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澳的海滩上，罗芷歆靠着栏杆，很快消灭了一客墨鱼丸米粉。
“意犹未尽么？这个也是你的。”寇景文把另一客递给她。
罗芷歆瞪大眼睛。“要我把这个也吃完？”寇景文笑了，打开快餐盒：“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一客你我各一半，第二客里加一点芥末，味道很不一般。”
罗芷歆搛了一只鱼丸，很文雅地咬了一口，鱼丸的劲滑和汁水的香浓配上芥末的辛辣，的确和刚才的那客很不一样。她刚要夸赞，却感觉一阵闷晕，虽然不严重，但突如其来的不协调的感觉让她笑容僵了一僵，寇景文马上觉察到了。“你怎么了？不舒服？头疼？”
“有一点点晕，没事。”罗芷歆忙安慰他，随后举了举手中的筷子，笑道，“鱼丸很好吃，放了芥末，就是不一样。”
“有件事我一直忘记问你。”罗芷歆转移话题，“今天晚上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间酒吧里？”
“我跟着你过去的。”
寇景文的毫不相瞒让罗芷歆有些吃惊。“你跟着我？”
“我在路上看见你躲在电话亭里用手机打电话，接着好像丢了东西一样满街跑，就在后面开车慢慢跟着。”寇景文不紧不慢地吃着米粉，“那间酒吧不大，人倒不少，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你，接下去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罗芷歆慢慢嚼着剩下的鱼丸，静静回想着之前的几个小时，心里淌起一道温热的溪流。相比麦世希，她更愿意接受寇景文的这种春风细雨般的关怀方式，煦暖而又宽和，让她在一种毫无压力的愉悦中释放自己。她侧过头望了望寇景文，后者依旧在不慌不忙吃米粉，背后是他的那辆黑色奔驰。
黑色奔驰？
罗芷歆不知身体里面哪个地方有根筋突地跳了一下，她对这种车有说不出的好感，觉得它尊贵而不张扬，麦世希有很多车，但没有一辆是黑色的，好容易有一部奔驰跑车，却偏偏是那种刺得人眼睛发疼的火红色。
“你在研究我的车？”寇景文把两个吃空的便当盒子丢到一旁的垃圾箱里，回身掏出一串钥匙，“要不要上去试驾？”
“不，我不会开车。”罗芷歆连忙摆手，“你不怕我把你的车开到海里？”
“能开到海里，也是你的本事。”寇景文拉开驾驶室的门，示意罗芷歆上去，“听说你马上要演一个赛车手，迟早得学开车，现在不如趁这里清静，找点开车的感觉。”
寇景文的话总让罗芷歆无法抗拒，她顺从坐上驾驶座，扣上安全带。寇景文帮她发动起来，坐在她旁边。
“这辆车是手动档，需要踩离合器，你知道离合器是……”
“是用来换档的，对么？”罗芷歆踩着离合器，左手换了几下排挡。
“没错。”寇景文笑道，“左脚踩离合器，右脚踩刹车和油门，香港这边是英国习惯的右驾左行，如果你去内地开车，驾驶座和副驾驶的左右相反，排档、离合器和刹车油门的左右不变。””
罗芷歆踩了几下刹车和油门，又踩着离合器换了几下排挡，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我宁肯左驾右行，左手换排档，怎么换都觉得别扭，特别是换一档，好像在推副驾驶员的大腿。”
寇景文没有接话，只微笑着做了个前进的手势，罗芷歆缓缓放开离合器，车子轻抖了一下，起步前行。寇景文在一旁轻轻提醒着：“现在换两档……可以了，换三档……差不多可以四档了，……别再换了，再换要超速了。”
罗芷歆松开油门，看了一眼仪表盘，大叫起来：“天啊，80迈！”她慌忙一个急刹车，两个人都在惯性驱使下往前猛冲，接着被安全带拉回座椅，车子仿佛蹦床一样颠了几下，随后熄火，估计她在减速后忘记踩离合器。
“这就是传说中的‘凤凰三点头’么？”
寇景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眯眯看着罗芷歆。
罗芷歆觉得脸上发烧，她摸了摸鼻子，一双眼睛不知该怎么放，前后左右游移了半天，最终还是抬起来对上了寇景文的眼光。寇景文没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两张面孔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彼此能听到对方的鼻息。
