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收购王明道的股权?”罗安山的身子瞬间挺得笔直,“什么时候?”
“现在。”
“向谁收购?”罗安山问。
“向王琳收购,叫她把继承的股份转让给我。我把钱给她。”
“不行!股权未定,您怎么收购?”罗安山叫了起来,“您把钱给她们,万一法院判决股权属于马湘云所有,您怎么办?找她们退钱?她们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真是那样,就当我把钱给她们了!”何柏雄不耐烦地说,“再说,小林不是说这案子对王琳有利吗?”
“您为什么要收购?”罗安山身子前倾,“这对您没有一点好处!……如果真要收购,等法院判下来您再收购,否则如果法院判下来股权属于马湘云,您这钱就等于扔到水里去了!这可是上亿元的资产啊!”
“你不懂。”何柏雄叹息道,“小罗,再这样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今天是律师被袭击,明天就可能是她们母女俩,只要她们是股东一天,或者争夺股权一天,她们就可能有风险啊。马湘云这个人我知道,她发起狠来什么都做得出来,她杀了那个老婆子我没意见,万一伤害到小姑娘,我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王?我把股权收购过来,明确告知马湘云那边,她的矛头就不会对准小姑娘,而会对准我。想伤害我,她能做到吗?而小姑娘这边立刻就能拿到钱,也相当于早一点继承到遗产,她不吃亏,还可以早一步置身事外,这多好啊!”
原来如此!何柏雄想把股权收购过来,把钱给王琳母女,从而让她们拿着钱置身事外。林清在脑子里来回盘算半天,这是对王琳有百利而无一害,简直是天上掉下了馅饼,里面的馅还是燕鲍参翅。王琳的笑容是基于这一点吗?他一时有些发懵,感觉这好事似乎让人不敢相信。
拿了和遗产等值的钱,置身事外,留下何柏雄去和马湘云死掐,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
“何总,”罗安山向前探身,脸色都变了,“现在案件还在审理中,变更诉讼当事人是不可能的,她们不可能置身世外!您……”
“这一点我想好了。”何柏雄挥挥手,“我和她们签个协议,约定把股权转让给我,我把股权转让金先打给她们,一旦胜诉,她们配合我办理股权变更手续。诉讼还是以她们的名义打,反正她们不用出庭,律师出庭就可以了!只要你知道,”他指指林清,“你实际上是代表我,就行了。”
他的话很严肃,罗安山几乎要跳起来了。
“我反对您这么做!这对您没有任何好处!”罗安山激烈地说。
我支持您这么做,这对王琳只有好处。林清在心里说。
如果真的这么做,马湘云将不得不面对何柏雄,她有再大的能耐,也不会比何柏雄这样的商场老手更有能耐;王琳母女直接拿到了钱,得到了解脱;自己也将实际变为何柏雄的律师,和何总的关系更近了一层——这怎么来看,都是大大大大的好事。
“当然了,我不能直接给她们卖这个好,我刚才对她们说,这是你们提出来的意见。”
老爷子,您真是我亲人!林清都快要叫出来了。这么一来,促成好事的就变成了自己和罗安山,在王琳那里,在韩昭仪那里,自己这面子也太大了!
