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春秋公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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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齐候宴会

对暮年的齐桓公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次三国使臣来访的事情更让他高兴的了,特别是双方关系时常处于紧张状态的楚国此次竟然向他伸出了友谊之手,把公主嫁给他,真的是让人有些意外呢,这说明齐国诸侯之首地位还是十分牢固的。他不禁有些沾沾自喜,也想趁此机会在楚国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雄厚的国力和周天子近臣牢不可破的地位,他要举行一次盛大的欢迎仪式,邀请此次聘齐的楚、随、黄三国公子大臣们同入齐宫赴宴,好亮出漂亮的孔雀羽毛给客人看。

此次接待事宜由上卿高虎、国懿仲和公子昭来打理,云霄因为扶助公子昭的缘故,也一并在齐宫接待宾客。扶桑公子医术精湛,经云霄禀过齐候,也在受邀客人之列。锦溪早由舞墨接进宫游玩去了,并不凑这个热闹。

到了宴客这一天,云霄、扶桑等刚起床洗漱毕,就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大门外响起。疑惑间,一个身穿淡紫长袍,面白如玉的翩翩少年跨进院来:原来是祁玉公子。

只见他一脸的兴奋,找到明渊、扶桑、云霄三人,不由分说,推着他们便往门外走:“季公子,明兄弟,扶公子,我们一起去齐宫。”他倒是自来熟。

暮歌世子等在门外,见云霄师兄弟一脸惊愕、无奈的样子,会意一笑,请他们上马,一行人往齐宫而去。

明渊也是性情中人,他见祁玉公子行事爽快利落又兼豪气,心中喜爱,两个人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一般粘在一起。

齐宫中,齐桓公的儿子们都完美地表现出了作为“诸侯之首”大国公子的气派:太子昭、公子无亏、公子商人、公子潘、公子雍、公子元等悉数到场,冠带齐整,恭敬地站在宫门口相候。公子无亏最年长,双手持一个青铜匜舀水请客人洗手,公子雍双手捧一个云雷纹青铜盘接水,公子商人在一旁奉上手巾擦干。

这种高规格、诚恳的待客之道,让楚国令尹成子玉目空一切的态度稍稍得到一些缓和,公子昭作为太子,早已候在殿中,请三国使臣及扶桑等坐下。

齐桓公今日的打扮尤其隆重:只见他头戴九旒冠,束冕玉笄两端垂下五彩丝绳,下缀绿松石耳瑱,身穿紫色鹤鹿花草纹样织锦交领右衽宽袖直裾袍,腰束黄、红相间的三角纹锦带,腰悬串珠、玉璜、玉璧、彩结、彩环组佩,衣襟内露鲜艳精致的平纹细绢内衣,更显得他一代英豪、气度不凡。

长卫姬着盛装陪侍一侧。

一队身穿龙胆紫交领右衽宽袖长衣裳、外套窄袖短衣的宫女端着一个个朱漆木托盘鱼贯而入,把齐桓公和众宾客身前的木几摆得满满的:波曲纹青铜簠里装的是栗丁煨羊肉羹、冲浆羹、鸡粥,饕餮纹双耳垂珥方座青铜簋里则盛满了煨鹿三筋、糟鸭、蒸鲟鱼、煨熊掌、酱毛笋片等山珍海味,错金几何纹嵌绿松石青铜盖豆中装了一些酱菜:甜卤酱、乌梅酱等等。

此时夏至刚过,又遇连日的晴天,宫中竟是暑热异常,好在这里是富甲天下的齐国,能让人好好享受的东西应有尽有,该想到的主人已经贴心地替大家想到了。

果然,宴席东侧并排放了四个青铜鉴,夹层放满了冬日采入地窖中储存好的冰块,两个青铜鉴中冰镇着碧香酒、桂花酒、黄酒等上等好酒,两个冰鉴放一些时令瓜果,在这样的热天吃上一些清凉的东西,那是再称心如意不过了。

寺人忙碌着将这些酒用青茅过滤后冰镇好,用青铜象酒樽盛了摆放到宾客几上,再给大家斟入鹿头盖青铜觥中请大家享用。

寺人汪石趋步上前请道:“君,舞乐备好,可奏否?”

