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赐给生客们照例的诅咒,
终于被赐给了;
还带了虐待来了。
可是你该知道,
怎样是生客们的暴怒呵!
羞——红了他的脸儿,
血——催了他的心儿;
他掉转头了,
他拔步走了;
他说,
他不再来了!
生客的暴怒,
却能从他们心田里,
唤醒了那久经睡着的,
不相识者的同情;
他们正都急哩!
狂热的赶着,
沙声儿喊着:
“为甚撇下爱你的我们?
为甚弃了你爱的朋友?”
他的脸于是酸了,
他的心于是软了;
他只有留下,
留下在那江南了。
她们唱呵:
他本是一朵蓓蕾,
是谁掐了他呢?
谁在火光当中
逼着他开了花,
暴露在骄傲的太阳底下呢?
他总只有怯着!
等呵!只等那灰絮絮的云帷,
——唉,黑茸茸的夜幕也好——
遮了太阳的眼睛时,
他才敢躲在树荫里苦笑,
他才敢躲在人背后享乐。
可是不倦的是太阳;
他蒙了脸时终是少呵!
客人们倒真“花”一般爱他;
但他总觉当不起这爱,
他只羞而怕罢!
却也有那无赖的糟蹋他,
太阳里更不免有丑事呕他,
他又将怎样恼恨呢?——
尽颠颠倒倒的终日,
飘飘泊泊了一年,
他总只算硬挣着罢。
可怜他疲倦的青春呵!
愁呢,重重叠叠加了,
弦呢,颤颤巍巍岔了;
袅着的,缠着了,
唱着的,默着了。
理不清的现在,
摸不着的将来,
谁可懂得,
谁能说出呢?
况他这随愁上下的,
在茫茫漠漠里
还能有所把捉么?
待顺流而下罢!
空辜负了天生的“我”;
待逆流而上呵,
又惭愧着无力的他。
被风吹散了的,
被雨滴碎了的,
只剩有踯躅,
只剩有彷徨;
天公却尽苦着脸,
不瞅不睬的相向。——
可是时候了!
这样莽莽荡荡的世界之中,
到底那里是他的路呢!
(1921年6月,杭州。)
自从
一
自从撒旦摘了“人间的花”,
上帝时常叹息,
又时常哀哭,
所以才有风雨了。
因为只要真实的东西,
撒旦他丢给人们
那朦胧的花影;
便是狂醉里,幻想中,
睡梦边,风魔时,
和我们同在的了。
二
也有芳草们连天绿着,
槐荫们夹道遮了;
也有葡萄们搀手笑着,
梅花们冒雪开了。
便是风,也温温可爱啊;
便是雨,也楚楚可怜啊。
但我们——
我们被掠夺的,
从我们心上
失去了“人间的花”,
却凭甚么和他们相见,
凭甚么和他们相见呢?
我们眼睁睁望着;
他们也眼巴巴瞧着。
“接触着么?”
“无这力啊!”
望的够倦了,
瞧的也漠然了;
隔膜这样成就,
我们便失了他们了!
三
“找我们的花去罢!”
都上了人生底旅路。
我清早和太阳出去,
跟着那模糊的影子,
也将寻我所要的。
夜幕下时,
我又和月亮出去,
和星星出去;
没有星星,
我便提灯笼出去。
我寻了二十三年,
只有影子,
只有影子啊!
近,近,近,——眼前!
远,远,远,——天边!
唇也焦了;
足也烧了;
心也摇摇了;
我流泪如喷泉,
伸手如乞丐:
我要我所寻的,
却寻着我所不要的!——
因为谁能从撒旦手里,
夺回那已失的花呢?
四
可是——
都跃跃跃跃的要了,
都急急急急的寻了!
得不着是同然;
却彼此遮掩着,
讪笑着,又诅咒着:
像轻烟笼了月明一般,
疑云幂了人们底真心了。
于是歆慕开始了;
嫉妒也开始了;
觎和劫夺都开始了!
我们终于彼此撒手!
我们终于彼此撒手!