罗芷歆没想到自己能如此坦然凑近一个男人，能毫无避忌地端详他每一寸五官。她凝视着他的嘴唇，竟开始幻想这嘴唇吻在自己唇上的感觉。这念头让她的脸发烧得厉害，滚烫的感觉从鼻尖一直蔓延到耳后。她又看了看那双眼睛，发觉那瞳仁里竟然也闪动着和她一样的渴望，正在缓缓贴上来，带来一阵暖热的气息。
罗芷歆想闭上眼睛享受下一刻被他拥吻在怀中的感觉，可事实上却是强迫自己坐直身子——她的男友是麦世希。虽然他们现在处于冷战，但他毕竟还是她的男友，她不可以瞒着他做哪怕一点点不该做的事。
“你明明不近视，为什么要戴眼镜？”罗芷歆发觉自己是转移话题的好手。
寇景文又推了推眼镜。“你看出来了？”
“你的镜框很大，我在你旁边能清楚透过它看到景物，分明就是平光镜嘛！”罗芷歆咯咯笑着，“不过你戴眼镜很有书卷气，挺好的。”
寇景文跟着笑了一下，他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你把车开回原地，我送你回家。”
车子再次发动起来，这次罗芷歆开得显然比刚才那次要好得多，起步、加速、换档，最后到停下，整个过程流畅圆熟。寇景文则一直仰靠在座椅上，两手交叠垫在后脑勺上，默默看着罗芷歆开车，等车完全停下后，他坐起身来问道：“有何感想？”
“感想？”罗芷歆不知如何回答。
“两三天前你问过我，什么时候能恢复开车的记忆，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你已经恢复了。”
“已经恢复了？”罗芷歆难以置信。
“学开车并不简单，我只提醒了你一些很基本的知识而已，而这个技术，如果你之前完全没有学过，根本不可能开得这么熟练。尤其是对手动排档的车。”寇景文平静地说，“我以前在内地学车的时候，起步熄火司空见惯，路线也不怎么直，换档时车子总要顿几顿，而这些情况你都没有出现。我注意到你在换档的时候会轻踩油门，这个习惯大概你自己都没意识到，可以这么说，你不但会开车，开的年限还不短。”
“那……谁教我开车的，以及何时何地我开过什么车，这些记忆什么时候也能恢复？”罗芷歆的思路乱糟糟的，如果她真的会开车，母亲为何不告诉她？难道连她也不知道？莫非是自己在国外念书那段时间偷偷跟别人学的？那个人是谁呢？
寇景文意味深长地笑笑，套用了不知哪首诗上的一句：“小脑记忆恢复了，大脑记忆还会远吗？”
一直到临睡前，罗芷歆还在琢磨着寇景文这句话，以及整个晚上的点点滴滴。每次和寇景文见面后，她总要胡思乱想好久才能睡着，这次也不例外，于是索性先不睡觉，穿着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罗芷歆连换了几个频道，最后停留在一部缠绵悱恻的电视剧上，看了几个镜头，脑海里突然莫名其妙蹦出一个问号：
“我爱上他了吗？”
这个问号差点把罗芷歆的心脏从胸膛中勾出来，她慌忙关了电视，抱着枕头坐在床头发愣。
在给自己提出这个问题之前，她从没有像以往分析麦世希那样分析过寇景文。从见寇景文第一面起到现在，每当面对他时，自己的理性思维就好像封存了一样，言语行为都被感觉牵引。如果一定要对这个男人进行理性分析，首当其冲的结论就是“乐观”。
寇景文并不是每天嘻嘻哈哈的男人，也没有整日笑容可掬的形象，但他给罗芷歆的感觉就是很快乐。这种快乐来自他的内心，他似乎默认拥有那种平和安静的心态，即使他正襟危坐或情绪波动的时候。他自己其实背负着很多故事，在提起他以前的女友时，神色固然平静，撩过这层掩饰，却是难以名状的痛苦，虽是如此，依旧没有消去他回归快乐的能力。
真正的快乐在不如意的生活中才能体现，就像真正的涵养必须在怒发冲冠时接受考验一样。让人生处处充满痛苦很容易，处处充满快乐则很难。乐观好比向上攀升，是在克服自己的不良情绪；悲观好比向下坠落，是在顺应自己的不良情绪。
只有真正快乐的男人，才能带给女人真正的快乐。
罗芷歆就这样漫无边际胡思乱想，直到困得睁不开眼，才放平身子慢慢睡去，那晚她梦见了寇景文，可同时又梦见了那个女孩Katherine，遗憾的是，她仍旧没有看到她的模样。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晴朗无云，但罗芷歆有些担心，自从上次去医院复诊以来，她没再见过黎宛靖，揿门铃没人开门，打电话也没人接，最后大楼保安告诉她，黎宛靖两天前搬走了。