齐桓公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先来段《大武》”。

汪石躬身应着退下。

少倾,只听得一长段击鼓声响,一群头戴皮帽,上身****,下身穿虎皮裙的舞队踢踏着整整齐齐地列队出来。他们左手持盾,右手握黑色漆斧,站到场中,徐缓悠扬地歌唱,座中人仔细听来,听得他们唱的是:

君子阳阳,左执簧,

右招我由房,其乐只且。

君子陶陶,左执翿,

右招我由敖,其乐只且。

这一段前奏过去,舞队两边有人传军令一般振铎,舞队随即分作两行,朝北做激烈的击刺,边舞边进,表示已灭商;灭商之后再向南进军,南方的疆域稳定;舞队再分两行,表示周公在左,召公在右,协助周天子统治。接着,有条不紊地变化出复杂的队形,节奏加快,然后再形成整齐的队式,舞者蹲下,作“坐”姿的静止场面,表示国家得到了很好的治理;舞队重新列队集合,表示对王的崇敬。

此舞舞姿刚劲有力,结构严谨复杂,激越昂扬、气势磅礴,把座中诸人带回到周武王初克商的那个年代:武王骑在高头大马上,率军南征北战,推翻商纣王的统治,建立周王朝;武王封师尚父姜子牙于齐营丘,自此齐国立;齐桓公煮盐垦田,富甲一方、兵甲数万。

最后,鼓点声停,全舞结束,舞队退出。

不等场空,一段舒缓、清新的瑟声又响起,众人看去,原来场下早已端坐一琴师,只见他手指轻拨慢弹间,一副春天到来,万物复苏的景象呈现在众人眼前。

紧接着有笙入,曲子突然变得欢快起来,有寒鸦戏水、鱼群竞相追逐,更增秀丽春色。之后旋律减缓,仿佛寒鸦散去,鱼沉水底,湖面上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同时,一阵清扬悠越的歌声响起:

鱼丽于罶,鲿鲨。

君子有酒,旨且多。

鱼丽于罶,鲂鱧。

君子有酒,多且旨。

鱼丽于罶,鰋鲤。

君子有酒,旨且有。

物其多矣,维其嘉矣。

物其旨矣,维其偕矣。

物其有矣,维其时矣。

然而这样拘于形式又无比正式的宴会注定是让人沉闷的,接下来绵长无比的乐曲让齐桓公开始打起了瞌睡;楚令尹子玉的眼神开始令人捉摸不透;随侯恭谨的面孔下似乎隐藏着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忿恨;再看齐桓公众公子,个个收起平日里在宫外放浪不羁的本质,扮出一副贤孝之子的姿态;黄国世子暮歌倒是很坦然,祁玉公子与明渊挤在一起,大口饮酒,倒十分痛快;扶桑的脸色很平静。云霄冷眼看到,公子商人往给他上菜的宫女手中塞了一枚铜币,他不禁开始怀念起上次表演杂技的那些奴隶来,也不知此刻被打发到西山何处苦役,那样生动活泼而有趣的表演,这辈子怕是再难看到了。

楚国令尹子玉对此次的宴会十分不满:齐国这次宴会,把黄国世子暮歌也请来了,只因暮歌是齐桓公的外孙!可是齐国大夫们难道不知道他们在城门外有过不快吗?为何还把他们凑在一起?还有那个出亡的晋国公子重耳,他不是逃亡吗?怎么能坐在席上?最令人生气的是,由于随国爵位比楚国高,为候爵,楚国子爵,随候又作为国君亲自聘问,因此竟然坐在他的上首,而自己虽为大国楚国令尹,却屈尊坐在了末位,真的是太令人生气了。

憋着一肚子的不畅快,宴饮过后,楚令尹子玉提出到园囿中参观游玩,齐桓公正好呆坐久了身子乏,欣然应允。有寺人抬来肩舆搀扶齐桓公和长卫姬上轿,众宾客一起往北苑而来。

北苑中燕国进献的良马,个个毛色炳耀,一看就是上等好马,倒勾起齐桓公的回忆:“想寡人当年,北伐山戎、令支、孤竹,西伐大夏,深入流沙之中,登上太行山,到卑耳山才返回,九合诸侯,定襄王太子之位,也曾踏马出尘,只可惜仲父和隰(朋)卿已不在了,教寡人好生伤悲。”

