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鸿雁,云霄去问了仓盟主,但仓盟主也没有鸿雁的消息,毕竟如果有人要刻意隐藏一只鸟,那是再容易不过了。云霄担心鸿雁此时早已成为哪个猎人几上的美餐了。
然而云霄现在没有时间去仔细去探查鸿雁的下落,扶桑的消息准确无疑:几日后,楚国公主的使团果然浩浩荡荡到齐国来了,听说楚王此次十分大方,给女儿装满了五十余辆马车的嫁妆,此外还有大批随从相随。
整个临淄城的人都出来观看这一盛况。为首的一辆马车,用四匹体质结实干燥的河曲挽乘兼用马来拉,马车车身以红漆涂就的皮革装饰、极尽奢华,车上的金属配件擦得亮闪闪,车上卫士统一束发,身着黑色兕甲,当中高高束冠的令尹成得臣子玉大人端坐马车上,目空一切、威武十足。随行上大夫蒍贾倒是穿得简单朴素,悠闲地坐在后一辆车上。公主的马车上则围了厚厚的帷幔,行在车队中间,由一个骑马武将护佑。
恰在此时,汉阳诸姬之首——随国随候,淮水河畔的黄国世子嬴暮歌和公子祁玉也在此时一同入齐聘问。
随国,姬姓;黄国,赢姓。这两个国家常互为婚姻,和申、息、江、邓、鄀、蔡、息等小国星罗棋布地分散在汉水、淮水之间,是中原与楚势力交锋的场所。其中最大的为陈、蔡、郑、许,其次随、江、黄,再其次申、息、邓。此时申、息、邓已被楚灭,江、黄、随便成了楚国的主要攻伐对象。
但楚国北边的这些国家里,随、黄也是抵制楚最为坚决的国家,曾拒绝参加楚国举行的沈鹿之会,也拒绝向楚纳贡。楚武王曾三次伐随,都未得逞,最后还死在伐随的军中,由大臣与随结盟而还。
此次聘齐,楚国算是一派,随、黄二国又是一派,三国人马交织在一起,挤挤挨挨地往临淄城中而来。黄国世子暮歌之母夷姜,是齐桓公的女儿,因此暮歌算是齐桓公外孙。齐桓公子嗣众多,女儿也多,多嫁给各诸侯国国君、世子,因此就连齐桓公自己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外孙、孙女。但也正因了这一层关系,黄国世子们都对楚令尹子玉的傲慢不屑一顾。
而随国做为汉阳诸姬之首,其国十分富庶,经历过与楚的多次战争后,内修政治,国力不容小觑,随侯自然也别有气度。
云霄作为齐国迎接大臣,也带了明渊随行在队伍中,明渊道:“听说楚国公主美貌多娇,我真想现在就一睹芳容,只是这么年轻美丽的姑娘却要嫁给年耄的齐候,怕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这是她身为公主的命运使然,如何能够避免?”云霄倒是很淡然。
“那她可以嫁给太子昭呀?”明渊很为楚国公主惋惜:“何必非要现在就嫁给齐桓公呢?”
“你若是楚王,会把公主嫁给一个不是十分明确能够当上齐候的太子吗?那当然不如直接嫁给齐桓公保险了。”云霄看问题总是能一针见血。
“啧啧,这样说起来还是锦溪师妹幸福,有扶桑师兄一直陪在她身边,也没有人逼她嫁给别人。话说回来,师兄你找个机会要去和齐候说说,请他把舞墨公主留给你,要不然若是有一天舞墨公主被齐候嫁给别国君主可就麻烦了。”
好在这一点云霄早就想到了:“齐候前日已赐婚我和舞墨,我只等昭公子事了便要纳聘的。”
“哦,齐候已经赐婚了,我说最近怎么不见你们两个来往,原来是‘避嫌’呢,如此要恭喜师兄了。”
“多谢,倒不是我避嫌,只是近几日事情颇多,有些抽不开身。楚国这些年国势逐渐强盛,已先后吞并南边弦、英、夔、邓等多个小国,荆楚一带没有国家是他的敌手。中原各国若无齐国组织各国相抗,恐怕早都已陷入楚国大军铁骑下,而他们选择齐候年耄、内乱将显之时嫁公主,显然不仅仅是为了两国通好,说他们想趁乱分一杯羹也不为过。楚国先民有很大一部分是九黎蚩尤余部的人,这些人在蚩尤与黄帝涿鹿之战败后南迁,在云梦泽一带定居下来,入主中原是他们每一代人的梦想,子玉就是其中最显眼的一个。所以你该明白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敌人了,更何况还有齐候身边的易牙和竖刁,打起精神来吧!”云霄突然加重了最后这句话的语气。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催马前行。此时车队行到城门处,恰巧遇上走商贩旅、打柴挑担、走亲访友等等各色人等聚在城门口等着入城、出城,听得楚国公主到来,个个引颈相望,都想一睹公主姿容,把一个城门口挤得热闹非凡。