“搬走了？”罗芷歆吃了一惊，“怎么这么突然？”
“对啊，黎小姐那天搬得很急，东西也不多，只带了两个手提箱，我们以为她只是出差，谁知她说不再回来了，好象家里有些什么事，不过房租和各种费用她从不拖欠，我们也不好多问。”
罗芷歆望着那扇紧闭的单元门，心里有些怅然，从阳台上看过去，小茶桌还摆在那边的阳台上，物是人非，人去楼空，虽然和黎宛靖接触不多，但她却觉得很投契，本想好好经营这段友谊，哪想中道变故。
香港不算大，但也不小，人海茫茫，不知日后还能否有缘再见到这个朋友。
找不到黎宛靖，又不想找麦世希，苏晴这两天又飞到内地拍外景了，罗芷歆只好独自出门购物，关于片约进程方面她从来没多想过，到了该干什么的时候，麦世希会主动找她的。
计程车把罗芷歆放在公寓楼门口，罗芷歆乘电梯上楼，掏出钥匙开门，此时一切正常，可在她转动钥匙的时候，发觉有些不对头，出门前她明明反锁了家门的，而现在锁孔只转了四分之一圈，门就打开了，阿丽达没有钥匙，难道家里进了贼？
罗芷歆没有推开门，而是轻轻把钥匙转回原位从锁孔拔出，然后摸出手机，刚刚按下第一个“9”，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罗芷歆吓得后退了一步，却发现开门的人是麦世希。
“Sissi，你回来了？”
麦世希声音很轻，显得小心翼翼。
罗芷歆看见是他，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疑惑。
“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
“当初帮你装修房子时，我手边有一套钥匙。”
罗芷歆没有再说话，她把手机放回包里，走进客厅，立刻被一片红光刺得睁不开眼，她眯起眼睛环顾了一下，发现客厅里四处都堆满了玫瑰，浓郁的花香让她透不过气。
“Sissi，你肯原谅我吗？”麦世希站在她身后，轻轻扶住她的肩，“或者你告诉我，我要怎样做，你才会原谅我。”
罗芷歆默默整理着纷乱的头绪，所有疑问渐渐归结为一个关键问题，麦世希一定知道答案，就看他肯不肯说。
“丁安凡到底是谁？”罗芷歆转过身来直视着他，冷静问道。
麦世希的眼光陡然沉重，他避开罗芷歆的凝视，盯着墙壁上的某个地方，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Sissi，你跟我来！”他紧攥罗芷歆的手出了门，一直到停车场才放开，“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麦世希的车开得飞快，穿街过巷，冲过隧道，开向将军澳，最后将罗芷歆带到一片墓园内。
“Sissi，我带你去见她。”麦世希从车后备箱取出一捧花束，拉着罗芷歆向前走去，罗芷歆看见林立的墓碑静立四周，不禁有些发怵，下意识向麦世希靠了靠，麦世希揽住她的腰。“不用怕，我一直在你身边。”他带她来到一块墓碑前，把手中花束放到碑座上。
“安凡，我们来看你了。”
罗芷歆打量着这块墓碑，碑石和上面刻的字体都和其他墓碑一模一样，唯一区别就是内容：
丁安凡
1981.11.09-2006.07.27
丁安凡，这个无数次在罗芷歆脑海里想象过勾勒过的倩影，等确确实实在她面前时，竟是一块静静矗立着的冰冷墓碑。那么首映式上的那个女孩背影，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自己在脑海里想象无数次的情敌，早已长眠地下。她所有的疑虑都该烟消云散才对。
她端详着墓碑上那张精致的面孔，那个女孩明眸皓齿，正浅笑望着她，微微上翘的唇角显出些许顽皮的嘲弄。
罗芷歆俯身下去，轻轻抚摸着碑身：“她是……怎么逝世的？”
“一场事故，她走得很快，快得我没有丝毫准备。”
罗芷歆定定望着墓碑：“你仍然爱着她？”
“在碰到你以前，是这样的。”麦世希凝视着罗芷歆，“和你在一起后，我还会想起她，但次数越来越少，我会永远记住她，但这种感情已经慢慢不再是爱。”麦世希拉起罗芷歆的手紧紧握在胸前：“Sissi，相信我，我虽然曾经深爱过她，但现在我最爱的，只有你。”