五
我们的地母,
那“白发苍苍,悲悲惨惨”的地母呵,
却合了掌给我们祝福了;
伊只有徒然的祝福了!——
清泪从伊干瘪的眼眶里,
像瀑布般流泻;
那便是一条条的川流了。
六
痴的尽管默着,
乖的终要问呵:
“倘然‘人间的花’再临于我,
那必在甚么时候呢?”
告诉你聪明的人们:
直到他俩的心
都给悲哀压碎了,
满天雨横风狂,
满地洪流泛滥底时候,
世界将全是撒旦的国土,
全是睡和死底安息;
那时我们底花
便将如锦绣一般,
开在我们的眼前了!
(1921年10月,吴淞。)
杂诗三首
一
风沙卷了,
先驱者远了!
二
昙花开到眼前时,
便向她蝉翼般影子里,
将忧愁葬了。
三
无力——还在家里吧;
满街是诅咒呵!
(1921年11月,上海。)
黑暗
这是一个黑漆漆的晚上,
我孤零零的在广场底角上坐着。
远远屋子里射出些灯光,
仿佛闪电的花纹,散着在黑绒毡上——
这些便是所有的光了。
他们有意无意的,
尽着微弱的力量跳荡;
看哪,一闪一烁的,
这些是黑暗的眼波哟!
颤动的他们里,
憧憧的几个人影转着;
周围的柏树默默无言的响着。……
一片——世界底声;市声,人声;
从远远近近所在吹来的,
汹涌着,融和着。……
这些是黑暗底心澜哟!
广场的确大了,
大到不能再大了:
黑暗底翼张开,
谁能想象他们的界限呢?——
他们又慈爱,又温暖,
甚么都愿意让他们覆着;
所有的自己全被忘却了。
一切都黑暗,
“咱们一伙儿!”
(1921年11月7日,杭州。)
沪杭道上的暮
风澹荡,
平原正莽莽,
云树苍茫,苍茫;
暮到离人心上。
(1921年11月18日,沪杭车中。)
挽歌
尧深死后,有一缕轻烟似的悲哀盘旋在我心上,久久不灭。昨日读了《楚辞·招魂》,更恻恻不能自已。因略参《招魂》之意,写成此歌,以抒伤逝的情怀。
云漫漫,风骚骚,
人间路呀,迢迢!
这隐隐约约的,
是你的遗踪?
那渺渺茫茫的,
是你的笑貌?
你不怕孤单?
你甘心寂寥?
为甚么如醉如痴,
踯躅在那远刁刁荒榛古道?
天寒了,
日暮了,
剩有白杨的萧萧。
我把你的魂来招!
我把你的魂来招!
“尧深呀,
归来!”
尽有那暮暮朝朝,
够你去寻欢笑。
去寻欢笑!
高山上,有着好水;
平地上,百花眩耀;
日月光,何皎皎!
更多少人儿,
分你的忧,
慰你的无聊!
“尧深呀,
归来!”
为甚么如醉如痴,
徘徊在那远刁刁荒榛古道?
仰头——
苍天的昊昊,
低头——
衰草的滔滔;
呀!我的眼儿焦,
你的影儿遥!
呀!我的眼儿焦,
你的影儿遥!
(12月4日,尧深追悼会之晨,在杭州。)
睁眼
夜被唤回时,
美梦从眼边飞去。
熹微的晨光里,
先锋们的足迹,
牧者们的鞭影,
都晃荡着了,
都照耀着了,
是怕?是羞?
于是那漫漫的前路。
想裹足吗?徒然!
且一步步去挨着啵——
直到你眼不必睁,不能睁的时候。
(1921年12月,杭州。)
静
淡淡的太阳懒懒的照在苍白的墙上;
纤纤的花枝绵绵的映在那墙上。
我们坐在一间“又大、又静、又空”的屋里,
慢腾腾的,甜蜜蜜的,看着
太阳将花影轻轻的,秒秒的移动了。
屋外鱼鳞似的屋;
螺髻似的山;
白练似的江;
明镜似的湖。
地上的一切,一层层屋遮了;
山上的,一叠叠青掩了;
水上的,一阵阵烟笼了。
我们尽默默的向着,
都不曾想甚么;
只有一两个游客门外过着,
“珠儿”,“珠儿”地,雏鹰远远的唱着。
(1921年12月22日,杭州,城隍山,四景园。)
星火
“在你靡来这四五个月,
我老子死了,
娘也没了;
只剩我独自一个了!”