越是在这种忙乱的情况下,就越要提高警惕。云霄看着楚令尹子玉的马车进了城门,接着公主的马车也靠了上来,公主马车刚走到城楼下,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句:“公主来了,”城门口顿时“轰”地一声,推车的挑担的都往前挤,军士慌忙上前阻拦,忙乱间,公主的马车右侧的骖马不知怎的受了惊,突然“咴”地叫了一声,将四蹄扬起,在原地乱蹦。
其他三匹马也跟着受惊,马夫控制不住,混乱间,四匹马掉转马头,朝城外驶来。
这一下变故淬不及防,围观众人都惊呆了,大家纷纷四散奔逃,马车车夫也被马匹颠簸得东倒西歪,最后支持不住掉下马来,马车完全失去控制,马匹更加疯狂得往前疾冲。
马车的车厢被颠散,帷幕四处飘散,木头断裂的声音让马匹更加惊慌,车中江蓠公主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只能死死抓住一截断杆,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云霄看得分明,赶紧催马疾驰上前,当他的马并行到江蓠公主马车旁边时纵身一跃跃上马车,迅速将四根缰绳握在一起总到左手,又腾出右手挥剑将右边受惊骖马的缰绳砍断,让它自行跑去,随即将剑随手丢到紧追而来的明渊手里,再双手紧紧一握,一带,硬是将剩下三匹马紧紧勒住。马车恰好停在了目瞪口呆、不及避让的黄国世子嬴暮歌和公子祁玉面前。
这一下变起突然,从开始到结束只在一瞬间,云霄疾驰、跃马上马车、砍缰绳、投剑、住马,和明渊配合默契,整个过程好似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每一分毫、每个动作都是如此精准而又恰到好处,若非是胆大心细又身手矫捷之人不能完成。
围观众人在惊讶、后怕、恐惧、佩服、庆幸等等后,纷纷赶上前来。云霄跳下马车,将马缰绳递给赶上前来的楚国从人。
黄国世子嬴暮歌和公子祁玉回过神来,赶紧跳下马车,对着云霄便拜:“暮歌及弟祁玉谢过大人救命之恩!”
云霄也跳下马将二人扶起道:“云霄职责所在,世子不必多礼。”
齐国上卿高虎也顺马过来,下了马对暮歌世子道:“让世子受惊了,我已安排好馆舍,世子入城后多休息,君不日将宴请世子,为世子压惊赔罪。”
待暮歌还礼毕,高虎又对云霄道:“今日之事多亏季大人,否则公主若是有了闪失,这一场大乱不知该如何收场。”
“高大人谬赞,霄愧不敢当。”云霄拱手道:“大人再去看看公主那边还有何需要,这里就交给霄处理便了。”
高虎一拱手去了。
此时楚国令尹成得臣(子玉)也赶过来,他满脸怒气,指挥侍女把吓得花容失色的江蓠公主扶下马车,上了另一辆马车便要离开。对于他的这种无礼行为,云霄倒不在意,明渊却忍不住了,他纵马上前拦住子玉道:“我师兄救了你家公主,你却连一个‘谢’字也没有,是不是太过分了?”
子玉显然是个自大狂:“齐国人自己办事不力,致使公主有失,还要我来称谢,真是笑话。”
明渊被子玉一句话噎住,气得说不出话来。
子玉得意地翘起下巴,掉转马头便要离去。
不提防斜里二骑突然跃出,将子玉拦住,明渊一看,原来是黄国世子暮歌和公子祁玉,只见他二人将马横在子玉面前,暮歌冷冷道:“都说楚国人自大又无礼,果然是真的,令尹大人今日若是不致谢,便休想入齐。”
子玉没想到黄国世子竟然如此仗义:“哪里来的寡国小民,敢来拦我去路!”
“寡国小民?”祁玉嗤笑道:“我们好歹也是天子敕封侯爵,哪像你楚国自僭称王?”
