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世希没想到罗芷歆会突然出现，愣过之后就急急在后面追赶她，在停车场门口终于追上。
“Sissi，你听我解释！”
麦世希拉住罗芷歆的胳膊，却被她一把甩脱。他从未见过罗芷歆这样生气过，情急之下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扳向自己，让她根本无可挣扎。
罗芷歆把头别向一边，不看麦世希，两颊被怒气蒸得通红。
麦世希一直期待罗芷歆的恢复常人的嬉笑怒骂，不要像以前那样反常的平静，却没想到居然是在这样的背景下。
“Sissi，你听我说！替身演员也要工作，也要吃饭！你拒绝他们，不是要他们失业么？”
“我不是反对用替身演员，而是反对让他们替我冒险！我的床戏部分你尽管用替身演员好了，我没有一点意见！”
麦世希哭笑不得。
“我真的是为你考虑，你不是专业赛车手，为了你的安全，你不能拒绝替身演员！”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可以直接向我提，不用在背后做这些事情！”
“我向你提过很多次，哪次你同意过？上次吊威亚如果你肯用替身的话……”
说到这里麦世希停了下来，因为罗芷歆转过脸直视着他，目光前所未有的犀利。
“我既然选择去拍这些戏，对这些风险我也有思想准备，难道替身演员就有义务去承担意外事故？”罗芷歆的声音也前所未有的冷冽，“钱对他们或许重要，但生命对他们更重要，我们有权决定他们的薪水，却无权轻视他们的生命。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麦世希，我不管别的演员怎么做，我也不管行业惯例该怎么样，只要拍高危戏，我就绝对不用替身演员，或残或死是我的命！如果你不同意……”
“OK，OK，Sissi，我承认我今天有些昏头。”麦世希连忙打断罗芷歆，说真的，他有些怕罗芷歆发火，从来不发火的人，一旦发起来，的确有些地动山摇。“以后关于替身演员，就按照你的意愿来，OK？我有很多次用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你，我向你道歉，好么？”
罗芷歆的眼光柔和了下来，但怒气没有全消，她轻轻挣开麦世希，走到他们的车旁。
“我们走吧，世希。”
“想去哪儿？我们去铜锣湾好吗？或者去跑马地？”麦世希热切提出建议，同时密切关注罗芷歆脸色的微妙变化。
“不了，世希，我不喜欢逛街，也不喜欢赌马。”
“那去深井吃烧鹅？你上周说过想吃烧鹅的，还记得吗？Sissi，我们也好久没有在一起过二人世界了，今天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麦世希的眼神包含期待，让罗芷歆不忍拒绝。
“好吧。”罗芷歆终于微笑了一下，“就去深井吃烧鹅。”
麦世希欣喜若狂，他试探性吻了罗芷歆一下，她没有抗拒。
“雨过天晴了。”他想，心情轻松地发动了车子，发动机欢快叫了一声，冲出停车场。
罗芷歆安静地靠在座位上，心里却有些纷乱，窗外的街景匆匆向后掠过，街景包含的内容很多，有车有人有房屋，但她一样都没有看清。
这是她四年来第一次发火，一直以来她很忧虑自己反常的平静淡漠，仿佛游离在人世之外的孤魂，一切情感源泉都被屏蔽了，不能让自己产生丝毫喜怒哀乐。不过现在她有些释然，自己能发脾气，说明还是个正常人，虽然这能力恢复得晚了点，能恢复就是好事，说不定哪天自己的记忆也这么不知不觉恢复了。
“吱——！”
车忽然刹住。罗芷歆从冥想中被惊醒，向身边一看，车门开着，麦世希不见了。她下意识四处张望，看见麦世希站在街对面的一个书报摊前，抓着一份报纸发呆。
“买报纸也不用这么急吧？”
罗芷歆觉得有些好笑，解开安全带，探身把车门关上，等她坐回座位时，却被骤然亮起的闪光灯吓了一跳。数十个不知从哪里悄然钻出的男女记者围住他们的车，每个人都举着相机瞄准她，仿佛端着一挺挺机关枪。外层还有几个人在努力往前挤，绝对数量并不多的人就这样营造出拥挤的态势。
“怎么回事？”
罗芷歆把头侧到一边，尽量让正面避开离她最近的几个人，麦世希已转身急匆匆从书报摊奔了过来，粗暴推开几名记者，钻进车后“砰”地关上车门，在震耳的喇叭声和引擎声中，他们的车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罗芷歆还没来得及扣上安全带，已经被颠得不知道东西南北。