卖酥饺儿的
那十八九岁的小子,
在我这回重见他时,
质朴而恳挚的向我说。
这教我从来看兄弟们作蓦生人的
惊讶,也羞惭;
终于悲哀着感谢了。
回头四五个月前,
一元钱的买卖
结识了他和我。
他尽殷殷的,
我只冷冷的;
差别的心思
分开了我们俩,
从手交手的当儿。
我未曾想着,
谁也该忘了吧。
却不道三两番颠沛流离以后,
还有这密密深深的声口,
于他刹那的朋友!
我的光荣呵;
我若有光荣呵!
记得那日来时,
油镬里煎着饺儿的,
还有那慈祥而憔悴的妇人;
许就是他的娘了。
一个平平常常的妇人,
能有些甚么,
于这漠漠然的我!
况她已和时光远了呢?
可是——真有点奇呵,
那温厚的容颜,
骤然涌现于我矇眬的双眼!
在肩摩踵接的大街中,
我依依然有所思了;
茫茫然有所失了!
我的悲哀——
虽然是天鹅绒样的悲哀呵!
(1921年12月22日。)
除夜
除夜的两枝摇摇的白烛光里,
我眼睁睁瞅着,
一九二一年轻轻的踅过去了。
(1921年除夕,杭州。)
笑声
是人们的笑声哩。
追寻去,却跟着风走了!
(1922年2月21日。)
灯光
那泱泱的黑暗中熠耀着的,
一颗黄黄的灯光呵,
我将由你的熠耀里,
凝视她明媚的双眼。
(1922年2月22日。)
独自
白云漫了太阳;
青山环拥着正睡的时候,
牛乳般雾露遮遮掩掩,
像轻纱似的,
幂了新嫁娘的面。
默然在窗儿口,
上不见只鸟儿,
下不见个影儿,
只剩飘飘的清风,
只剩悠悠的远钟。
眼底是靡人间了,
耳根是靡人间了;
故乡的她,独灵迹似的,
猛猛然涌上我的心头来了!
(1922年2月22日。)
侮辱
“请客气些!
设法一个舱位!”
“哼哼——
没有,没有!
你认得字罢?
看这张定单!——
不要紧——不用忙;
坐坐;
我筛杯茶你喝了去——”
他无端的以冷笑嘲弄我,
意外的以言语压迫我;
我也是有血的,
怎能不涨红了脸呢?
可是——也说不出甚么,
只喃喃了两声,
便愤愤然走了。
我觉得所失远在舱位以上了!
我觉得所感远在愤怒以上了!
被遗弃的孤寂哪,
无友爱的空虚哪:
我心寒了,
我心死了!
却猛然间想到,
昨晚的台州!
逼窄的小舱里,
黄晕的灯光下,
朋友们的十二分的好意!
便轻易忘记了么?
我真是罪过的人哪。
于是——我心头又微微温转来了;
于是——我才能苟延残喘于人间世了!
(1922年4月28日,海门上海船中。)
宴罢
拉着,扯着,——让着,
我们团团坐下了。
“请罢,
请罢!”
杯子都举了,
筷子都举了。
酽酽的黄酒,
腻的腻的鱼和肉;
喷鼻儿香!
真喷鼻儿香!
还得拉拢着,
还得照顾着:
笑容掬在了脸上;
话到口边时,
淡也淡的味儿!
酒够了!
菜足了!
脸红了,
头晕了;
胃膨胀了,
人微微的倦了。
倦了的眼前,
才有了倦了的阿庆!