随侯也上来道:“真不明白楚‘王’是如何想的,竟然派一个如此无礼之人前来,真是给楚国丢脸,你大概是忘了楚武王了?”随侯这里说的楚武王,伐随未果,反而死于军中。而且随侯虽是他国之君,子玉为楚臣,但照此时礼仪,子玉该向随候行礼致敬。
但子玉显然没有做到这一点,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但他不肯承认。
“臣子眼中没有君,楚‘王’也真放心让这样无礼的人执掌楚国啊!还有,你家大王有没有告诉你,他的王位,多亏了随候相助呢?”祁玉跟着嘲笑,他说的,是楚武王死后,楚成王哥哥即位,想杀成王,成王避到随国,借随国之力登上君位这一事件。此时的随侯,说话还是有那么一点分量的。
子玉显然没想到这一群人这么团结,他恼羞成怒,将手中马鞭一挥,便要朝暮歌身上拍去。
但不等鞭子拍到暮歌身上,云霄早已伸鞭,将子玉的鞭子牢牢绕住。他可以无视子玉对自己无礼,但朋友,绝对不行,哪怕是刚认识的。子玉虽然力大,但云霄多年习武,又岂是子玉这一下便能赢的?子玉眼看的鞭子被缠,无法抽身,他恼羞成怒,却又发作不得,十分气愤。
幸好有随行的楚国上大夫蒍贾和楚国公主商人出来解围,蒍贾替他向云霄暮歌等致谢,将鞭子解开,众人这才散了。
暮歌和祁玉重新上了马车,云霄和明渊骑马,四人慢慢地随着剩下马车队往临淄城中而去。
在出空桑谷之前,云霄便听师父说起,黄国赢姓,为夏启时封国,常与江国并称,地处潢川,其国玉器精美,为天下玉工匠集中之地,玉雕美术尤其发达,专为周天子制玉,国甚富裕。丝织品、紫色绣绢甚珍异,与江国并称,常与江国互通婚姻。他们夹在齐楚二国间,抵制楚坚决,与齐国来往密切,常来齐聘问。
来自这样富庶的国家,外家又是齐候,黄国世子暮歌一身打扮也是与众不同:只见他身着绣绿纹的紫长袍,腰系白玉腰带,脚上穿着白鹿皮靴,方便骑马。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青色丝质冠带,在下颌系了个流花结。
再看他随行的兄弟公子祁玉,穿一身乘云绣淡紫长袍,腰系五彩玉组佩,脚上穿了镶黄边白鹿皮靴。头上束发衡笄上嵌了一块绿松石,也系的淡青色丝质冠带。
这公子二人,皮肤白,五官鲜明,看起来聪明又骄傲。但云霄还是能捕捉到世子暮歌眼底隐藏的忧伤,和公子祁玉对他的关爱。看得出来,这二位公子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是兄弟感情甚好。
一般来说,志趣相投的年轻人,若是在共同经历一些事情以后,很容易便能对对方产生好感而走到一起。
这一次的马车事件便是如此。
云霄、明渊和暮歌、祁玉就这样成了好朋友。当然,还有——随侯。
随候作为一国之君,显然要稳重一些,据说这次嫁到齐国的江蓠公主原本是要嫁给他的,但随候拒绝了。他当然知道楚王嫁女儿给他的意图:先用美色麻痹他,再灭了他,他还没有笨到这个程度。当然了,齐国是大国,齐桓公是不怕的,所以他欣然笑纳楚国公主。
众人一路前行,明渊道:“师兄,楚国公主是不是很美貌?”
然而云霄的回答和他想象的想去太远:“很美貌吗?她长什么样?我没有看清楚。”
“这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人站你面前,你竟然没有看清楚她长什么样?那楚国公主真该气坏了,我看她最后看你的眼神倒是不一般呢,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我没有注意到。”
“离这么近都没有注意到,那真的是太可惜了。啧啧啧。”明渊叹着气。
“你没看见那马发疯了般到处跑?我哪有那闲工夫去看公主。”
“那倒也是,事出紧急。”明渊突然觉得他的师兄行事有些可爱。
“若是慢了一步,那马要踏死多少人?说不上那几匹马都得撞城墙上撞死。”
好嘛,把堂堂楚国公主和几匹马相提并论,若是让趾高气扬的楚国令尹大人听见了,还不得被气死。但明渊还有问题:“师兄,舞墨公主漂亮吗?”
“当然漂亮了。”云霄一脸的理所当然。
“你看清楚她长什么样了?”明渊还不死心,他想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究竟是不近女色还是迟钝,毕竟楚国公主的美貌是人人皆知的。
“你想找打是不是?”云霄的俊颜侧过来,明渊自然明白了,不是楚国公主不够漂亮,而是除了姜舞墨公主,其他女子不管有多美,他的师兄都没有去关注过,从这一点看来,舞墨公主真的是太幸福了。
明渊觉得,他这位师兄真是难以让人判断,若说他已看透世事,可他从来不曾超然物外,身边有什么事发生时他总是挺身而出;可是若说他精通经济事务,他又淡淡的,而且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所在,好像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出世”和“入世”这两种状态在他的身上奇妙地存在,彬彬有礼、温良谦和而又聪敏决断、勇气十足,这些都让他的身上充满了一种迷雾般朦胧的气息,散发着迷药般令人神往、迷醉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