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雪依纤手冻的麻木,可是她此时早已将自己置之度外。直到翻开了几个吐蕃武士的尸体,方才看到了当下最想见到的那人。韩询倒在地上,身体僵硬,没了呼吸,两眼睁得极大,似是在瞪视什么,充斥着出离的愤怒。韩雪依先是一愣,而后轻声啜泣起来,其实早已意识到就是这般结局,心里亦有了准备,但终究不希望此事发生。左车听韩雪依哭地悲恸之极,眼睛一酸,也险些掉下眼泪,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韩询的鼻息,叹了口气道:“想必已经去了好长时间了。”韩雪依伏在尸体上又哭了半晌,拭了拭泪,慢慢站起来。这时她虚弱万分,身体一晃,就朝后面栽倒。左车眼疾手快,立时一把揽住,沉声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节哀罢。”
韩雪依吐气如兰,香汗淋漓,哭地浑身发软。左车一手扶着韩雪依,一边身子向外微侧,心儿也是怦怦跳个不停。他气血方刚,何况手臂处又揽着这么一个尤物?定了定神,道:“姑娘,你不是还有个伯伯么,快看看他在何处。”韩雪依猛然醒悟过来,急忙又四处寻找,在一堆死尸处翻了许久,兀自没有发现,心中不由一阵焦急。道:“王伯伯……他和爹爹是在一处的,怎么找不见他呢?”左车道:“找不见兴许是件好事。”韩雪依一愣道:“不错,那帮恶人兴许是将他带走了。”左车嗯了声,道:“你晓不晓得那帮恶人究竟身在何处?”韩雪依勉力忍住泪水道:“那****与父亲和王伯伯误闯了那帮恶人行凶之地,现在自然还能记得。”
左车舒了口气道:“那就好,而今天色已晚,他们回去定然会严加防范,此时要去相救言之过早。待得明日他们守备松懈,再去探查一番。”说着,抱起韩询的尸体,用手在他眼睛处一抹,道:“前辈,您女儿此刻已经安全,您瞑目罢。”又回头对韩雪依道:“我们走罢。”韩雪依怔了怔,道:“去哪里?”左车道:“先将伯父埋了,再睡上一觉,明日去寻你王伯伯。”韩雪依向来没有主见,听左车如此一说,也不反对,道:“好,只是今夜就住那山洞中么?”左车笑道:“不住那里住哪?且先将就一晚,等明日救了人,再寻个好去处。”于是带着韩雪依,向城外走去。
风雪正刮得紧,吹得人呼吸滞涩,几欲睁不开双眼。王显被扔入一破屋子中,冻得浑身发抖。他手脚被缚,丝毫动弹不得,又流血极多,寒气丝丝入侵,已没了任何抵御能力。初时还能大声痛骂一两句,过了一会儿,只觉眼皮沉沉,直欲睡去。就在此时,忽闻“吱呀”一声,那扇破门徐徐开了。王显只道是有人来羞辱自己,破口大骂道:“该死的蛮贼,****祖宗,老子不怕,有本事就把老子放开,和老子斗上三百回合,哈哈。”他骂地格外痛快,倒不存半点惧意。片刻,仍旧没有半点声响,王显颇觉奇怪,却听一人道:“老前辈……”那声音格外清脆,又略带胆怯,显然是出自一女子之口。
王显惊疑不定,咬着牙道:“你是谁?”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女子手持青灯,款款走进。微弱的光映照那女子面容,正可以瞧个一清二楚。那女子身材姣好,腰肢若柳,姿态翩然。两眉如黛,轻轻划过,如同画师精心设计一般。脸上有些苍白,稍含愁怨,却不减丽质。尤其是樱唇一点,真是玲珑剔透,世间女子罕能比拟。
那女子将灯搁在桌子上,在衣袖里掏了掏,似是寻找什么东西。王显见状哈哈大笑道:“要杀我就请便罢,还请个女子来婆婆妈妈作甚?”那女子一惊,差点儿将灯撞在地上,她一脸惶恐,急忙朝王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王显一愣,寻思:“这女的什么意思,难道杀老子还怕被听见么?断然没有这么简单。”只见那女子随即从衣服中取出一个瓶子,那瓶子做工细致,小巧玲珑。王显冷冷道:“要下毒么?”那女子脸上稍有不悦之色,道:“前辈,我是来救你的。”王显一惊,瞧着那女子面容心想:“这人与我素未相识,何谈救我?”那女子轻声道:“适才我见他们将您带到这里,我就悄悄的跟来了。”
王显哦了一声,道:“这是哪里,你又是何人?”那女子道:“这里是他们关押中原各路豪杰的地方。旁边还有许多屋子,都关押着不同高手。想必前辈也是高手罢,不然怎么会单独关在一间屋内呢?”王显冷笑道:“他们想逼老子说出苏忘机下落,门也没有。别说老子不知道,就是老子知道也不会告诉他们。”啐了口,看着那女子道:“丫头,你还没告诉老子你是谁呢。”那女子脸上微微一红,道:“我只是这里的一个小丫头,供他们差使的。”王显点点头,突然道:“你为什么要救我?”那女子道:“我见关押在此的人都伤势颇重,十分可怜,所以……”王显瞥向那女子,冷冷道:“所以想同情老子么?滚罢,老子就算死也不受你们折腾。”