林清看着罗安山焦急的脸,唯恐何柏雄改变主意,恨不得对律师事务所主任大吼:“闭上你的鸟嘴!”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然而罗安山固执的提出反对,他坚持认为这是不合理的。
“何总,”他恼怒地说,“我给您做律师十年了,这些年我看您做了无数的决定,这一个是我唯一一次坚决反对的!您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到底欠她们什么,要这样帮她们?您帮她们请律师,已经够意思了,现在您还……”
“我不欠她们任何东西。”何柏雄摇头说,“我只想告慰一下老王。……我不能看他唯一的孩子吃亏,更不能看他最爱的女人和他的女儿搞得你死我活,那样他在九泉之下都闭不上眼!老王——是我的恩人啊!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况且只是拿钱就能解决的事情,我不在乎。小罗,……这里头纠缠了很多事,你们不知道……”
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小罗,你倒几杯酒来。”他有些疲倦的指指里面。
罗安山站起来,走到里面的小间里,倒了三杯褐色的酒出来。何柏雄接过一杯,掂在手里,老头子的眼角有些潮湿。
“二十多年前我下了岗,一个人到这边来讨生活,来了一个礼拜,都没找到什么活干,身上的钱都花光了。当时我在街上走,兜里一分钱也没有,很饿,饿得发昏。街边小摊上我看到有人吃剩的半碗面条,也顾不上什么,就拿起来吃,老板还把碗夺过去,当众骂我,赶我走……”
何柏雄闭上眼,眼角流出了一滴泪水。林清被他说得满心酸楚,这个身价亿万的老板,当年竟会为了半碗剩饭……
“这么多年,我从没忘记那天,那种饥饿的感觉,饿得想把整个世界吃掉,饿得放弃所有尊严,捡别人的剩饭,受尽白眼和辱骂,只求活着……人哪!就为了那么一口饭!”他挤出一丝笑,“那天我哀求老板,他也不肯给我吃。直到,老王从旁边过来,帮我买了一碗面。”
虽然明知何柏雄没饿死,林清却还是松了一口气。
“我和老王此前从不认识,他是看我可怜,给我买了一碗面。当时他坐在我对面,问我怎么回事,我一边说,一边吃,一边掉眼泪。他问我是哪里人,后来发现居然还是老乡,他就告诉我,让我明天到他们单位去,看能不能找个活儿给我干,临走他还给了我五块钱。
“他当时在他们单位的供销科,跟他们领导说了说,给我安排到场站里当小工,托他的福,我有了饭吃,有了地方住。你们说,老王对我的恩大不大?我该不该报他的恩?”
罗安山和林清一起点点头。
“这是老王第一次帮我。”何柏雄望着墙上的画,“大约过了一年多,我从小工升到了队长,我这人总是记得他的恩,时常上门去看他们。老王对我很热情,每次都端茶倒水,留我吃饭,他老婆——也就是这个韩昭仪,那女人看我就是个场站里的小工,衣服又破旧,就很不高兴我去,久而久之我也不好意思去了。后来老王单位换了个新上司,不知为什么看他不顺眼,把他挤出了供销科,派去管理车队,这样老王的收入就少了,当时老王的老婆正在怀孕,两口子经常为这事吵架,老王一吵架就跑到场站来找我,和我喝闷酒。”
何柏雄露出一丝冷笑。
“这个韩昭仪……她只认得钱。她年轻时候是挺漂亮的,好打扮,总是出去炫耀老公搞供销有多风光,后来老王收入少了,她就给他脸色看……这种女人,”他呼了一口气,“我是老王介绍的人,在公司里也没什么好,那时我一咬牙,决定不干了,与其将来被别人赶走,还不如拿着攒下的一千五百多块钱自己打拼去。
“我先是在街边卖早点,饭团、煎饼果子都卖过,后来和别人合伙摆了个馄饨摊子,一年下来攒了三万多块钱。过年前,我到他家里去,拿了一万块钱,想谢谢他的恩,当时我拿出钱来,韩昭仪的态度立刻变得很热情,可老王死活不收,他让我自己留着应急。最后我只好揣着钱走了,临走说,这就算我暂时替他保存的。后来我知道,韩昭仪为了这事,和老王大闹了一场。
“后来我的生意慢慢做大了点,我和伙伴借钱,盘下了一个小店面,开起了小饭馆,还买了辆摩托车运货,我满心打算找机会报老王的恩,结果没想到自己却又拖累了他。我们的小工骑摩托车运饮料时撞了个老太太,把人家撞进了医院,我们把店里的钱全部拿去也不够人家的医疗费,当时寒冬腊月,我和搭档四处求借无门,站在街边,连投河的心都有了,思来想去,只好厚着脸皮,又去找老王……”
何柏雄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那时王琳才一岁多,韩昭仪那天抱着孩子,在家里破口大骂,说我是丧门星,只会害人,要把我赶出去。老王怕老婆,可是就是这样,他还是借给我3万块钱,那几乎是他的全部积蓄……就算现在,你跟别人借3万块钱,人家都不一定肯借,那可是90年代初!3万块钱救了我的急,却拆了老王的家!韩昭仪直接和老王闹离婚,我跑去哀求嫂子不要离婚,都给她跪下了,她还是离婚了。她带走了全部家当,带着孩子直接走了,从那以后,足足二十年,老王就再也没见过女儿。”
何柏雄的眼里闪着激愤的光。