“世希，出什么事了？我们现在去哪里？”
麦世希开的路线显然不是去深井，也不是回她家。
麦世希的脸绷得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紧，一言不发盯着前方，似乎想从眼里喷出火来开拓一条阳光大道。罗芷歆不再问了，等麦世希愿意说的时候，或者车停下来的时候，她自然就会知道。
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车子绕了几条街，向半山方向驶去，不久就停在了麦世希的别墅前。
铁门缓缓开启，又在他们车后缓缓闭上，轧轧的声音让罗芷歆感觉心跳加速。
“世希，我们不去深井了？”
“不去了。而且，今天你就住这里。”麦世希下车帮罗芷歆打开车门，“我会让阿丽达把你的衣服送来。”
“为什么？”罗芷歆坐在车里没动，感觉很气恼，“你怎么这样自作主张？我从没说过要住在你这里，你……”
麦世希不等罗芷歆说完，一把将她从车座上拽了起来，攥着她的胳膊拖着她离开车库。
罗芷歆感觉自己的胳膊要被他捏成粉碎，但这次她没有挣扎。看麦世希前前后后，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到底因何而起，让她一头雾水，甚至顾不上眼前的反抗，只踉跄跟着麦世希往前走。
厅门在麦世希按出的一连串急促的门铃声中被打开，他拽着罗芷歆在佣人的惊异眼光下径直走到厅里，直到沙发前才放手。突然的解脱让罗芷歆站立不稳，跌坐在沙发上。
“你出去！”
麦世希对噤若寒蝉的佣人下了命令，佣人乖乖地离开，大厅只剩下愣坐在沙发上的罗芷歆和站在她对面盯着她的麦世希。
“出什么事了，世希？你怎么了？”
“你独自接受过哪些记者采访？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
麦世希此时的语气和半小时前判若两人，冰冷得史无前例。
“从来没有。”
罗芷歆的纳闷超过了对麦世希口吻的不满，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先如实回答，再静观其变。
麦世希不作声盯着她，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你不相信我？”罗芷歆反问了一句。
麦世希从裤袋里拿出一沓胡乱折叠的报纸，丢给罗芷歆。
罗芷歆打开报纸，跃入眼帘的是占了整整一幅版面的关于自己的报道，文字占据了一半版面，分成若干标题，详细描述了自己在家养伤那段时间的生活状况。最后那个标题里的内容披露了自己四年前失去记忆这件事，做了各种揣测，并意味深长留下一句：“关于罗芷歆小姐所失去的记忆，相信市民们也一定很好奇，请关注本报后续相关新闻。”
版面的另一半登载了自己坐在阳台上喝茶的放大彩照，抓拍角度很隐蔽却很清晰，这张照片让罗芷歆依稀有些熟识的意识，答案应该就在不远处，虽然尚未确定。
“你不说，没有人知道你曾经失忆。”麦世希显然在克制怒气，“你都告诉过谁？”
罗芷歆耸肩一笑：“知道我失忆的不止你我，还有我妈、苏晴和樊医生寇医生他们，为什么一定认为是我告诉了记者？”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早就排除了这么几个，直觉告诉她，此事与这几人无关。
“Sissi，你不要和我狡辩，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有没有告诉过谁？或者你曾经告诉过，现在忘记了？”
麦世希的话让罗芷歆莫名烦躁起来。
“不错，我失去过记忆，但不代表我的记忆力很差，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失忆的事情！”她又瞥了一眼报纸上的照片，一道闪光划过脑海，黎宛靖！——她记得曾经告诉过黎宛靖自己失忆的事情，后来黎宛靖匆匆搬走，难道就是……罗芷歆觉得后背有些发凉，那位自己曾幻想与之成为好友的秀气女孩，难道是一名深藏不露的娱乐记者？
麦世希显然也捕捉到了罗芷歆脸上的微妙变化，他把手放到她肩上，语气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Sissi，好好想一想，你告诉过谁？”