他可不止“微微的”倦了;
大粒的汗珠涔涔在他额上,
涔涔下便是饥与惫的颜色。
安置杯箸是他,
斟酒是他,
捧茶是他,
递茶和烟是他,
绞手巾也是他;
我们团团坐着,
他尽团团转着!
杯盘的狼藉,
果物的零乱,
他还得张罗着哩,
在饥且惫了以后。
于是我觉得僭妄了,
今天真的侮辱了阿庆!
也侮辱了沿街住着的
吃咸菜红米饭的朋友!
而阿庆的如常的小心在意,
更教我惊诧,
甚至沉重地向我压迫着哩!
我们都倦了!
我们都病了!
为了甚么呢?
为了甚么呢?
(1922年5月,台州所感,作于杭州。)
仅存的
发上依稀的残香里,
我看见渺茫的昨日的影子——
远了,远了。
(1922年7月,杭州。)
毁灭
六月间在杭州。因湖上三夜的畅游,教我觉得飘飘然如轻烟,如浮云,丝毫立不定脚跟。常时颇以诱惑的纠缠为苦,而亟亟求毁灭。情思既涌,心想留些痕迹。但人事忙忙,总难下笔。暑假回家,却写了一节;但时日迁移,兴致已不及从前好了。九月间到此,续写成初稿;相隔更久,意态又差。直至今日,才算写定,自然是没劲儿的!所幸心境还不曾大变,当日情怀,还能竭力追摹,不至很有出入;姑存此稿,以备自己的印证。一九二二年十二月九日晚记。
踯躅在半路里,
垂头丧气的,
是我,是我!
五光吧,
十色吧,
罗罗在咫尺之间;
这好看的呀!
那好听的呀!
闻着的是浓浓的香,
尝着的是腻腻的味;
况手所触的,
身所依的,
都是滑泽的,
都是松软的!
靡靡然!
怎奈何这靡靡然?——
被推着,
被挽着,
长只在俯俯仰仰间,
何曾做得一分半分儿主?
在了梦里,
在了病里;
只差清醒白醒的时候!
白云中有我,
天风的飘飘,
深渊中有我,
伏流的滔滔;
只在青青的,青青的土泥上,
不曾印着浅浅的,隐隐约约的,我的足迹!
我流离转徙,
我流离转徙;
脚尖儿踏呀,
却踏不上自己的国土!
在风尘里老了,
在风尘里衰了,
仅存一个懒恹恹的身子,
几堆黑簇簇的影子!
幻灭的开场,
我尽思尽想:
“亲亲的,虽渺渺的,
我的故乡——我的故乡!
回去!回去!”
虽有茫茫的淡月,
笼着静悄悄的湖面,
雾露濛濛的,
雾露濛濛的;
仿仿佛佛的群山,
正安排着睡了。
萤火虫在雾里找不着路,
只一闪一闪地乱飞。
谁却放荷花灯哩?
“哈哈哈哈……”
“吓吓吓吓……”
夹着一缕低低的箫声,
近处的青蛙也便响起来了。
是被摇荡着,
是被牵惹着,
说已睡在“月姊姊的臂膊”里了;
真的,谁能不飘飘然而去呢?
但月儿其实是寂寂的,
萤火虫也不曾和我亲近,
欢笑更显然是他们的了。
只有箫声,
曾引起几番的惆怅;
但也是全不相干的,
箫声只是箫声罢了。
摇荡是你的,
牵惹是你的,
他们各走各的道儿,
谁理睬你来?
横竖做不成朋友,
缠缠绵绵有些甚么!
孤零零的,
冷清清的,
没味儿,没味儿!
还是掉转头,
走你自家的路。
回去!回去!
虽有雪样的衣裙,
现已翩翩地散了,
仿佛清明日子烧剩的白的纸钱灰。
那活活像小河般流着的双眼,
含蓄过多少意思,蕴藏过多少话句的,
也干涸了,
干到像烈日下的沙漠。
漆黑的发,
成了蓬蓬的秋草;
吹弹得破的面孔,
也只剩一张褐色的蜡型。
况花一般的笑是不见一痕儿,
珠子一般的歌喉是不透一丝儿!
