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克库身形好快,只一晃就到了韩雪依的面前,伸手抓向那马的辔头。幸得王显此时离韩雪依甚近,瞧得不妙,脚尖在地上一点,忽的如阵风似的滑过,骈指点向达克库“巨阙穴”。这一出手拿捏极准,达克库暗骂一声,左掌斜挂,右手变拳击出,反攻王显。王显重伤在身,却一直想护得韩雪依周全,于是奋力相抗,两手递出,左右一交叉,猛然将达克库双手缠住。这一招:“水火相济”看似巧妙,实则是拼命的招式,若对方拳脚刚猛,冲破阻拦,难免有性命之虞。反之,若是对方拳脚弱了些,倒也可以趁势抢攻。达克库中途变拳,力道已不似初时那么刚猛,只觉对方双手如藤,挣脱不开,不由怒火中烧,放声长啸。
韩雪依所骑之马脚力极好,一没达克库阻拦,便撒腿奔了出去。韩雪依从未一人骑过马,吓得脸色惨白,花容失色,身子紧紧伏在马背上动也不敢动。那身旁吐蕃武士见韩雪依逃走,吆喝一声,纵马直追。韩询正与周漠激斗,斜眼瞥见,心道不好,当下拼尽全力拍出一掌,正中一匹马臀。那马经不住这一掌,双膝一跪,顺势跌倒,这一绊撞得前面几匹马也陆续跌倒。饶是如此,兀自有少数吐蕃武士追了过去,韩询长叹一声,疾攻周漠数掌,真恨不得将周漠一口吞下。
达克库心知王显已是强弩之末,微一运力,两掌顿时炙热无比。王显感触甚微,心中一凛,出腿抬脚,踢向达克库腰胯。达克库冷冷一笑,双掌倏地下按,“镌空蚀月劲”一发就出,但闻啵的一声大响,二人双掌相交,纯以内力比拼,没有丝毫的取巧余地。一则达克库先发而至,何况“镌空蚀月劲”可叠加内力,威力可想而知。二则王显重伤在身,又是占了劣势,此消彼长,王显怎能抵住?他教达克库巨力一荡,远远飞出,摔在人群之中,立时昏了过去。
他一掌击倒王显,哼了声,喝道:“将他缚起来。”那些吐蕃武士应了声,一起拥上,把王显捆个扎扎实实。达克库慢慢踱到王显身前,哈哈笑道:“老不死的,看究竟是谁厉害。”王显此刻气息奄奄,浑身皆是血,已经说不出话来,口中仍是喃喃说着些听不清的言语。达克库直起身,手挥了挥,那些吐蕃武士提起王显扔上马,一夹马肚向回赶去。达克库又几步冲到城门前,向远处一望。但见黑压压的一片,早已为暮色所笼盖,哪里还能看到韩雪依的身影?
顷刻间,韩询和周漠斗了有十几招。韩询只感周漠掌力浑实,开合有度,攻守兼备,心下犹自不解:“瞧此人面庞甚是年轻,奈何掌法出奇的好,似是有二三十年的功夫,难道他打娘胎就开始练武功了不成?”正想着又被周漠猛攻几掌,他不敢硬接,总是侧身斜避,欲要看清周漠的每一招式。此刻,周漠全力进攻,十招之中只有一两招守势,虽是这般,却还是难以攻破韩询严密防守。达克库在一旁看着,笑道:“乖徒儿,为师帮帮你如何?”周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道:“不用。”说出来的话甚是僵硬。韩询心中更疑:“这少年真拜这个蛮子为师了么?听他说话竟对师父一点也不尊重,难道其中有甚么隐情?”又听达克库道:“乖徒儿,你那掌法练得尚不纯熟,你不叫为师帮忙,为师心里痒痒,就偏要帮忙。为师今日就教你几招,看仔细了。”
说罢,一跃扑上,双掌一分,呼的一声,朝韩询头顶“百会穴”罩落。韩询此时被前后夹击,暗暗叫苦,他心神稍稍一定,使出一招:“龙蛇互逆”虚步前点,做出预备逃走的架势,前脚忽而一蹬,借力向后蹿出,此时他身子后仰,如飞箭一般疾速从达克库肋下滑过,瞬间连出两掌,照着达克库小腹拍去。这两招连贯之极,攻了达克库一个措不及防。亏得达克库终究高过一筹,他反应快得异常,足踵一转,旋即向下拍出一掌,达克库立定甚稳,这一掌由脚跟借力,威力十足。只听啊的一声,韩询被击了个正着,重重摔在地上。