“没有，世希，真的没有。”罗芷歆平静地回答，“或许你说得对，我可能曾经说过，但现在忘记了。”
麦世希探究地盯着她，这眼光让罗芷歆很不舒服，她不想再持续纠缠在不愉快中。
“世希，你怎么对这个新闻反应这么大？你也知道，狗仔队无孔不入，我以为你早有思想准备，他们什么事情都可能挖出来，对此我早已习惯。”
沉默好久，麦世希才开口说话，嗓音有些哑。
“我不想他们对你失去的记忆感兴趣，我不允许他们干扰你恢复记忆，Sissi。他们胡乱披露的所谓真相，会很大程度误导你。”
“你多虑了，如果真是我亲身经历过的记忆，不会受任何人干扰的。”罗芷歆安慰地拍拍麦世希的胳膊，开玩笑似地说，“何况有你在旁边守着，谁能误导得了？”
麦世希的眼中忽然腾起两丛火苗，他把罗芷歆拉进怀里，不断吻着她的眼和唇。等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捧起罗芷歆的脸，像是发誓或赌咒一样，一字一顿地说：“Sissi，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是谁炮制了这个新闻！”
罗芷歆被麦世希紧抱在胸前，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加上他刚才这句话，只觉得自己渐渐有些心惊肉跳的意味，似乎他把她抱得越紧，反倒让她越没有安全感似的。
麦世希把罗芷歆的房门轻轻带上，慢慢走回自己的卧室。晚饭前后，他一直在论证这栋别墅如何可以防止偷拍而罗芷歆的公寓如何如何不安全。罗芷歆经不住他软磨硬泡，终于答应暂住在此，但要求独立房间，并立下诸多规矩。这些条目麦世希想都没想就全应承了下来，他明白罗芷歆的顾虑，也不想强迫她做什么，若能俘获伊人的心，何愁得不到她的人？
床头的电话响了，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麦世希接了起来，他知道一定是父亲打来的。
“世希，那个新闻你应该看到了。”
麦世希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是的，爸爸。我看到了。”
“你怎么想？”
麦冠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语句绝对简短，让人感觉发怵。
“我不会让相关新闻再有机会出现，您放心。”
“当初你预料到过这种情况吗？”
“我没有做过具体的预料，但我有面对任何事情的思想准备，爸爸，一切是我的决定，我会负责。”
“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爸爸，我知道，Sissi在公司旗下这几年，为公司带来不少盈利，您放心，她是个极富表演天赋的人，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我们的金牌艺员。”
“她的确有天分和潜力，智商和情商也很高，这些是优点，也是隐患。”
麦世希长长叹了口气，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慢慢说：“爸爸，我对不起丁安凡，所以我不会改变对Sissi的选择。”
“你必须控制局面，不管用什么方法。密切关注她身边的所有人，包括左邻右舍。如果需要钱，直接找我要。”
麦冠基的这句话终于长了些，但声音依旧像一条直线，平直到底，麦世希在听这段话的时候，心脏不自觉上下起伏了好几个峰谷。
“我明白，爸爸，明天我就开始办！”
麦世希连忙应承，其实就算麦冠基不说，他也要开始实际行动。
谁知麦冠基话锋一转。“我们的承诺兑现了吗？”
“正在兑现，爸爸，一切按照当初的约定进行。”
“但Rochelle的户头还未进帐。怎么回事？”
麦世希克制住心头一阵强烈的反感，并非反感这个Rochelle，而是讨厌听到父亲毫不避讳地提起这个人。
“Rochelle的那份，我以为您会亲自入帐。”
“我不想把公事和私事混为一谈，世希。”麦冠基显然听出了儿子语气里的讽刺，于是略略减少了一点自己话语里的生硬，“还是你来办这件事吧。”
“OK。”
“很晚了，休息吧。晚安。”
“晚安，爸爸。”
电话那边依旧千篇一律“哒”的一声，接下去是嘟嘟的挂断音。麦世希撂下听筒，仰面朝天倒在床上，双眼望着天花板发呆，丁安凡的脸竟好像从吊灯的光晕中映了出来，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而另一间房内，罗芷歆艰难地把电话听筒从耳边拿开，连放了几次才放到座机上，她把自己紧紧裹在毯子里，但浑身还是抑制不住地发抖。