“你这是在对我发誓许诺吗？”罗芷歆继续望着墓碑，“在她的墓前？”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真正永恒的爱情从不需要承诺去壮胆。
“她不会介意的，我甚至可以在这里向你求婚。”
“向我求婚？”
罗芷歆吓了一跳，想挣开麦世希的手，但发现这是徒劳，每次麦世希攥住她时，都仿佛怕她跑掉一样钳得紧紧的。他的手劲出奇地大，过后罗芷歆被他钳住的部位总要红肿几天。
麦世希这次不再有耐心让她挣扎，而是直接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在她耳边喃喃说道：“Sissi，你知道吗？娶你是我现在唯一的梦想，总有一天我会实现，你一定会成为我的太太。”
罗芷歆极力推着麦世希，让自己离开他的怀抱。她看着他的眼睛，不知该如何打消他的这个念头，自己完全没想过要嫁给他，直接拒绝又于心不忍，这让她的头脑很乱。
“这些还很久远，世希，现在不用提，有很多很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你担心我父母那边么？我母亲见过你，她很喜欢你，父亲那边，我会说服。”
罗芷歆相信麦世希说的是真话，她见过他父母，对他母亲印象尤为深刻。
麦世希完全不像他的父亲。麦冠基六七十岁，矮胖秃顶，皮肤黝黑，其貌不扬，而麦老太太虽已年过五旬，却风韵尚存，看去不过四十左右。
两年前麦老太太第一次见罗芷歆的时候，曾打量她许久。那时罗芷歆正赶拍一个清宫戏，头上顶着尺余高的旗头，踩着花盆底鞋，脸上自是被浓妆掩去了本色，被她犀利的目光盯得无所适从，好在麦世希帮她及时解了围。
经过那次见面，罗芷歆本以为麦老太太是个很难交往的人，半年后的又一次会面大大改变了她的看法，虽然这也是迄今唯一与麦老太太的会面——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她正好有空闲，才去健身回来，麦老太太的电话就到了，约她去喝咖啡。放下话筒后，罗芷歆还如堕五里云雾，可老人家的亲口邀请，总也不好推脱，于是把湿漉漉的长发在脑后盘了个纷乱的髻，穿着一身简洁的休闲装准时赴约。
在咖啡厅里独自面对麦老太太时，罗芷歆不由觉得有些窘。可这次麦老太太却很和蔼，没问什么让她尴尬的问题，只跟她话着家常。闲聊中她也渐渐放松，言语自如许多。末了两人仿佛熟稔许久了一般，麦老太太对她的称呼也由起初的“罗小姐”变为“Sissi”。
虽然那次约会的气氛让她感到愉悦，但罗芷歆一直不明白麦老太太为何要请她喝咖啡，莫非要看看自己儿子是在为什么样的人干活？或者是出于做母亲的敏感和关心，提前考察一下儿子的心上人？
“不，世希，我不是担心这些……”
“那你担心什么？狗仔队？结婚后你不必再拍戏，也不用再和他们打交道。Sissi，相信我，我会永远保护你。”
麦世希的自说自话让罗芷歆不想再解释什么，她沉默片刻，说：“世希，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好吗？”
离开的时候，罗芷歆再次凝视了墓碑片刻，幽幽叹了一句：“我突然想起了一部电影。”
“哪部？”
“《蝴蝶梦》。”
麦世希正牵着她的手下台阶，听到这三个字，手抽筋似的骤然一抖。
《雷霆火玫瑰》开机了，技师只教了罗芷歆半天，她就已经能很熟练驾驶六档房车驰骋在赛道上，过弯和变档近乎专业，让黄元德大加赞赏。
“Sissi是我见过的悟性最高的女艺员，世希。”黄元德拍着麦世希的肩膀说。
麦世希没有回话，只盯着在赛道上乐此不疲一圈圈飞驰的那辆红色房车，此时赛车速度越来越快，甚至超越了轮胎的抓地力，过弯的时候竟有些甩尾飘移的苗头。经过他们面前时，车轮卷起了一阵尘沙。虽是艳阳高照，麦世希竟觉得浑身发冷——他又想起了丁安凡。
在认识丁安凡两个多月后的某个夜晚，麦世希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四处闲逛——其实也算不上闲逛，他经常开着不同的车在市中心兜风，算是饭后散步，顺便收获一些路人艳羡的目光。开的车也经挑选，如果有苏晴或其他美女在场，多半会选敞篷跑车，如果自己一人，多半是越野车，比如这一次开的就是辆沃尔沃X40。