那女子心中颇急,皱着眉头道:“留得气力才能与他们周旋出去,老前辈,你……”话方说了一半,只听一阵脚步声朝这里传来。有一人喊道:“婉儿,你在哪里?”那女子听得真切,神色忽然一变,王显似是瞧出些许端倪,当即道:“快,躲我身后的桌子下面。”那女子更不答话,头一俯,轻身钻了进去。片刻,一男子身着裘衣,大步如飞,匆匆地迈了进来,神态显得尤为着急,此人正是周漠,他四处寻成婉不到,只以为成婉会离他而去。
王显佯作颓状,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斜靠在桌子边。周漠指着王显道:“喂,老头子,可曾见一女子来过此处?”王显眯着眼睛,呸了声大骂道:“该死的蛮子,你不得好死,老子见你爷爷了,哈哈。”周漠听他满口粗俗,眼睛一瞪,斥道:“你这老头,还这般嘴硬,你若再不说出苏忘机下落,就将你慢慢折磨死。”王显笑道:“正好正好,老子几日没洗澡,皮上痒痒,快来给老子搔搔痒。”周漠哼了声,没再搭理王显,径自去了。
待得周漠走远,成婉才徐徐从桌子下爬出来,泪珠却已挂满脸颊,美目通红,一双纤手也微微发颤。王显瞧成婉这般模样,心里早已料定七八分,道:“适才那人和你什么关系?”成婉被问得面红耳赤,只结结巴巴说道:“我……他和我……没什么关系。”王显哈哈笑道:“只怕没这么简单罢。我瞧他是你心爱之人,对不对?”成婉点点头道:“是。”王显叹了口气,道:“老子当初还道你这一个丫头,怎么孤身虎穴?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是‘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啊。”又道:“那男子生得俊俏,倒也能讨得许多女子的芳心。”成婉急道:“我对他是真心的,他也是,从不和其他女子有来往。”王显稍稍缓过一口气,此时疼痛已然麻木,就没有先前那么强烈的感觉,不由哎哟地叫了声。
成婉一怔,道:“我这里有药,您先吃了,这是止痛的。”当即喂王显吃下,又于他伤口处敷了些干药粉,王显笑道:“小女娃,你还挺有善心,跟着这样的男子……实是可惜。”成婉摇摇头道:“我早就随着他了,无论他是什么,我都不会怪他……他也真心待我,我就满足了,让我来弥补他所犯下的过错,心里也稍能安稳一些。”王显道:“非也,非也。你对他好,老子以为是真;他对你好嘛,老子却不敢苟同。”成婉问道:“为什么?”王显莞尔,答非所问道:“依老子看,你不如赶紧逃出去。”成婉愣了愣,道:“逃哪里去?”王显道:“你只要逃走就行,再也别回来了,你一个女娃儿在此,就是羊入虎口,求生不得。”
成婉颤声道:“不,说什么我也不会离开这里的。我要是没办法和他相见,真比死了还难受。”王显沉吟良久,忽然心中一动,道:“不如这样,现在你换上衣服赶快骑马逃走,也不用走远,就在汉中城附近,看看他是否真正心中有你。若是他真挂念你,定然会来找你。若是他一点也不在乎你,你干脆走远,永远也别回来了。”成婉一听,险些又哭出来:“他倘使真的不要我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王显道:“不急不急,他真的不要你,那时候你自然知道该往何处。”成婉道:“好……就依前辈的,他如果真的不来找我,这些年算我白辛苦一场了。”
说罢,抹了抹眼泪,又道:“前辈保重,恕我不能将您带出去。”王显道:“晓得晓得,你快去罢。”成婉点点头,轻手轻脚的走出门去,王显目送她离开,不禁长叹一声,又是惋惜,又是愤恨。
成婉循着旧路往回走,在来的时候,她已买通各处看守的吐蕃武士,因此这一路上也甚是轻松,一边走着,心里也兀自念叨:“我这一去,漠哥哥真的不来找我怎么办,我就这样甘心的走了么?”又寻思道:“不会的,他一定会来找我,我就在城里等着,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他。”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已来到小院门口,穿过一条小径,就可到达马厩,她早已将此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为的是有一日周漠能幡然悔悟,跟着自己一道而去,再也不管俗事,永远生活在一起。
探着头朝里面望了望,马厩处仅有两个吐蕃武士把守。那两个吐蕃武士闲着无趣,正自插科打诨,天南海北乱侃。成婉与这些吐蕃人久在一起,渐渐也能听懂他们的言语,此时自知两人守备懈怠,正是盗马的最佳时机。成婉又向周旁看了看,周边悄无声息,没有一个人影,当下纵身一跃,施展轻功,跳在石墙之上,步履轻盈,向马厩方向行去。
