弟家,哪里都不在,跑到他星期天常去的办公室,也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奇怪,那姜宣到哪里去了……晓琴突然恐慌起来,在梦里她咧开嘴,大声抽泣着哭了。

姜宣在一边推醒她。晓琴睁开眼,没有回答姜宣的询问。好消息她舍不得说,怕走漏了天机;坏消息她更舍不得说,她要亲自去查证。

这个晚上的后半段,晓琴终于开始回忆这段时间以来姜宣的日常表现,她承认她这段时间疏忽了姜宣,并且因为劳累对他的态度份外的粗暴,可是她不会相信,姜宣会趁这段时间在外面玩什么花招,这是什么时期?元元要中考呀,她都恨不得要吃斋念佛才好……想到这里,晓琴倒突然心头一动,这段时间,姜宣的确很少跟自己“那个”嘛!不过,这也是晓琴提出来要节制的,一方面她是太累了,总也睡不够似的,早晨的便秘更加厉害了,而晚上,元元睡得那么迟,她得一直陪着呀……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晓琴想,孩子都要中考了,大人再寻欢作乐就太过分了,老天爷会看不惯的,他会生气的……相反,大人要是能够吃点苦,说不定,对元元倒是好的,反正一个家庭里面,幸福的总量应当是固定的,她要全部省下来给元元……

难道就是这种事儿给了姜宣什么可趁之机吗?但不可能啊。说实话,内心深处,晓琴是不把姜宣当回事儿的,姜宣在家里,一向是放个屁都没有声音的,这样缺乏男子气概!年纪也不小了,而那个破副主编的职务,绝对清水官位一个--没钱、没年纪、没魅力,怎么可能在外面有些花花草草的事儿?就算他有这个心,又有谁会看得上他?

晓琴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天都快亮了,她揉揉肚子,索性提前起来大便了。坐到马桶上,她再一次喊起了自己的名字。现在,这成了她的习惯,或是一种手段,为了驱除睡意,为了促进便意。

严--晓--琴--

可是今天,这声名字一喊,倒把她自己给弄哭了。未知的担忧让这便秘的女人泪如雨下。

2、在元元的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之后。晓琴决定开始着手她自己的事。她身体里精明的那部分慢慢恢复过来。这个星期天的下午,她跟往常一样,埋在厨房里洗啊弄啊的不知忙些什么。姜宣像往常一样,伸个头进来打招呼:我到单位去了啊。晓琴照例是不满的抱怨、气愤的责骂,在他快刚出门时,又跟从前一样,伸出头去:回来带点鸭子!

--一切都跟以往的每个星期天一样。晓琴像个严格的导演兼主演,她要求自己保持平静与自制。按照以往的程序,她过会儿将要给家里来个大扫除,头发胡乱地绕个髻,手上是胶皮手套,一边洗被子和枕套,一边看着锅里正在烧的银耳莲子羹……

不,今天的情况会有不同。导演现在改变主意了。晓琴看看表,这会儿姜宣已经到单位半个钟头了。

她简单拢拢头发,带上门就出去了。大步直往姜宣的单位。但到了姜宣单位的大门,她又慢下来,甚至故意躲过传达室老头对她的招呼。进了大楼,她开始往姜宣的屋子里靠近。这个时候,她才感到了紧张,手都开始出汗了,并且,似乎还要大便,一个长期便秘的人突然想要大便,这有些好笑,也很难解释。或许,晓琴是过分紧张了。如果这是一次模拟的捉奸,捉奸的人总是比通奸的人紧张--她生怕看到什么,又生怕看不到什么。

还没走到姜宣的大门,她就听到姜宣的声音。姜宣在发火!咦,这是他的声音,可是怎么听上去那么陌生呢?