“我度过那个危机,终于开始顺风顺水,由小做大,不断加入新的合作伙伴,十五年前,我转行做了贸易公司。我们公司有一点钱后,我把他拉进来,把我的一点股份分给他,只求报恩,老王这些年一直疯狂的找女儿,他从没把心思放在公司上,满心只想着能找到女儿……他认识了马湘云,这样的好人哪个女人不喜欢呢?马湘云甚至愿意为他付出全部身家……可是他一直不肯结婚,满心希望自己的女儿回来,只有女儿接受了,他才会迎娶马湘云。……”
何柏雄向两边伸出双手。
“我不能对不起老王!今天这一切,是我们挣出来的,一切的一切,可是如果老王在当年没救我,我什么都不会有。我要对得起他,他唯一的骨肉,我必须保全。我派人调查过了,韩昭仪离开老王后又嫁过一个人,一年多就又离了婚,然后单身至今,我知道,那个老娘们回来没安好心,可我不是为了帮她,我是为了王琳。
“我知道马湘云也很苦,这些年一直是她在支持老王,可是她现在做的太过分了,而且,我始终怀疑……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会给她个交代的。小罗,小林,你们不用再劝,这件事,我决定了。”
房间里鸦雀无声,林清看着老头子脸上的眼泪,对他莫名生出了一丝敬意。对王琳的父亲他除了敬佩之余,更感到酸楚。一个这么好的人,娶了一个这样的老婆,过了二十年悲苦的生活,终于与亲人团聚,却——死了。
他知道何总说的“我始终怀疑……”指什么。这个怀疑,华芳菲暗示过,他自己也有所怀疑。如果王明道是被暗害的,那他的人生真是不折不扣的悲剧,更悲剧的是,这悲剧居然持续到了他身后,他的女友和女儿现在为了遗产搞得你死我活。
何柏雄把摊子接过来,让王琳等人撤出。
善莫大焉。
“何总,……您……我一定会做好这个案子。”林清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认真说道。
“谢谢。”何柏雄点点头。
“那也太便宜那老娘们了,小姑娘拿到钱,还不是她用?既然是在帮她们……就打个七折!……不,六折!”罗安山沉吟道,“就告诉她们,上亿元的资金不好筹措,如果打折,可以早日签合同付钱!您这是把风险都担过来了,应该打个折!否则她们也太舒服了!”
“不打折,按原价值给她们!”何柏雄淡淡地说,“我为人但求无愧于心,要做,干脆就做得大气一点,决不能让那个老娘们背后说我坏话。我全价给她,她就不会说我什么趁火打劫什么的。”
上亿元!林清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几乎端不住酒杯了,面前这个老人实在是男人中的男人,林清就差对他高唱“你是——大——英雄”了。这样的豪情,这样的胸襟,这样的气魄,究竟几人能有!
“这件事,目前要保密,只有我们在座的几位知道,连其他股东都不要说。我需要点时间,还得筹措一下资金,顺利的话,半个月内就能筹措完毕。小伙子,”何柏雄转向林清,“你要好好打这个案子,……目前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我叫下面全力支持你。”
林清几乎立刻就要拍着桌子高喊:“没有困难,坚决完成党交给的任务”了,幸好他的理智还没失去作用,他一边表示一定会排除困难,一边说起了目前的难题。
“如果公司不出庭作为第三人,那我们在提交证据时就需要公司很多资料的档案原件。”他请求道,“本来我们预备公司会出庭,会提交相应的证据,现在我们不得不自己提交。这些文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是没有在工商局备案的,所以原件我需要从公司拿到法庭上核对。”
“公司档案?”何柏雄问,“那都是重要的资料,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股东签名的原件。”
“好吧。”何柏雄点点头,“我关照下去,在开庭前一天,把你要的文件的原件给你。你要保存好,不要遗失,用后尽快归还。”
“谢谢何总!”林清高兴地点点头。
“还有什么问题吗?”罗安山问林清,“没什么问题的话,你就先回去吧。我和何总还要商量些别的事情。”
林清站起来,发自内心的弯腰与何柏雄握了握手,带着对他的敬意离开了办公室。
王琳的利益绝对得到保护了,她已经确定会成为亿万富婆,接下来就是自己和她的问题了。
下一步会怎样?不知道,也许是王子公主终成眷属,也许是公主和青蛙彼此分开。林清知道,如果这个案子打输了,韩昭仪就更不会让王琳和自己在一起了,只有保障了她们的利益,自己和王琳还会有一线生机。
他就带着这种激动的情绪走出了何华王纪集团的大楼,意外的,他看到王琳站在台阶下看着他。
她先是看着他,随后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接着绽开了一朵鲜花。她向他跑来,没有任何预兆的扑到了他的怀里,林清抱住她,内心充满了幸福。
她把脸埋在他的下巴下面,在他怀里扭动着身子,突然一把推开他,握起拳头,用力向他打去。“???!???!……”
打他的时候,她的脸上满是娇羞和嗔怪。林清不躲不闪,一边享受着她的拳头,一边解释道:“那天……她其实就是我的室友,我和她真的没什么……”
“再有下次,我真的再也不理你的。”她跺着脚说。
“我发誓!我发誓!”
