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了什么?我得好好想想。说着,我又整个人窝进沙发里。可真学了不少东西呢。不过我现在的手艺还不成。虽然我可以瞧出你今天这身套装的缺陷,不过,说真的,它的质地和缝制水准真的没得挑,就是样子嘛,旧了点,那个袖口的装饰有点画蛇添足。
叶凌!母亲又用那种深沉的声音开口。
干什么呀,我还没说完呢。我故意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我不用看也知道,现在她脸上一定写满了“我很生气”四个字。
别把话题扯远了。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刚才我所有的话都成了废话,论题又回到原点。
我挣扎着在沙发上摆出了非常正经的姿势,然后开口:你确定要我回答?
对。她的回答更干脆了。
好吧,本法官判决所有嫌疑犯罪行成立,可立即押赴刑场就地正法。我一脸严肃地回答。说完,我从柔软舒适的沙发上站起来,决定不再多话。我说,我要去睡觉了,谁有工夫管他们那些肮脏事儿。
说完,我正欲回房,才走了两步,就听见母亲说:慢着。叶凌,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骄躁,这是成不了大事的。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我不语。
她再次发问,听见了没有。声音威而不怒。
听见了。我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
还有你要记住一句话:任何事都不要只看表面现像就决定它的一切。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都要这样小心。
小心驶过万年船嘛,我知道。我虽然把母亲所说的每个字都放进了自己的心里,但我还是懒散地开着玩笑。没事我真要进房了,再不走我就在这儿站着睡着了。说着还伸了个懒腰。
去睡吧。她一直背对着我,没有回头,只是以这三个字结束了我们的对话。
这样的谈话算不算争吵?
我以为这不是段愉快的谈话。我真没想到自己设计已久却仍然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和母亲的第一次深入交谈会是这样的开始和这样的结局。真没想到,我们几乎所有的谈话都是围绕着那份该死的举报材料进行的,看来这一次,我真的又是好心办了坏事。我感觉母亲早知道材料的内容,或许那个女人以前也给她递送过类似的材料。我能感觉出来,母亲对这件事,不太高兴,不太热中。想必其中又是有着千丝万缕又错综复杂的矛盾和关系吧。
呵呵!
我不喜欢政治。
但我知道我母亲一直希望我将来能够从政,所以她从不反对我写点小文章什么的,她希望我读中文系,我曾经也想,但后来不想了,因为我要做的我该做的就是和她拧着来,然后乘机摆脱她对我的束缚。
而现在,我的感觉是,我的行动虽然稍稍是解了些套,但精神上的枷锁依旧如故。我已经习惯了同时用两种思维去思考事情,一种是我自己的,总还想相信这个世界还有些值得留恋的地方;另一种思维是母亲的,她把自己的想法已经强制植入我的神经,使我变得更加怀疑一切,认为任何事物或者是人,都是不可相信的。
两种思维纠缠着,使我变成了一个双重性格的人。也使我的脾气变化无常,更使我痛苦。
总是感觉到强烈的死亡欲望,但又胆怯且不甘心。
信佛的人告诉我说,所有的苦,都是业障,等你的业障清了,你才能转世投胎重新做人。
那么,我的来世,真的会幸福美满吗?
不,那太遥远了,我想要的不是来世,我想要现在!
我想要现在就得到幸福!
过年之于我,是件很没意思的事情。三十、初一,就是一家三口人能够坐下来一起吃饭的日子。平常的时间,不是缺了这个就是缺了那个,现在也算是团圆了。
我们只去过一次我继父的家里过年。感觉很不好,在那样一种本该热烈的气氛中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局外人,不敢乱说话,也不敢乱走动。现在想来还真符合“拖油瓶”的形像。母亲倒是不在乎场景的变换,她是个总能掌控大局的人,每一次都这样。
后来继父的父亲到省里去工作,所以他们搬到另一个城市去了,又因为我坚持不再承受噩梦般的待遇,所以之后每一年,我们都是在家过年,然后他们两个再抽空去那个城市看继父的家人。
年三十,我们从不放炮。因为没有人觉得有这个必要。我们三个人有时候也加上不回家的小保姆一起包顿饺子,母亲再亲自下厨炒几个菜,这就是我们的年夜饭了。
然后就是看电视,春节晚会,自打我有意识有记忆能力开始,我几乎没有错过一期春节晚会,虽然大多记不得其中都演了什么。
初二,我们会去姥姥家。
我不喜欢那种乱糟糟的氛围,但至少所有的亲戚都是熟识的,怎么也能说上点什么,所以不排斥。也只限于初二中午的那顿饭局。大多时候,我都是吃了饭,稍稍休息后就借故离开。因为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们每个人都认为讨好我就是讨好母亲,然后就热心地问及我的学业、考试成绩,而今年,他们更是大大地扩展了问话的范畴,其中涉及到我所在的学校情况、专业情况、工作前景、有没有男朋友、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比如什么时候工作、什么时候结婚。简直是在拷问我的人生简历外加个人隐私。
我很讨厌别人向我打听一些很隐私的事情,尤其是那些死皮赖脸纠缠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愿轻易说出的秘密,何必苦苦相逼?