眼前是光光的了,
总只有光光的了。
撇开吧
还撇些甚么!
回去!回去!
虽有如云的朋友,
互相夸耀着,
互相安慰着,
高谈大笑里
送了多少的时日;
而饮啖的豪迈,
游踪的密切,
岂不像繁茂的花枝,
赤热的火焰哩!
这样被说在许多口里,
被知在许多心里的,
谁还能相忘呢?
但一丢开手,
事情便不同了:
翻来是云,
覆去是雨,
别过脸,
掉转身,
认不得当年的你!——
原只是一时遣着兴罢了,
谁当真将你放在心头呢?
于是剩了些淡淡的名字——
莽莽苍苍里,
便留下你独个,
四围都是空气吧了,
四围都是空气吧了!
还是摸索着回去吧;
那里倒许有自己的弟兄姊妹,
切切的盼望着你。
回去!回去!
虽有巧妙的玄言,
像天花的纷坠;
在我双眼的前头,
展示渺渺如轻纱的憧憬——
引着我飘呀,飘呀,
直到三十三天之上。
我拥在五色云里,
灰色的世间在我脚下——
小了,更小了,
远了,几乎想也想不到了。
但是下界的罡风
总归呼呼的倒旋着,
吹入我丝丝的肌里!
摇摇荡荡的我
倘是跌下去啊,
将像泄着气的轻气球,
被人践踏着玩儿,
只馀嗤嗤的声响!
况倒卷的罡风,
也将像三尖两刃刀,
劈分我的肌里呢?——
我将被肢解在五色云里;
甚至化一阵烟,
袅袅的散了。
我战栗着,
“念天地之悠悠”……
回去!回去!
虽有饿着的肚子,
拘挛着的手,
乱蓬蓬秋草般长着的头发,
凹进的双眼,
和软软的脚,
尤其灵弱的心;
都引着我下去,
直向底里去,
教我抽烟,
教我喝酒,
教我看女人。
但我在迷迷恋恋里,
虽然混过了多少时刻,
只不让步的是我的现在,
他不容你不理他!
况我也终于不能支持那迷恋人的,
只觉肢体的衰颓,
心神的飘忽,
便在迷恋的中间,
也潜滋暗长着哩!
真不成人样的我,
就这般轻轻的速朽了么?
不!不!
趁你未成残废的时候,
还可用你仅有的力量!
回去!回去!
虽有死仿佛像白衣的小姑娘,
提着灯笼在前面等我,
又仿佛像黑衣的力士,
擎着铁锤在后面逼我——
在我烦忧着就将降临的败家的凶惨,
和一年来骨肉间的仇视,
(互以血眼相看着)的时候;
在我为两肩上的人生
的担子
压到不能喘气,
又眼见我的收获
渺渺如远处的云烟的时候;
在我对着黑黢黢又白漠漠的将来,
不知取怎样的道路,
却尽徘徊于迷悟之纠纷的时候:
那时候她和他便隐隐显现了,
像有些甚么,
又像没有——
凭这样的不可捉摸的神气,
真尽够教我向往了。
去,去,
去到她的,他的怀里吧。
好了,她望我招手了,
他也望我点头了。……
但是,但是,
她和他正都是生客,
教我有些放心不下;
他们的手飘浮在空气里,
也太渺茫了,
太难把握了,
教我怎好和他们相接呢?
况死之国又是异乡,
知道它甚么土宜哟!
只有在生之原上,
我是熟悉的;
我的故乡在记忆里的,
虽然有些模糊了,
但它的轮廓我还是透熟的,——
哎呀!故乡它不正张着两臂迎我吗?
瓜果是熟的有味,
地方和朋友也是熟的有味;
小姑娘呀,
黑衣的力士呀,
我宁愿回我的故乡,
我宁愿回我的故乡;
回去!回去!
归来的我挣扎挣扎,
拨烟尘而见自己的国土!
甚么影像都泯没了,
甚么光芒都收敛了;
摆脱掉纠缠,
还原了一个平平常常的我!
从此我不再仰眼看青天,
不再低头看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