上海这个城市给麦世希唯一印象不好的地方就是经常堵车，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延安路高架的江苏路上匝道竟也水泄不通，麦世希耐着性子等，慢慢向前挪，好容易挪到通畅的地段，越野车被憋了许久的油门轰鸣着向前猛冲，绕过前面若干车辆，像匹撒欢儿的野马。
在麦世希正打算超车一辆银色两厢车时，却被这辆车给逼了下去，这车虽然个头很小，加速却快，竟让越野车不能马上超车变道。这时越野车前方出现一辆速度很慢的客车，麦世希不得不踩刹车避开。
他瞟了那辆车一眼，是辆波罗，开车的是位女子，面目看不清楚，只能看清她握着方向盘的一只手，那手小巧玲珑，在路灯下尤为显得白皙，仿佛泼乳一般。大概这只手拨动了麦世希心里的某根弦，他猛踩油门追了上去，一为好奇，二为不甘。沃尔沃输给波罗，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银色波罗车主显然洞悉了他的企图，开始利用小车的优势，在车群中窜来窜去，和自己距离不远，却总能在前面。于是麦世希开始认真对待飙车这件事，自己这越野车块头虽大，四轮驱动却能赋予它高于普通轿车的灵活性。但几分钟后他发现，在灵活性上他的车仍旧输给了波罗，感觉很不光彩。又继续较劲了几分钟，波罗依旧领先，让麦世希不得不感慨车主的车技。
过了西藏中路，高架上的车略微少了些，沃尔沃的优势显著提升，波罗冲着延安路隧道方向而去。那个方向有些车在排队，波罗渐渐放慢速度，麦世希也跟着减速。此时他的车几乎和波罗并排，波罗却突然转头冲出队列，向外滩方向加速驰去，很明显是在声东击西戏弄他。麦世希反应也还算快，方向盘向左一转，也跟了过去，唯一不妙的是险些与一辆别克商务车擦碰。
从延安路高架下来的第一个路口就是红灯，麦世希的车终于能有机会看清车主的面容。这一看让他愣了至少半分钟，连红灯翻绿灯都没觉得，直到后面的车不耐烦鸣笛催促才回过神来。他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摸出电话拨了丁安凡的手机，悦耳的彩铃响了很久，但没人接。不过他已经断定刚才自己没有看错，波罗现在正向丁安凡居住的小区方向驶去。
麦世希一直跟着波罗进了丁安凡的小区。等它停稳熄火后，他也从越野车上下来，正好和丁安凡打了个照面。
“你怎么在这里？刚才是你打我手机吗？”丁安凡看了看他身后的车，作恍然大悟状。“原来这辆越野车是你的呀！怎么？找我有事？”
她问话如连珠炮一般，之后就抿着嘴笑，笑得很狡黠。
麦世希也笑，但笑容有些无可奈何。
“我在想，是来找你索赔精神损失呢？还是来夸赞你的车技好？”
“你觉得呢？”
丁安凡抱起双肩，笑容狡黠依旧。
“我承认，你的车技比我强，所以，罚你陪我吃夜宵。”
“你这个逻辑很有趣。”丁安凡笑起来。“按说我该请你夜宵的，难为你这么远跑来，不过今天晚上不行，我还有其他事情。”
“那么，改成明天？”
丁安凡想了一想，说：“好吧。不过不用等夜宵，直接晚饭怎样？”
只要丁安凡同意和他约会，无论什么要求麦世希都会答应。
第二天晚饭时，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扯到了车上。丁安凡以前从没提起过自己有车，不过有也不奇怪，她的家离工作单位比较远，每当麦世希问起她上下班交通时，她总说来去都很方便，接着就岔开话题到别处。
“你什么时候会开车的？”
“大概四五年前？不记得了。”
“难怪车技这么好，熟能生巧。”
在丁安凡面前，麦世希从不吝惜自己的赞美。
丁安凡笑了。
“也不完全因为熟，只不过我喜欢教别人开车，是好为人师的结果。好几个朋友进驾校前，都在我这里上过学前班呢！”
“你很喜欢飙车？”麦世希问道。
丁安凡摇摇头。“不喜欢，飙车的感觉固然刺激，却是头脑发热的产物，非常危险。”停了一下，她补充说，“我在路上尽量不飙车，除非碰到一些讨厌的家伙，那也得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进行。”
“这么说，昨天晚上，我也在那些‘讨厌的家伙’之列？”
丁安凡嘿嘿一笑：“这可不是我说的哦。不过，历史尚且允许冤假错案，况人乎？”
麦世希笑过之后，认真端详着丁安凡。路灯灯光下的她很漂亮，真正的眉目如画，典型的肤如凝脂。