她有些后悔，又有些庆幸。刚才她不过感觉无聊，想打电话给寇景文聊天，拎起话筒后听到麦冠基父子俩正在讲电话，想放下时，听到麦世希提到自己，就好奇听了下去。
她并没有完全听明白父子俩的对话，诸多疑团层层包围着她，迫使她抱着头缩在毯子里，任由那些看得见却说不出的疑问在眼前狂飞乱舞，感受着一种无可救药的混乱。
纷飞的问题渐渐沉淀，麦世希的那句话却一遍遍激荡在她的脑海：
“我对不起丁安凡，所以我不会改变对Sissi的选择。”
这句话究竟什么意思？麦世希和自己在一起，难道因为丁安凡的缘故？丁安凡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他为什么对不起丁安凡？难道夺去丁安凡性命的事故和他有关？
久违的头痛又开始肆意侵袭罗芷歆，感觉头皮几乎要炸裂开来。最后她不知道自己是昏厥了还是睡着了，总之是整整一晚人事不省，直到次日的阳光穿过窗户和纱帘轻拂她脸颊时，她才重新恢复意识。
麦世希不在，偌大一栋别墅里只有她和佣人。
“麦先生出去办事，让你等他一起晚饭。”佣人用生硬的粤语说。
这位佣人名叫丽莎，和阿丽达差不多年纪，五官比她要端正些，能烧得一手好饭菜，麦世希也的确好眼光。
“知道了。”
罗芷歆懒懒地倚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翻着报纸，报纸的日期提醒了她，今天是九号，又该去找寇景文复诊了，这个发现让她很兴奋。
丽莎看见罗芷歆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便甩着湿漉漉的手从洗衣间冲出来。
“罗小姐，麦先生说，今天你不要外出，等他回来。”
“我去医院复诊，很快就回。”罗芷歆伸手去开门，却发现门被锁上，这她有些不悦，“丽莎，把门打开。”
“对不起，罗小姐，我不能随意开门，这是麦先生吩咐的，如果您要出去，得经他同意。”
丽莎在围裙上擦着手，丝毫没有掏钥匙开门的意思。
罗芷歆有些怒了。
“我不是囚犯，如果你不开门，我就报警！去医院复诊这种事情，还需要他批准吗？”她心里一下对麦世希失望到了极点。
丽莎愣愣站在那里，不知道是没听懂罗芷歆爆豆一样的抢白，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唉，算了，你也是奉命行事。”
罗芷歆不想再为难这个菲律宾女人，就从茶几上拎起电话，不过她没有报警，而是拨了麦世希的手机。
手机通了，却是语音信箱。罗芷歆挂上电话，满怀郁闷回到卧室，她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是气话，她不会真的报警。从某个角度想，麦世希这样也的确迫于无奈，看昨天街面上那群记者的架势，自己独自出去所冒的风险还是挺大的。
罗芷歆倚在床头，把自己的手机举到面前端详着。手机是市面上的最新款式，麦世希几周前买给她的，屏幕保护也是他帮她设置的，用的是一张二人合影，两个人在照片上都笑得很甜，男俊女靓，完美得恍如戏中。
照片忽然消失，悦耳的铃声响了起来，同时屏幕上闪动着三个四四方方的字：“寇景文”
呼吸大概停了三秒，罗芷歆几乎用全身力气才按下那个小小的接听键。
“Vincent？是你吗？”
“是我，Sissi，你今天还好吗？”
“我……我……对不起Vincent，今天的复诊……”
罗芷歆很奇怪，自己明明一肚子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看到报纸了，你现在的确不方便出门。没关系，千万别内疚，不要让复诊成为你负担。”
寇景文的声音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让罗芷歆的烦郁消减了很多。
“可是，我很想去复诊，Vincent，真的很想。”
“真的？”
“当然！”
电话那边沉默了五秒钟。
“好吧，Sissi。”寇景文轻声说，“你现在到别墅三楼那个最小的阳台上，向墙外看。”
罗芷歆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举着手机奔上三楼。这里有一处阳台是从杂物间里分隔出的小空间，比其他阳台要小且隐蔽得多，在那里她一眼看到了寇景文的黑色奔驰停在围墙外。