韩询胸骨被达克库这一掌震了个粉碎,他只感胸口疼痛欲裂,眼前一片迷糊,全凭意念支撑下来。周漠淡淡一笑道:“好掌力。”达克库听周漠这般一赞,得意万分,一把拎起韩询,恶声道:“快说,苏忘机在哪里?说了就给你个痛快。”韩询喘着道:“我不知道……就是知道又如何……自是不可能告诉你,哈哈。”达克库见他临死还这般执拗,心下大怒道:“你要不说就让你舒服舒服。”当即手掌运力,一股极其阴柔之力由掌心透过韩询“百会穴”流入气海穴中,韩询顿觉浑身瘙痒难耐,真如上千只蝼蚁在啃噬自己血肉,忍不住痛苦的大叫。达克库嘿嘿一笑道:“服了罢,快快说出,要不然老夫一掌要了你的命。”韩询心里思忖:“蛮子恶毒,总归是一死,还怕他做甚?”忽而又想到韩雪依,心下黯然:“依儿,你从小没了亲娘,唉,今日落入贼人之手,爹爹只怕也难再见到你了。”想到此处,心下大恸,眼睛一酸,不禁潸然泪下。
达克库哈哈一笑道:“怎么样,怕得连眼泪都挤出来了,中土人果真窝囊之极。”韩询哼了声,冷笑道:“你懂什么?都……都似你们蛮子那样没心没肺?”达克库勃然大怒道:“你说什么?”韩询道:“我说什么你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何故要再行受辱?”达克库气愤不过,手掌一挥,韩询哼也没哼,当即咽下了气。寒风肆虐,城中的积雪愈来愈多了,通衢处赫然出现一条血印,一直脱了很远,印着厚厚白雪,显得分外鲜明。
韩雪依贴在马背上急驰而去,那马跑得甚快,她只觉风声呼呼,周围景物一掠而过,不由心中怦怦乱跳,更是抓紧马的缰绳,须臾不敢松开手。没头没脑地奔了一程,也不知跑了多远。四周静谧之极,前方的路也是愈发崎岖,加上大雪覆盖,自是十分难走,马的步伐也逐渐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只听喊杀声遥遥从身后传至,韩雪依又是着急又是惶恐,一面她兀自关心父亲的安危,一面又要逃避吐蕃武士的追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得眼泪都快要落下。她细声道:“马儿,快跑,他们就要追来啦。”那马奔到此处无论如何也不再跑了,只停留在原地四下打转。韩雪依不懂得御马之术,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一人道:“跟我来。”
还没及韩雪依反应,已被一人从马上抱了下来。那抱下韩雪依之人是个男子,他健步如飞,向远处丛林赶去。韩雪依又羞又惊,更是挣脱不得,叫道:“放开我。”声音中皆是恐惧。那男子沉声道:“别出声,仔细被他们发现了。”他左转右拐,已到了一处山洞前。那山洞入口极为狭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那人将韩雪依放了下来,韩雪依虚弱之极,娇声道:“你……这是什么地方,我不要进去。”那人急道:“我不是坏人,我已救下你来,还能害你么?”韩雪依听得有理,终究是心里害怕,思忖半晌方才点点头。那人更是不答话,抱着韩雪依就走了进去。进了洞这才发现,外面看上去小里面却是极大,能容得下七八个人共同藏身。
那人放韩雪依坐在一处蒲团上,这时韩雪依才看清那人面容。只见那人生得甚是粗犷,浓眉黑目,鼻子高高挺起。头发却又多又乱,与胡须交错一块儿,似是很久都没梳理过。他身披一件长袍,里面并不见穿什么衣物,一双靴子烂的脚趾都要露了出来。
那人长吸一口气,又大叫一声:“不好。”几步走了过去将洞中火踏灭,寻了些干草挡住洞口,忙完一切,笑了笑道:“这下好了,安全啦。”洞中突然灭了火,韩雪依吃了一惊,倒不是寒冷所致,而是四下里漆黑一片,真是伸手不见五指。韩雪依渐生惧意,当即朝后坐了坐,手一摸就是冰冷的石壁,还不停地渗水下来,又想到自己父亲现今生死未卜,而自己身陷绝境,冻迫交加,忍不住地轻轻抽泣。
