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蟠龙经行天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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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二十二、集结

西出阳关,不见故人,唯有狂野风沙再度迎接并洗礼了我们,好在这一回没有囚车拖累,时值春季,东风劲吹,顺风而行,似乎天象都在助阵。送别三位亲友,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孤独感又加深了几层,但愿他们能听我一劝,避开四年后北方安史之乱的战火,在落后但安宁的岭南求得一片安生的乐土。

当领头士兵重又眺望到罗布泊的清泉时,泊边绿洲已密密麻麻扎下成片的营帐,帐前有军马往来飞驰,在鞍上颠簸的兵士衣着混杂,发式奇特,有不少人还赤着上身,露出块块隆起的肌肉。高仙芝扬鞭得意道:“诸位莫慌,前方是三姓葛逻禄的援军,接到密令便早早恭候于此,以待归于我麾下。”众将纷纷张手搭起凉棚,果然,营中飞出数骑,为首的骑手精健异常,汉语如他臂膀上的肌肉一般生硬:“禀大帅,我们叶护得令之后,便亲领谋剌部三千之众在此迎驾,后续两部人马已先行开往怛罗斯迟滞大食军。”

高仙芝满意一笑,对那葛逻禄兵士道:“前面引路,我要与你们叶护歃血痛饮!”

汉、番两军四千人马合兵一处,安西兵将中有大量突厥族人,语言相通,习俗相近,纷纷相拥击掌,亲如一家。我与嗣业随着高仙芝阔步迈向叶护的大帐,一路上我频频向嗣业问及葛逻禄的情形。葛逻禄原为突厥汗国的一支,东、西突厥为大唐所灭后,这些文明程度更低的游牧部落纷纷归降,向大唐天子伏首称臣。太宗李世民大度地将这些昔日敌人册封为都护,许其世代安居,至今已逾百年。我忧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这场生死决战中重用外族,高帅也未免太过托大。”

嗣业低声道:“兵不够。”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安西军全部兵力不过三万,善战精锐约在二万五千左右,大帅能用之兵十分有限,不得不重用这些异族人。”

三言两语之后,一行人踏入叶护大帐,居中躬身相迎的,正是葛逻禄叶护骨力裴罗。匈奴有单于,突厥有可汗,吐蕃有赞普,大食有苏丹,而葛逻禄人的领袖则是叶护。骨力裴罗是现下葛逻禄三姓部落的首领,统辖着数万部众,这些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逐草而居,云彩飘到哪里,草长在哪里,便是他们的故乡。

骨力裴罗操一口呜哩哇啦的突厥语,与高仙芝的交流得完全依赖身边的译者。每次还没等叶护说完,译者就飞速地将汉语译出,简直比现代的同声传译还要神奇,不禁让人怀疑这些台词都是提前预备好的。再看这叶护骨力裴罗,天生一副凶蛮残暴的异相,两侧额角突起如魔鬼之犄,一头黑卷发披散着,布满伤疤的大掌按着腰间的弯刀柄,厚实如墙的躯背随着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令人望而生畏。在与高仙芝一阵相互吹捧之后,兵士将胡酒斟入一对口径巨大的兽首碗中,两人各执短刃划破掌心,将鲜血滴入酒中,均是仰脖一饮而尽。高仙芝扶住骨力裴骨的宽肩,两人如兄弟一般谈笑。入夜,葛逻禄人在罗布泊畔生起篝火,摆下接风宴,肥滋滋的牛羊肉让平时大多只能吃到素食的汉族士兵好好打了一顿牙祭。

在罗布泊周边柔软的细沙上,趁着风平沙静,大唐兵士们用布带圈出一片场地玩起了蹴鞠,我饶有兴致地占了一处有利的观众席。与后世文明休闲的沙滩足球不同,这些家伙真有跛足断腿的勇气,侧踹绊马扫堂无所不用其极。葛逻禄人并不愚笨,在场边稍看片刻之后也跃跃欲试,于是这场比赛很快成了国际大赛。不过,除睡觉之外都生活在马背上的葛逻禄人,在完全靠腿脚功夫的运动中占不到丝毫便宜,很快大比分败下阵来。这些质朴的游牧民输球不红脸,大度地笑笑,向胜利者敬去了美酒。

我对着嗣业由感而发:“若是天下无刀兵,全用这小球定输赢,是否就天下大同,盛世长存?”

他又恢复到时间旅人极端理性的状态:“你前生时所处的年代,足球运动达到了空前繁荣的高度,但战争和冲突变少了么?”