感觉自己,每到过年,都会更加地游离于人群之外,虽然我的身体在人群中,但意识总是四处漂浮着,想要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人家结婚,我穿黑色好像不太好。
那……穿红色?不行,会遭人白眼的。大冬天的,我的冬衣大多是黑色系、红色系、紫色系。那……只好选择紫色了。我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浅紫薄呢及膝一字裙,一件深紫色收腰衬衣,棕色长靴,棕色短大衣,头发梳成简单而高挑的马尾。
这一次,我只是从首饰盒里挑了一对仿真钻石耳钉。
配好衣服,然后化妆。我一直认为紫色是在我脸上表现得最出色的一种色彩。或许是因为我喜欢紫色的神秘,也有人说“紫色是忧郁的颜色,它代表着执迷不悔的忧伤!”也或者该这样说,紫色很适合神秘兮兮又总是有些忧郁的我。
今天化的妆很浅,因为恰当的才最自然。
自从开始学设计服装,我发现自己对于服饰化妆这些原本不怎么重视的东西愈加看重了。似乎总是拿一种审视的眼光看我自己的着装或者是别人的装容。
不过比较起来,我想我的职业病总比母亲的好些。
不是吗?
至少它并不黑暗。
新娘是母亲这边的亲戚,据说是姥爷的哥哥的儿子的女儿,算是表亲吧。不过我们从没见过面,除了母亲的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之外,其他的据说是亲戚的人我都不认识。
哎……
不过今天我是代表我的母亲出席人家的婚宴,总得摆出个高兴的样子。听说那家人好几次对我的母亲发出邀请,当然我的母亲最终还是拒绝了人家,不过还算委婉,派了我这个使臣送上礼金,然后要在这儿吃顿喜宴,也算给自己添点喜气吧。
我今天又再次坐上了母亲的“坐骑”,然后司机把我拉到那家叫做“天顺”的酒楼,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地方,装修得也很一般,不过地方还算大,来了不少贺喜的人。
我是自己走下车再走到门口的。站在门口迎接来宾的人并不认识我,对于我的到来有些迟疑。但他们似乎认识载我来这儿的那辆豪华轿车,至少他们借由它看出了我可能是个“有来头”的人。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我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自报家门。
哎……
市长女儿的身份果然还算好用。我被热情地引至举行婚礼的宴客大厅,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还有自称是我阿姨和舅舅的人出现和我攀谈,搞得我莫名其妙地,然后看到了也被邀请来做女方亲戚代表的姥姥姥爷,我才算是明白那两个陌生的亲戚出自何处。
姥姥还没坐定呢,就问我:你妈怎么没来呀?
我说我妈开会去了。派我当代表。这个说辞很完美,而且今天她真的还有一个会议要出席。我就知道母亲一定不会来的。听母亲那意思,她对于今天有喜事的亲戚并没有什么好感也不太熟悉,要不是看在姥爷的面子上,她根本就不会理会。那样的话,今天我也就不用到这儿来受苦了。
正说着,婚礼进行曲就奏响了。
我很喜欢这段音乐,它是那么的美妙和圣洁。如果今天的场景换做教堂就更完美了。可是那样的婚礼在中国并不多,听说只有教徒才能在教堂举行婚礼。
今天的婚礼是属于比较大众化的那种。婚礼上有个司仪主持整个仪式,在大厅最前方、也就是司仪的头上方有一条横幅,用金色的纸贴着“张建先生、叶小缦小姐结婚典礼”。横幅的周围装点了一些气球和小饰物。整个会场应该说只是很简单地布置了一下,所以怎么看都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过还好,因为男方只是个教师,他的大多数亲戚也都是普通人,所以也算是人与景相互融合到了一起,使整个婚礼朴素但很舒服。
我的视线落到新郎的身上,这是个很普通的男人,甚至书卷气都不浓。听说他在一个小学教书,看起来还真不像是老师。那什么样的人才像个老师?是不是都该跟继父长得差不多像个科学怪人似的顶着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想到这儿我不禁轻轻地笑了起来。不过我还算反应够快,很快只留下一个浅笑,表示对新人的祝福。
新郎新娘在交换戒指了。
我看着前方的新人,忽然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我永远也忘不了,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过那么诱人的海誓山盟。他是第一个,也许他也会是最后一个。
人们都说女人在成为新娘这一刻是最美丽的,因为洋溢在她们脸上的是幸福。
这个叫做叶小缦的新娘也很漂亮,她的漂亮是那种很平凡的俗丽,大概也正是如此吧,她的命运被早早地钉在了婚姻的十字架上,如同我前些时候遇到的老同学。在她前方,迎接她的是重复性的工作和生育子女的烦苦。
新郎和新娘喝了交杯酒。司仪宣布下面一项是来宾代表致辞。
我想这份荣耀一定是原本要留给我母亲的。但是现在,却要另谋高人了。母亲也真是的,时至今日才突然给人家一个“大惊喜”真让先前夸下海口说“自己和市长是走得很近的亲戚”的女方父母下不了台。最终上台致辞的是新郎所在小学的校长。
校长和市长,差距真的很大,是不是?