那男子听得韩雪依哭声,一怔道:“怎么了?不要害怕,有我在这儿,那些蛮子不敢放肆。”韩雪依周身寒冷异常,不禁两手环抱在胸前,愈是显得楚楚可怜,她打了个冷颤,小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那男子笑道:“这里在一处山麓下,虽然环境不怎么样,但终归能住人,姑娘如若不嫌弃,就在此地安顿下来罢。”韩雪依点点头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那男子笑了笑道:“我本无家,是以落魄于此,姑娘若要问我名字,就叫我左车罢。”原来左车一直随着哥舒翰忠心耿耿,也立了不少战功。但在石堡城一役,左车带军数日也没能攻克,反倒平白损失数万军马。哥舒翰为了不泄士气,一怒之下斩杀先锋官,但他念及旧情,还是将左车放了遣为庶民,左车一路飘零,欲要赶回山东老家,因没有盘缠,再加上雪天行路困难,就久居于此,一呆就是一两个月。这些韩雪依自然是不知道了。
韩雪依也通了自己的姓名,左车愤愤道:“那些蛮子也忒是可恶。他们自到汉中以来白天就着汉服,与寻常人无异。晚上却换成异族服饰杀伤抢掠,抢了不少财物女子,搞得人心惶惶。虽近在天子脚下,但这群汉中的大小官吏也投鼠忌器,不敢阻拦。我见你一人从城中逃出,也是被他们追来的罢?”韩雪依含着泪点点头,道:“我和爹爹还有王伯伯从城中逃出,不料他们大批人马追至,将我们三人围困其中,幸亏爹爹和王伯伯拼死相护,我才得以逃出来。只是……只是爹爹和王伯伯被他们围住,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左车听了大吃一惊,霍然站起道:“他们在哪里?”韩雪依道:“就在城门跟前。”左车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将二人救出。”韩雪依心下一喜,道:“嗯,劳烦壮士了。”左车哈哈大笑道:“我最看不惯烧杀劫掠,救人本是小事,不用客气。”说着从身旁拎起一把长枪,牵着韩雪依走出洞口。刚一出洞,便听得阵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在夜深之时分外清晰。左车循声望去,正见四五个吐蕃武士手持长刀,在雪地里四处踱步,不时还嘀咕几句。左车大手握着韩雪依,只感入手温润,如同璞玉一般,心中一时想的皆是保护她的念头,豪气陡升,大喝道:“蛮贼休走,你爷爷在此。”
说着将长枪往地上一立,只听噗的一声,那长枪直直插入雪中,分毫不动。几个吐蕃武士听见声音,纷纷朝这边望来。一看就仅有左车、韩雪依两人,皆是放宽胆子,长刀横在胸前,朝左车奔去。左车伫立雪中,岿然不动,待得众吐蕃武士逼近,忽然长枪挑出,带着一大片雪,朝当先几个吐蕃武士扫去。那几个吐蕃武士冲得过猛,也没有防范,当即中招,被那大片雪一盖,须臾分辨不清东西南北,慌忙中扯着嗓子胡乱嚷嚷。左车哼了声,长枪倏出,直贯一人喉头,跟着又是一枪,将两个吐蕃武士一齐撅倒。这两招出其不意,连毙三人,大显神威,剩下一个吐蕃武士瞧得情况不妙,怪叫一声,扔下长刀就朝雪林里奔去。左车放声大笑道:“还跑得了么?”大袖一甩,长枪随即抛出,那长枪去势好快,转瞬就听一声惨叫,那吐蕃武士被长枪穿透,扑倒在地。
左车赶上前去,拔下长枪,道:“我们去城门口看看。”韩雪依吓得已然吱不了声,奋力地点点头,二人疾速奔至城门口。待得到了城门口,眼前之状甚是惨烈,四周横七竖八地倒着十余个人的尸体,血流干了,在雪地里留下一道道鲜红的印记。韩雪依脑中一片混乱,此时已顾不得什么了,她一跤跌在雪地中,衣衫上染满了鲜血,哭着叫道:“爹爹……”喊了数声,却没人答应,只有呼啸寒风而过,吹得四周更是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