原来世上真的能有这么一类女孩，让人越看越爱看。
“你最喜欢什么车？”麦世希心里一动，问出这么一句。
“我么，最喜欢性价比高、操控性好、能买得起养得起并且是手动排档的车，比如我的银色小波罗。”
丁安凡就是丁安凡，回答永远都这么滴水不漏。
麦世希感觉自己面前挡着顽固的万水千山，让他能看到太阳东升西落，却总也看不到地平线。
又一阵尘沙卷过，麦世希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发现罗芷歆在赛道上已飞驰了若干圈。
“让她停下来吧，黄先生。”麦世希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罗芷歆的赛车，“她该休息一下，我也有话和她说。”
赛车停了下来，罗芷歆钻出驾驶位，取下头盔，盘好的秀发倾泻而下，堆在一侧的肩膀上。
“累么？”麦世希搂住她的腰，旁若无人地吻她，罗芷歆不得不闭上眼睛，感觉周围亮了几下闪光灯。
“唉，形影不离的记者。”罗芷歆很有些无奈，麦世希这种随时随地的激情，也让她感到尴尬。
“Sissi，今天的拍摄到此为止，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你的腿。”
“还要检查？我的腿已经痊愈了。”罗芷歆有些不太情愿。
“这种伤筋动骨的事情，痊愈与否怎么说得准？如果没有痊愈，这次我恐怕得启用替身演员。”
麦世希坚持己见，罗芷歆不再与他争论，多检查几次也有好处，至于是否替身演员，麦世希该明白她的立场。
圣保禄医院在这个时段就医的人并不多，罗芷歆没有预约，也还比较顺利就完成了检查。麦世希扶罗芷歆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坐下，看了一下表，说：“Sissi，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樊医生办公室里拿点东西。”
罗芷歆看着麦世希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接着百无聊赖地看着来往的病人。病人寥寥无几，一个人坐在那里显得很突兀，她就站起来走到电话旁，拿起话筒作势打电话。
其实她很想打电话给寇景文的办公室看看他在不在，却又担心万一他接起来，自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如直接去寻他，当面总有能寒暄的话题，而电话里的对话多半掐枝去叶只留主干。如果他不在办公室，自己就权当散步，也没坏处。
寇景文不在办公室。听护士说他做手术去了，要很晚才结束。
一种淡淡的失望在罗芷歆心头散开，进而变成了失落。她沿着走廊懒懒地走着，走廊很安静，经过一道门时，她听见了麦世希的声音：“你只要这么写就可以，其他的不用多想。”
“在病历上写‘尚未愈合，建议静养’？”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罗芷歆抬头看了看，这道门上的牌子写着刚才给她复诊的那位骨科医生的名字。
“对，毕竟她的腿才刚好没多久。”
“可X光片显示她的腿骨已完全愈合，在病历上我不能乱写。”
“我希望您能破例一次。”麦世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躁，“这件事很重要。”
接下去是一阵轻微的纸张悉簌声，罗芷歆有些明白麦世希想干什么。她一把推开那道门，里面那两个人惊愕地望着他。骨科医生手里拿着她的病历，而麦世希手里则拿着一张支票。
罗芷歆原本心情就低落到极点，看到这个场景，怒气急速膨胀。她很想狠狠发出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仿佛失忆也让她忘记了该怎样发怒一样，最终该爆发的怨怒成为了一句极尽嘲讽的冷言冷语：
“你这样殚精竭虑，就为了用替身演员？”
说完，她转身就走，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也不想多看那个场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