“我看见你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罗芷歆继续举着手机问，黑色奔驰的车窗玻璃上贴了深色的膜，她只能隐约看见寇景文坐在驾驶座上，也举着手机。
寇景文在电话那端笑了。
“作为医生，得时刻关注病人的动向。”
“那么请问寇医生，您现在要怎样让我复诊？遥控么？”
罗芷歆戏谑地让自己的声音抑扬顿挫起来。
“比遥控要原始一些，注意看着我的车灯。”
奔驰车的前车灯闪了起来，频率不一，亮灭的时间忽长忽短。罗芷歆盯着灯光看，隐约觉得是某种意思，却又不能确切说出来。
“这是什么？灯语？”
“不，是摩尔斯电码。”
“摩尔斯电码？”罗芷歆笑着说，“的确很原始，这和复诊有关系吗？”
“当然有，现在我就教你摩尔斯电码的电文，看你能用多快的速度记住，这可以测试大脑记忆能力。”
“听起来很有趣，那么就开始吧！”罗芷歆对摩尔斯电码也的确充满好奇。
“摩尔斯电码所能表达的是英语26个字母、从0到9的数字以及部分标点符号。我们先来学习A，英文字母A的码文是一短一长，你可以用形象记忆，这好比是字母A的顶点加上那一横；字母B的码文是一长三短，一长可看作字母B的那一竖，三短则是两个半圆在那一竖上的交点；字母C的码文是一长一短一长一短，可以把它们看成均匀连接的链条，摆成了字母C的弧度；……”
寇景文就这样逐个给罗芷歆讲解摩尔斯电码，颇为专业地总结出各种规律方便记忆。
“……O、Y和Q你可以搭配在一起记，O的码文是三长，好比三条直线可以组成一个闭合空间；Y则是发散的模样，码文是一长一短两长，好比闭合空间被横空破坏；Q的码文是两长一短一长，闭合空间没有完全破坏，但是拖了个小辫子出来。……”
“英文字母E是最简单的，只有一短，因为字母E的使用频率最高；词首使用频率最高的字母是S，有一个组合你最好记住，就是三短、三长、三短，这表示求救信号‘SOS’，……”
“数字从0到9其实是最好记的，0是五长，从1开始自左边起，长开始变成短，1是一短四长，2是二短三长，3是三短两长，到4时，为了和5区分开，4是四短，5是五短，从6开始自左边起，短开始变成长，6是一长四短，7是两长三短，8是从6开始自左边起，短开始变成长，6是一长四短，7是两长三短，8是三长两短，9是四长一短。”
码文很单调，但罗芷歆听得入迷，聚精会神一直听到最后。
等寇景文停了下来，她才问：“怎么区别字母H和数字4？它们都是四短。”
“你能这么问，说明你记住了大半。”寇景文有些激动起来，“这两者一般要联系上下文来区分，如果传递的信息是文字描述，电码中的四短不大可能是4；如果传递的信息是电话号码，则电码中的四短则不大可能是H；如果传递的信息是某种编号或者车牌，就要具体问题具体对待。”
“但也有例外，比如为了简便，发音相同的单词就用数字取代，‘too’用‘2’来代替，‘for’用‘4’来代替，不过无论怎样，一定能够区分得开的。”
“现在，Sissi，看我的车灯，我打出的是什么意思？”
奔驰的车灯短促亮了四下，停顿一秒，又短促亮了两下。
“H……I……，是Hi，对吗？”
“完全正确！再看。”
车灯短促亮了四下，停顿一秒，亮了一短一长一短，停顿一秒，又亮了两短一长。
“H……R……U……”
“这是How are you的意思，在电文中，有些可以简写，甚至你自己可以引入一些当今网络通用的写法，比如再见，就是‘88’。”
“我不喜欢这个数字。”罗芷歆认真地说，“它们的码文也不友好，是三长两短。”
“我想我低估了你的记忆，或者，以前有人教过你这个吗？”
寇景文的话让罗芷歆再次感到一阵眩晕，通话出现了休克一样的沉默。
“Vincent，你为什么这么熟悉摩尔斯电码？”
罗芷歆扶着额头，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异样。
寇景文沉默片刻，轻轻回答了她。
“因为Katherine喜欢，她喜欢钻研很多古老的东西。有一段时间我回国度假，而她总是晚上加班，我去接她的时候，会在窗外用手电筒打摩尔斯电码告诉她，我到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缓，罗芷歆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好像要去冥冥中寻找那一幕浪漫景象，眩晕也清减了许多。