“???な……”她低下头,抹着眼泪,“我恨死你了,本来都决定再也不理你啦。”
阳光暖暖的洒在他们身上,尽管是冬日,林清仍感到了空气中的暖意,王琳抱着他的手臂,如同小鸟依人一般,和他并排走着。
“你妈妈呢?”
“回去了……她和何伯伯关系不好,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林清知道,可是他不想说。
“林清……谢谢你……”她幽幽地说,“何伯伯跟我们说了,你对我的案子很上心,你们还建议他买下我们的股份,免得马湘云继续针对我们。你——真是太关心我了。”
“这是我应该的。”林清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心虚。
“我知道,你想保障我的利益,我也因此更感激你……”她嫣然一笑,“妈妈是个爱财的人,嫌贫爱富,可是我现在有了这些钱给她,她就不能再干涉我了……林清,我,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你这么说以后,我更开心。林清想。
这个案子的压力已经变得小多了,可以说对王琳有了交代;爱情如此甜蜜;前途充满阳光;还有——自己今天刚收了一笔慰问金。
今天又是一个黄道吉日。
“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不行……”她的脸红红的,“我得回去看看妈妈,她刚才被何伯伯说了之后,一出来就气走了,我不放心她。”她握住林清的手,轻轻抚摸着,“林清,周三就要开庭了,你要加油……”
“你放心,”林清笑着说,“为了你,我会尽力的,越是对我们有利,何总买股份这件事就越不会出现什么变数。”
“加奈。”
她踮起脚来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脸色通红,随后步履轻快地跑开,消失在地铁站的站口。
林清在外面晃荡到天黑才回家,他在商场的厕所里看了一下何柏雄的慰问金,居然真的有一万元,这使他对何柏雄的好感上升到了最高。当他在路边望着橱柜里的商品时,他脑子里浮现的是和王琳携手逛街的场景,他想得很多,甚至想到了以后和韩昭仪如何相处,是不是要和王琳一起去拜祭王明道,在他墓前要不要下跪,怎么叫爹。
将来会怎么拍婚纱照,在那里生活,会有孩子,会买什么车,会到哪里旅游……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纷乱而无头绪,然而每一件都那么甜蜜,甜蜜得他能够在橱窗前盯着婚纱一站就站了半个小时,活像个白痴。
回到家里时有些心虚,金子又给他做了饭菜,经过下午和王琳的相处,他感觉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吃金子的饭菜了,却不知如何提起。一看到金子脸上淡淡的的笑,他就跟做了亏心事似的钻进了自己房间,然后被金子赶出来洗手吃饭。
要怎么和她说呢?她会如何反应?——生气?爆炸?悲伤?流泪?……每一种都很可怕。
他犹犹豫豫的坐到桌边,最后打定主意,能拖一天是一天,就这么瞒着吧。等哪天她心情好了,或者机会来了,再想法和她说……
“喏,给你。”
金子把满满一碗米饭放到他面前,把菜向他推了推,往他的碗里夹着鸡翅、拌粉丝、香肠。她做这些动作已经相当公开化,一点都不避讳李春。
林清拿起筷子,他突然觉得自己在犯罪,对李春,对金子,对自己,更是对王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