我正想着事情。突然感觉有人在轻声地唤我的名字。我一看是姥爷,他身边还站着新郎的父亲,看起来他们很熟悉的样子。
姥爷先开口:叶凌,等一下你代表女方新亲去发言。
他的话是命令式的,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但我还是忍住愤怒的冲动,甜甜一笑,然后问:为什么?您上去不是更合适?
你代表你母亲来的嘛,应该你上去。再说你年轻又会说话,比我这老头子有看头。姥爷今天的嘴巴还真甜,比我的笑还甜。
是呀,是呀。你算是代表叶市长发言嘛。新郎的父亲也应和着。
还是找别人吧,我和新娘也不熟,也没参加过别人的婚礼,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呀。我再次委婉地拒绝。我是真的不想上前面去发言。在我看来那像是耍猴给别人看,尤其我还是这么个尴尬的身份。
现在在前方讲话的仍然是那位校长,他可真能说,没有稿子还能表达得如此流畅,一看就知道是经常长时间讲话的人。
在多方劝说之下,我不能推辞地被迫走上台,因为这个时候司仪已经跟大家说明了我的身份,当然就是介绍我是叶婉荷叶市长的女儿,更可笑的是他还介绍我是新娘很亲密的姐妹和好友。天知道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
站在台前,感觉自己笑得好假。不过还好我小时候经常登台唱歌、跳舞、演讲、朗诵,所以不至于闹出什么笑话。
我先是送给在场所有人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我说:今天本来站在这儿的应该是我的母亲,不过由于今天她有一个紧急会议要主持所以派我当代表,一来祝贺,二来聊表歉意。我也很高兴,今天能参加这么热闹的婚礼,尤其婚礼的主角还是我的好姐妹缦姐姐。我带来的礼单中的所有礼物都是我母亲亲自置办的,而我大概只能献上我最衷心也最挚诚的祝福,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谢谢!
说完,鞠躬下台。而我最后稍稍抖了一抖的小包袱也得到了回应,大伙都笑着鼓掌呢,都很给面子。我想我也算是圆满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接下来是男方新亲代表发言。是个老头,他的发言冗长且沉闷,我渐渐又陷入了一种虚幻的状态。
我仿佛在虚幻中看到一场婚礼,女主角就是我,而男主角的脸却是模糊不清的。
我看到自己穿了件珍珠白的婚纱,这件婚沙的设计简洁而又时尚,是我自己设计的。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我要保留她,等我的女儿长大了也让她穿着这件礼服走上红毯。
恍惚中,我仿佛听到一个很有磁性的声音对我诉说着爱怜,诉说着情意,诉说着誓言,他发誓一辈子要陪伴我、照顾我、爱惜我。而我的视线,凝聚在手中的那捧百合花上,转眼间,我要扔捧花了,听说谁接到它就会成为下一个结婚的人。
我又看到……各色的气球栓在一辆敞篷车的两侧。这是一辆装饰整齐而漂亮的花车,新郎的脸还是那么模糊不清,我们在众人的注目中坐上车,狂奔而走。我们在飞驰,飞驰,飞……
突然听到尖叫声,我模糊的视线再度清晰,我看见一个女孩高兴地举着新娘的捧花在挥舞。我听见姥姥的责备声,叶凌,你怎么不去枪?
我没有告诉她。姻缘是抢不到的,那是缘分,是未知。
我并不希望今天能接到新娘的捧花,因为我还是个学生,也因为我还一事无成。
母亲一直告诉我,找老公,一定要门当户对。
这很重要,也是婚姻的基础之一。
我的快乐来自浅薄,
别人不晓得我总是生活在表层。
——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