“罗小姐！罗小姐！你在哪里？麦先生电话找你！”
丽莎的声音突然在楼下响起，让罗芷歆从神游中醒转。
“我该下楼去了，Vincent，Bye。”
罗芷歆依依不舍挂了电话，楼下的奔驰也亮了几下车灯，依依不舍发动起来，终于消失在夜幕里。
麦世希的电话是让罗芷歆换衣准备出门，他马上回来接她去片场。
在客厅里等麦世希的时候，罗芷歆打开音响，悠悠的歌声升腾起来，是蔡琴那首《被遗忘的时光》：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A……S……A，A……S……A；A……T……S……W，A……S……U。”
长短不一的清唱音节让罗芷歆一下想到了摩尔斯电码，她一边用手指打着节拍，一边下意识琢磨一段段音节所能代表的码文。
她想起了寇景文刚才的话，一个念头蓦然蹦进脑海：自己所失去的记忆中，是否也有摩尔斯电码？若真的是新学的知识，怎会如此轻车熟路？以前有谁教过她呢？
这个念头使罗芷歆懵在那里，连麦世希开门进来都没发觉。
“Sissi，在想什么呢？”
麦世希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把她搂进怀里。罗芷歆什么反应都没有，只轻轻“嗯”了一声。
“准备走吧，车还在外面，没有熄火，这段时间恐怕你要辛苦一下，黄元德希望能在十月以前结束拍摄，所以日程基本上全排满了。”
“哦，好。”
从别墅到片场，罗芷歆仍有些晕头胀脑，任由化妆师和服装师摆布，直到所有灯光打起来，摄像机和话筒一切就绪，她才回过神，随后迅速进入状态，而且表演出奇地顺畅到位。
“寇医生，您还不回家？”叶紫经过寇景文办公室门前，驻足问道。
寇景文从眼镜上方看了看叶紫，“哦，我在看一份病历，看完就走。”
“那您先忙，我去查房了。”
看叶紫进了电梯，寇景文走到办公室门口探头看了看，走廊里空无一人，他关上房门，回到办公桌前，用钥匙打开抽屉，拿出厚厚一沓病历。病人姓名栏里，写着“Law Zi Yam/罗芷歆”。
这是罗芷歆遭遇重大事故之前的病历。
寇景文仔仔细细把病历看了一遍，又在电脑上逐一查阅，看完已至午夜。他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手指揉搓着眉头。病历完整清晰，电脑记录与文字记录一一对应，一切都很自然也很正常。他试图从中发现什么，却毫无头绪。
罗芷歆，女，1982年7月28日出生于圣保禄医院。幼年体弱多病，就诊记录很多，1991年起病历记录趋少，每年不过两三次，那是因为她被送到美国读书，每年探亲时才会来体检。常年求学使她一度罹患胃溃疡，每次来体检，都要开不少胃药。
胃药！
一道闪电在脑海划过，寇景文猛然坐直，抓过病历重新看了起来。这次他是逆序看的，从罗芷歆事故后转诊到圣保禄医院的日期，也就是2006年8月10日，往前察看。刚看了几页，就发现了问题。
在罗芷歆治疗胃溃疡的这些年，医院给她开过一种名叫奥美拉唑的药，2003年至2006年7月间换成了该药的姊妹产品耐信，旁边还标注“FDA-N021957”的字样，说明这药是美国食品与药品安全管理局（FDA）批准上市，新药申请号为021957。
耐信虽是2001年在英国上市，但获美国FDA批准上市时，已是2006年。
寇景文反复查了这个药的信息，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从2003年到2006年这部分的罗芷歆病历，都是后期伪造的。伪造者一时疏忽，把FDA上市的这个药填在了上市日期之前的病历上。
那么2003年以前的病历是否是真的呢？寇景文反复查验后，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以他医生的直觉，这些病历都是真实的。
“奇怪，真的很奇怪。”他自言自语道。
他此时的心情可谓五味杂陈，原本以为那道闪电能照亮天空，没想到却惹来一团更大的乌云。
有人轻叩办公室门。寇景文手脚麻利并悄无声息地把罗芷歆的病历放进抽屉，顺势用膝盖一顶，把抽屉合上。
“请进。”
叶紫推门进来，后面跟着值班医生。“寇医生，17床的病人好像有些不太好，值班的刘医生请您去看一下。”
寇景文把抽屉锁上，跟着刘医生急急忙忙走进电梯。叶紫迅速扫了一眼寇景文的书桌，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