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仇海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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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追思

在医院治丧委员会的操持下,端木太太去世的讣告被送到了各路媒体的发播部门。一经发播,满城哗然。

端木太太的追思会,三天之后也将在石坞市殡仪馆举行。整个追思会的筹备工作,也都是由端木太太所在医院的治丧委员会在打理。

筹备期间,辉煌集团行政总监廖一民过来,说是得到正在夏威夷度假的端木董事长的授意,辉煌集团要参与端木太太追思会的筹划。

为了参与端木太太追思会的筹备活动,他向承煌以及医院治丧委员会的领导解释说,辉煌在组织大型活动方面有丰富的经验,一定把端木太太的追悼会到葬礼办得轰动、隆重、风光、体面,符合辉煌集团董事长太太的身份。

承煌还未听完,就断然拒绝了。他疾声厉色地告诉廖一民,他母亲不是辉煌的人,生前,她从没麻烦过辉煌,如今,斯人已逝,更不必劳辉煌费心。

廖一民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悻悻而去。走出几步,心有不甘,又回头对承煌说:“您在考虑一下。董事长已得知家里的变故,昨天已经中断度假,从夏威夷回国了,如果航班准点,今天晚些时候就能到。”

承煌冷冷一笑,说:“不必拿你们的董事长来压我。另外,他回与不回,都无关紧要,妈妈生前的生活里能离得开他,死后自然更不需要他。”

听罢,廖一民神情尴尬地离开了。

因为端木太太一向为人和善,再加上她在业界的威望,所以治丧委员会非常尽心尽力,他们把追思会的礼堂布置得肃穆而又宏大,与普通逝者的追思会明显不同。

灵堂正中的墙壁上挂着端木太太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端木太太低眉浅笑,眼神温婉,神态安详。照片的下方,是她被鲜花环绕的双眼紧闭沉寂无声的遗容。

有人拿来孝服,让长跪在地的承煌穿上,告诉他,追思会就要开始了。

已经三个日夜未曾合眼的承煌,在韩波的帮助下浑浑噩噩地穿上孝服。

韩波也拿起一套孝服穿上,然后与承煌一左一右跪在灵堂的两侧。韩妈、一萍,还有一众亲属都站在了两人的身后。

此刻,在亲属的队伍里,还少了三人——承辉、甄伟忠和端木劲鹏。承辉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甄伟忠则在医院照顾承辉。而端木劲鹏此刻在哪,谁也不知道。

私底下,大家都觉得没有端木劲鹏的追思会是有遗憾的,却没有人敢在承煌面前表达出这种意思。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承煌对父亲的情绪,已经由怨转恨了。

哀乐响起,声调迟缓低沉,把肃穆的灵堂烘托得更加戚然凝重。

追思的人群,随着哀乐的节奏浩荡而缓慢地向礼堂内移动,依次走到灵堂的中央,对着被鲜花围绕的端木太太的遗体三鞠躬。承煌与韩波则叩头还礼。

追思队伍的最前列,是端木太太的同事和医院的领导们。他们有人神情凝重,有人面带悲戚,有人含声轻泣,还有人失声痛哭……每一种表情都在表达着各自不同的心境,以及对端木太太的敬重和悼念;每一种表情也都引得承煌泪流不止。

此时,承煌流泪,不光是因为悲伤,还因为他在众人的神情里看到了母亲生前的价值。

很快,灵堂的两侧层层叠叠地摆满了花圈,上面写着——

“恩师长辞,师恩何报?”这是情真意切的感恩和痛惜。

“苍天无道,亡我至交!”,这是向上天直抒胸臆的控诉和讨伐。

“伊人驾鹤去,香魂绕白云!”,这是对逝者归宿的诗意想象,也是美好的祝福!

……

每个花圈上的悼词都不同,每个悼词都是对端木太太恰如其分的评判和纪念,或是情真意切的寄思。

承煌突然感动了,他为这些虚浮世界里难得的情真意切而感动。

追思的人群,一拨已去,一拨又来,人群熙攘,往来不断。突然,司仪用迟缓的声调介绍,辉煌集团员工追思开始。

这是一个非常养眼的浩大队伍,清一色的黑色名牌套装和墨镜,个个步伐稳健,玉树临风。但是,在墨镜的遮挡下,看不见他们的眼神,也读不到表情。

也许是职业的特点,这是一群擅演的人,能从银幕荧屏演到生活里,现在也演到了端木太太的追思会上。

然而,他们大得夸张的墨镜,分明是在“掩”,只是承煌不知道他们是在掩盖悲伤,还是在掩盖他们演不出悲伤。

他们全副名牌的行头,让人恍惚觉得,他们不是在追思,而是在走秀。从这群人身上,承煌能读到的只是千人一面的故作严肃,还有千篇一律的非常标准到位的九十度鞠躬,连他们所送花圈上的悼词也都是众口一词的——“沉痛悼念端木太太逝世”,毫无诚意,毫无感情。