--因为用力,姜宣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尖,语速也比平常要快,句子短促,像扔石子一样吐出他的声音,强势、暴怒、无理。细听下来,事情的真正起因简直不值一提,似乎只是为了一杯被不小打翻的水。

晓琴吃惊地捂住嘴巴,简直有些啼笑皆非,咦,一向温顺懦弱的姜宣竟然会这么气势汹汹?真是咄咄怪事呀!他好像成了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不过,那是谁呀?被骂的那位怎么给吓得一声不吭呀?一点辩解都没有么……姜宣简直像在唱独角戏,完全沉湎其中的样子,他陶醉于自己嚣张的气焰、盛气凌人的詈骂,像演员完全进入了忘我的角色……显然,他从这火气里感受到了快感,那种放纵与狂乱的快感……他其实不仅仅是在发火,他在享受这个过程……

终于,姜宣长篇累牍、滔滔不绝的独角戏唱到了尾声,他嘎然而止,气乎乎地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晓琴连忙躲到卫生间,躲到一个蹲坑间里,把门从里面别上。她听到姜宣很有气势地摔门而去了。接着,她听到那个受害者慢慢移动的声音,哦,是个女的,因为她进了女用卫生间,把杯子拿进来冲洗,又拿走拖把去拖地……这女人身手轻巧,熟门熟路,好似不大介意刚才的挨骂。晓琴突然回想起姜宣刚才丢下的那句话:我先走了。我。先。走。了。这其实只是半句话呀,后面应当还有半句:你。快。来。吧。

晓琴贴在蹲坑的门后里,真希望她的耳朵能长眼睛呀,这个对辱骂甘之如饴的女人到底是谁呀?

最终,这个轻手轻脚的女人也走了,像朵无根的云那样地走了,在那朵云转弯之前,晓琴像个训练有素的跟踪高手那样把头悄悄伸出卫生间:她看见了,那个瘦瘦长长的背影,她认出来了,她见过!没错,就是那个女人!

晓琴有些艰难地回想起她跟这个女人唯一的那次见面。其实她都有些记不清了,当时,她并没有把这个女人放在心上……她记起来了,她那么拙,那么瘦,那么怯弱;那个家,贫寒、黯淡,任人摆布……晓琴还想起来,那天,当她在场大刀阔斧地帮着搬家具的时候,姜宣一直冷冷地站在外面,抖着腿,像个好奇的局外人似的,他远远的张望着,保持着审视的距离……

这样一想,晓琴慢慢地出了一层汗,这里面有着什么她难以理解的东西,但有一条她可以感知:姜宣有事儿了。

晓琴凭着记忆摸到了她曾经去过的那个小院子,在小院子的深处,她看到了那个被房主加搭出来的违章建筑,门窗一直紧闭着,没有人进出……天色将晚,四周开始影影绰绰起来,院子里有回家的人们来来往往……往常这会儿,晓琴的厨房正在发出种煎炒之声,她会收拾出一桌子菜,等着姜宣拎着熟食回家,开始他们的晚餐……

而今天,晓琴不得不让自己坐在院子里小花坛的石头上,她顾不上自己的风度了,她拚命地睁大眼睛,拚命地盯着那间小屋子的门,她一厢情愿地热烈地想:不会再有人出来了,姜宣肯定不在里面,可能他跟从前一样,已买了半只鸭子正在回家的路上……

但她的眼睛狠狠地打击了她。她像是坐在一个舞台的下面一样,看到小屋子的门,幕布似的,拉开一条缝,主演姜宣钻了出来,目不斜视的,他看不见下面的观众,只径直往院子门口的盐水鸭摊子走去。他的脚步里带着某种轻佻的弹性,好像他刚刚经历过一场神秘而心旷神怡的旅程……

夜色重了,那盐水鸭摊子都拉起了电灯,晓琴看见姜宣的眼镜在灯光下亮闪闪的。那的确是她的丈夫。

“称四对鹅翅、三两鸡心。”她听到她最熟悉的那个声音平静地向摊主开了口。“哦,对了,再来半只鸭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