长卫姬在一边劝道:“仲父与隰卿一生尽心竭力为国,能得君如此挂念,也算是得其所了,只是逝者已去,君保重自己的身体为上。”

齐桓公道:“寡人不伤心,寡人只是有些可惜,这些良马自前月裘公子送来后便一直被关在这园囿中,一直未得放蹄奔跑,想来也是无味之极。”他说完朝众人看了一眼,只见公子昭、云霄、扶桑、暮歌等年轻公子们一个个装束齐整,举止彬彬有礼,形健修长,看得出来经常练习骑射,正是少年得意之时。再看看楚国令尹成子玉,由于近年楚国逐渐强大,在南方打了几次胜仗,灭了几个小国,他本人又身居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令尹位置,脸上的倨傲之色一直不曾褪下。

这倒激起了齐桓公的好胜心,须知哪怕是暮年,英雄终究是英雄,曾经的锋芒与胆识气度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躯体,他也想看看他的这些公子、臣下、聘者们,到底是谁更胜一筹,因此道:“不过今日正好,让孩子们好好演练演练。易牙,你吩咐下去,公子和客人们要比赛骑马和射箭。令尹大人你看如何呀?”他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向着楚国令尹子玉说的。

这子玉本就好战,此次入齐本就存挑衅之意,想在齐国大出风头,好彰显自己南方大国的风采,因此欣然应允,吩咐身边几个随行武官名叫白居、姜游、陆国的前去准备。齐国这边管虎、公子雍、开方也下了场。

第一场比赛骑马,不管子玉如何从开始的洋洋自得变成焦急、难堪,两边同时派出的三骑马,楚国只有姜游一骑赛了个第一名,剩下的两骑竟然排在了第四和第五名,齐国管虎的马排第二,剩下两骑分别是第三名和第六名。

这样的结果对子玉来说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他原以为齐国自管仲去了以后,早已是一只僵虫,哪料到竟然还有人骑第一名,他气急败坏,决定亲自上阵,这一次他向公子们发起了挑战。

公子昭应邀上场,他自成年后便随齐桓公南征北战,马术不差,但子玉并不满足,又拖了己方另一武官入场,还轻视地要求随候、黄国世子暮歌入场,因为在楚以北各国中,就属随黄两国抵制楚国态度最坚决,他要找机会一挫黄国的威风,下一步嘛,要把他们两个国家都收到自己囊中来。云霄见子玉来势汹汹,也自请入场。

子玉很明显要夺第一,大家都已经看出来了,云霄也严阵以待,不论是输是赢,至少要保证公子昭和随候、暮歌的安全。

让云霄没想到的是暮歌世子的骑术竟然十分精绝,只见他轻跃上马,稳坐马鞍,那马在他手缰绳的带动下,俯首帖耳,好似与暮歌合二为一。暮歌看似随意地轻轻一带,马便蹑云般向前驰去。他将身子紧贴在马上,银白色的骑马装在阳光的映射下闪闪发光,这一人一骑,美如仙童,迅疾如箭,众人刚来得及发出一阵惊叹,便看见暮歌的马已经快到终点,且远出第二骑马一箭之地,这距离不算远,但在骑马比赛中,足以让他轻松跑到第一。

云霄一边惊叹一边向前赶,当他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子玉那一张气咻咻的脸:他拼尽全力,也只拿到了第二,公子昭第三,云霄第四,随侯和楚国另一大臣跑了第五第六。

第三场比赛,祁玉公子和明渊并列第一,当然,说不清他们俩谁等了谁。楚国派出的人又输了。

三场比赛输了两场,子玉的脸色十分难看,这个时候用“自取其辱”来形容他,是最合适不过了。齐桓公倒是兴致勃勃,他没想到他的儿子、外孙、大臣们还算争气,没有让他在楚国人面前丢脸,这一局,楚国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