承煌能理解这些人,他们与母亲素昧平生,自然难以表露真情。他们到这里,做这些,并非是为祭奠逝者,他们做这些,无非是在演一场戏,演给一个活人来看。

可惜,那个活人,他此刻不在。

承煌抬起头向灵堂外望了望,心情复杂。他既盼望那个身影此刻能出现,又希望那个身影永远消失。他不想见他!

可是,母亲在天之灵也许还想见一见他。

承煌不断引目张望,一直到追思的队伍只剩下尾巴的时候,那个身影仍未出现。

突然,一个矫健的身影从追思的队伍里走了出来,走到承煌身侧蹲下,伸手在承煌的上臂上用力握了握。承煌抬起头,看见一张眉清目秀而又刚毅的脸。

“丁乙!”承煌低声惊呼。

对方表情凝重地咬着嘴唇,朝承煌点点头。

丁乙是承煌高中三年玩得最铁的哥们儿,也是一个网络奇才。那时,他们一起玩网游,丁乙把自己写的程序植入游戏,使他俩轻轻松松地就成了战无不胜的霸主。后来承煌去北方读医科大学,丁乙则是被南方一所著名的科技大学特招读IT。大二时,他编写的几个程序便分别被几家网络公司高价收购。大三时,已有多家世界顶尖网络公司找到他们学校争相挖人。大四实习,他以正式员工的身份到了一家著名的网络公司。毕业后,他继续在那家公司工作了近一年。

就在两个月前,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可能创造业界传奇的时候,他却突然辞职并消失了。后来才知道,他进了警署,做了一名负责警署内网维护,并对付网络黑客的网络警察。

“你怎么来了?”承煌疑问。

“说来话长,本来有件事……关于你母亲去世的事,想跟你说。但现在结果悬而未定,所以还是等有了确切的答案后,我再找你。”丁乙吞吞吐吐地说。

一听是关于母亲去世的事情,承煌神色一凛,心头一紧,隐约有了不太好的预感。张嘴欲问。丁乙却说:“尘埃落定之后,一定会告诉你。”说完,起身离开。

望着丁乙匆匆离开的背影,承煌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难道母亲的去世另有隐情?他不敢想象。

司仪沉痛迟缓的的声音再次响起,追思会的又一个环节开始了。邹医生作为端木太太生前的同事代表,站到了灵堂中央的话筒前,用沉痛的声音陈述着逝者生平种种,引起台下众多同事们的深切共鸣之后,灵堂内泣声四起。

接下来,领导致悼词。

接下着,追思会结束。

接下着,端木太太的遗体被送到了火化间。

这时,辉煌集团的廖一民又走了出来,问承煌:“是不是等端木董事长回来了再火化?不管怎么说,夫妻一场,总得让他看最后一眼吧。否则,对双方都是个遗憾。”

承煌没说话。

旁边却有人着急地说道:“哎呀,真不能等了,再等就过了中午。午后下葬,这是大忌,不吉利呀。”

“是,是,是!”众人附和。

承煌低头沉思。他倒不是在意什么“大忌”和“不吉利”等愚昧妄言。他在想,逝者已逝,心性已失,再无从感知这人世间的万事万物和情感,她还能有何挂碍呢?所谓“遗憾”,不过是一句骗人的鬼话而已。

对于父亲端木劲鹏,在母亲生前,他都不曾顾念她那真切的遗憾,如今在她离世之后说遗憾,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想到这里,承煌表情决绝地点了点头,示意立即火化。

当骨灰被放进一个勾勒着松柏、仙鹤和篆体“寿”字的青花瓷坛子送到承煌手里地时候,廖一民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董事长已经下了飞机,正赶过来,等一等吧!”

承煌手捧母亲的骨灰,低垂着眼帘,恍若未闻,也不看一眼,侧身绕过堵在他面前廖一民肥硕的身躯,上了等在门口的车。

给端木太太送行的车队绵延数百米,沿着深阔浩淼的呜鸣河溯流而上,朝着上游的码头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