这不需要细想,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大哥,未来的决战中,在场的健儿也不知会有几人生还?”我望着场上进球最多的那位兵士,他年轻的面庞舒展着胜利者的喜悦,心情享用对手敬来的美酒。

“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嗣业将我从“观众席”搀起,靠肩并行向营帐,“唐军的悲剧已经注定,你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这支种族混杂的的队伍又经过十多天的行军,终于回到都护府,高仙芝下令整个西域周边的大唐藩国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粮出粮,结成对抗黑衣大食的联盟,所有小国们都只得选边站,要么成为大唐的战友,要么成为大唐的敌人。一时间,突骑施人、勃律人、契丹人、回纥人、羌人甚至更遥远的黠戛斯人,肤色迥异、语言不通的游牧大军如雨前天空的乌云在草原上游动,聚向风暴的中心——怛罗斯。他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每名战士有三至五匹战马换乘,以保持高度的机动性。谁都害怕高仙芝的小心眼和坏脾气,还有他背后如日中天的盛唐天子。

安西唐军也几乎完全动员起来,除去残疾老弱病伤者留守都护府及周边四镇,有资格参与这场举世决战的军人几乎全都是武艺精湛、纪律严明且心理素质老硬的老兵。当游牧友军轻装策马急行军时,大唐军人却身披重甲靠两条腿赶路,行军速度竟没有落后太多。

在长达三个月的行军中,我胸口旧伤又频频复发,靠着军中创药勉强维持,显然之前的治疗没有触及病灶,治标而未能治本。掐指一算,相距玉门关作别雪儿又快半年了,她二十岁的生日应是不远,每想到这豆蔻年华的少女还在那座寂寞之城中空等着我,便内心极度不安。至于阿兰,倒是与她愈来愈近,不知她是否还日夜念着我的名字,也不知她会否受到赫提斯的虐待。现在,我最大的愿意便是狄亚的预言成真,让我早些会面那位伊思兰世界的领袖艾卜勒,劝他放下与大唐争锋的野心,不过,眼前的战事让我如何也乐观不起来。

在楚河南岸的茫茫大漠之南,屹立着一座孤城——怛罗斯。

这座坚强的堡垒,如一名坚定的卫士,执刀伫立在沙漠与草原的连接处,在他的身后,是富饶丰美的河中平原。然而,这名卫士所守卫之地,不仅分裂着大漠草原,也是插在大唐与阿拉伯帝国之间的一根楔子。正如两位决斗前的力士,一位身经百战剑法老辣,一位初生牛犊浑身是胆。而这座荒凉的边城,必将迎来令天地动容的血色黎明。

当大唐及各色游牧民族的三万联军进逼怛逻斯城下时,七月盛夏的高温已降临在这片不详的土地上。干燥的热风在北侧沙漠中形成可怕的沙尘暴,猛烈的沙雨密集而下,厚重甲胄里积满了恼人的沙砾。在能见度极差的天幕里,怛罗斯城垛依稀可见,城头插遍了黑色新月旗,似一片黑焰在熊熊燃烧。

恶劣的天气让大唐联军连列阵都十分困难,人马嘶喊一片,许多营队都寻不到自己的指挥官,倘若此时遭遇重围,恐怕全军覆没都不是没有可能。无奈的高仙芝只得命全军后撤到沙尘暴区域之外,行营之中充满了失败沮丧的气氛。

封常清展开了军情奏报,忧心忡忡地念道:“现已探明,大食军城中约六千守军,为将者名曰:赛义德,守军于数周前仓促赶到,所备米粮饮水不多,但目前的气候环境另敌我都无法行动。”

高仙芝叹道:“可惜我没有孔明在侧,能预知风候。现在我军师老城下,成骑虎之势,不得不强攻了,否则未战而退,徒被异族人笑话。”

封常清提醒道:“大帅,怛罗斯城防坚固,若我军不能在短时间内得手,待大食援军赶来,则我军危亦。这种战法叫做……”

我接口道:“中心开花。”

封常清对我点点头,继尔向高仙芝建议:“不如退避三舍,主动示弱,诱出敌军,将主战场设到楚河下游,那里靠近碎叶镇,距我军补给点更近。”

“常清,这想法未免一厢情愿,你以为我不想在家门口决战吗?我军行进三月余,士气正在巅峰,此时有进无退!更何况,那些葛逻禄人,向来首鼠两端,我军一旦略显颓势,骨力裴罗那个卑贱的小人,难说不会弃下友军逃遁。”

众将听了高仙芝的战场形势分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诸位,我意已定,明日强攻城池!”他的锐目又恢复了某种自信,阴冷道,“让葛逻禄人打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