那两个吐蕃武士说得起劲,怎料成婉此时已在他们身后?成婉瞅准时机,骈指点出,伸手连拂,二人来不及反抗,已被成婉双双点住。成婉又是两指,封住二人哑穴,立时跑到马厩中牵出匹黑马,跨上马背,疾驰而出。那两个吐蕃武士苦于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只能眼巴巴的见成婉走远。那小院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成婉不敢耽搁,一拍马臀,片刻间冲出大门,驰入大道中。正感庆幸之时,忽听一吐蕃武士嚷道:“有人跑啦。”他这一喊,倒引来众多吐蕃武士,顿时乱成一片。成婉心下焦急,思忖道:“先找一处避避身,莫要让他们捉住了”当即夹了夹马肚,朝城门方向驶去。一边跑犹自流泪不停,心道:“漠哥哥定会来找我的。”她一想到要与周漠分开,就惧怕万分,心胆惧寒,于是安慰自己道:“也只是一时分开,算不得什么。”
达克库素来谨慎,他一听外面骚乱,当即翻身而起,大步走到门前,怒喝道:“都乱什么,谁跑了?”那吐蕃武士指了指前方道:“像是一个女子。”达克库嘿嘿一笑道:“取我弓来!”随即一支弓箭递在他手中。达克库看清成婉远去的背影,将那弓拉的满月也似,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忽听一人道:“慢!”达克库恁地不管,嗖的一声,箭应声而出,直奔成婉而去。达克库这一箭实则是用尽全力,但箭飞出不远,又闻“噗”的声轻响,那箭被一硬物半路拦住,立时折成两半。达克库愤然大怒,道:“是谁敢阻老夫的箭?”周围人皆鸦雀无声,不发一言。
须臾,一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达克库回头一看,那人正是周漠。只听周漠道:“徒儿冒死阻挡师父之箭,真是罪该万死。”达克库心惊万分,忖道:“适才老夫那一箭使了有十成劲力,他却毫不费力阻挡下来,难道武功又精进了么?”但一听他口称自己师父,心下还是欢喜。周漠又道:“此女子是徒儿心爱之人,请师父留她一命,待我将她追回,再训斥不迟。”达克库道:“哼,老夫既是你师父,师父的话,徒弟敢不遵从么?”周漠道:“但凭吩咐,自当遵从,莫敢有违逆之心。”达克库眼光一寒,上前一步道:“若我教你杀了她呢?”周漠愣了愣,道:“师父叫徒儿杀了她,徒儿自可杀了她,但杀她之后,徒儿也要相伴而去,再也不能继承师父武艺了。师父您武功如此之高,倘若百年之后,武功没人延续,后世不知道您的威名大德,岂不可惜之至?”
他这一番话尽显奉承之能,达克库被他拍的飘飘欲仙,颇为得意,道:“好徒儿,算你能说会道,老夫准许你去领她回来。”周漠抱拳谢过,只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幕中,不见踪影。达克库看了大是吃惊:“这小子轻功之高,已不下于老夫,却不知他这般本领,究竟如何练成?”他却不知周漠一心只为报仇,是以学武发奋用功,日日都有大半时间在练武中度过,况且他天生聪慧,领悟能力极强,这样一来,武功自是高出原来甚多了。
方才发声之事,成婉浑然不觉,她听得后面逐渐没有声音,正感奇怪,忽然眼前一黑,已让人蒙住双眼。惊慌之下,她手肘后撞,奋力挣扎,哪料她这一挣扎便被牢牢抱住,愈是挣扎愈是挣脱不开。不由惊叫道:“你是谁,快放开我。”她一语未毕,那人竟将手松开了。成婉一看之下,眼睛陡然一酸,此人正是周漠。周漠走到她跟前,把成婉抱下马来,成婉伏在周漠怀里,嘤嘤地哭个不停。周漠手抚她一缕青丝,柔声道:“是谁欺负你了,为什么要离开呢?”成婉止住眼泪,抬起头来看着周漠,小嘴一撅,嗔怪道:“是你欺负我了。”心中却是一甜:“他终究会是爱我的,倒是我多心了。”
周漠捏着成婉鼻子道:“谁说的,我什么时候欺负你啦。”成婉挣出周漠怀中道:“我问你,这些日子你都干什么去了,整日的不和我在一起。”周漠笑道:“这几日确实忙了些,待得过了这些天,一定日日陪你,好不好?”成婉哼了声,道:“你又在同他们商谋什么事情,我都知道啦。”周漠一惊,眼中流露一丝歹意,道:“你知道什么啦。”成婉没有觉察,道:“无非就是那些事情……漠哥哥,我们离开罢,这里人都很狠毒,将来对我们也没好处……”“胡说”,周漠打断道,忽而语气缓和道:“我的仇马上就要报了,等杀了苏忘机,我再取达克库那个恶贼的狗命,之后就和你永远在一起,不好么?再说,我现在已经从他那里学来了高强的武功,难道你不高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