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蛹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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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蛹之生10

大四这年过得很快。赵一风和杨祖业都忙着准备考预备军官,小兰呢,自从秦泉死后,她除了念书外,就参加社会服务的团体,像安老院、育幼院、盲校等,把所剩精力都放在上面。因为只有在不停工作下,才能使自己忘怀过去,使自己觉得对得起秦泉。小强自从上了大学后也兼了一份家教,他坚持要姊姊辞掉晚上的工作,他说他已经够大了,不应该再让姊姊吃那么多苦。吴霜想志愿到金门实习,在那里教书。

小强很鼓励她去,他说他应该一个人练习独立,不然会让别人笑他整天靠姊姊服侍。杨祖业和白熙凤恋爱了。虽然当初杨祖业曾经一再感到矛盾和踌躇,但是越在寂静的夜晚,他越想起白熙凤那两排雪白的贝齿,在漆黑的夜空中闪啊闪的,把他的意志都闪得动摇了。加上小兰从旁加些“催化剂”,他们便开始约会了。白熙凤有许多冯青青所不及的地方,但是冯青青的许多特色白熙凤却没有。预官放榜,杨祖业和赵一风都考上了,也都松了一口气。这一天,赵一风没事,想自己再过几天就要毕业,忽然想到图书馆的草坪去坐坐。好久没这样享受了,从前的忙碌生活使他几乎忘了这些可爱的草坪和暖和的阳光。

他找到了第四棵椰子树,拍拍屁股便坐了下去。他一向喜欢坐在第四棵椰子树底下,只因为他曾和吴霜并肩坐在这里做过无数次的梦幻,晒过无数次冬天的阳光,他也曾在这里噙着眼泪看教官和同学激昂地讨论国家大事,这棵树下有过他大学四年的足迹。夕阳映着那幢巍峨的建筑物,把“图书馆”三个字映得闪闪发亮。

不知道有多少个晚上,他曾埋首于那幢建筑物里,啃着那些厚厚的洋装书。如今图书馆依旧,屋檐底下的燕子依旧,可是馆内的莘莘学子可将又换上一批新人。不远处,有二十来个女孩子围成一个圆圈,中间放了一架唱机,一个锅子,一些水果、饼干,没有半个男孩子,该是家政系吧?她们偶尔站起来跳几支土风舞,《沙漠之歌》、《东倒西歪》,跳累了又坐下去唱起歌来。那种歌声是无忧无虑的天使之声,低年级总有低年级的那种味道。

赵一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花生米,一粒一粒地往口里丢,然后慢慢地咀嚼,像是咀嚼着这忙碌的四年。四年来,大家都说他是一个大忙人,他到底忙出了什么结果?他静静地欣赏这些舞步轻盈的女孩子,觉得是一种享受。许多事情只要这样就够了,一旦你也下去和她们共舞时,那一份距离的美感就会被破坏。他想起了吴霜。四年来,吴霜大概不曾有过这种愉快的经验吧?公平吗?赵一风耸耸肩。这时从工业大楼涌出了一大批男孩子,他们手上抱着书或拿着丁字尺,纷纷往草坪这儿走。当然,他们立刻发现了草地上这群快乐的女孩子。

于是赵一风可以从这些男孩子的脸上找到那种“蠢蠢欲动”的冲劲,他看到他们正推来推去,想找出一个口才好的代表去和女孩子们“交涉”。赵一风笑了,把最后一粒花生丢进了口里,站了起来离开了草坪。他想,这个世界现在要交给你们了,尽情地玩吧。年轻人,只是别忘了,除了玩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等着你们去做。当赵一风走到大门口时,回头看了草坪一眼,“代表”尚未产生,还在那里推来推去。一定是大一的新生,准错不了,赵一风摇摇头很有信心地笑了。当他走到青田街时,迎面有个穿紫红色洋装的女孩子向他打招呼,他觉得很面熟,仔细一想,这不是冯青青吗?好久都没见到她了:

“嗨,冯青青,怎么那么久都没见到你?上回订婚了,我还没向你道贺呢!”“订婚?喔,你是说我和余大伟订婚的事?”她的神情有几分落寞。“是啊!我觉得事情都过去了,杨祖业也不会怪你的。他现在也有很要好的女朋友了。”

“是吗?那真该恭喜他了啦。”冯青青虽然笑着说,但是却掩饰不了脸上突然闪现的一道阴影。虽然一闪即逝,赵一风看得出来。“我请你到‘青鸟’去喝杯咖啡,我们聊聊。我就要毕业了,将来恐怕没这个机会呢。”赵一风说。“……也好。”冯青青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于是他们便朝着“青鸟”走去。赵一风觉得有些不对劲,冯青青走路有点奇怪,好像左腿有些跛。赵一风想了想,还是问了:“冯青青,你的腿怎么啦?”“噢,”她低头看了一下,“上回在新生南路被车撞到的。”“喔。”赵一风没再说话。不过他却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会不会是上帝给她见异思迁的“惩罚”呢?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未免太小气,这种事有什么好“惩罚”的?他们走进了“青鸟”。

灯光不太昏暗,壁上几幅油画很抽象,衬着昏黄的彩色壁灯,使人分辨不出黑色与蓝色。叫了咖啡,他们面对面坐着。借着一丝灯光,赵一风觉得冯青青比以前更瘦了些,他兀自喝了一口咖啡:“余大伟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学位?你是不是也打算出去,和他在外面结婚?”“……”她苦笑了一下,也喝了一口咖啡,没答腔。“……”赵一风很纳闷,难道说,又有了变卦?“对了,杨祖业最近好吗?你刚才说他有了要好的女朋友?”冯青青似乎有意把话题换掉。

“他很好。他那个女朋友,叫白熙凤,非常漂亮,也很能干,和小兰同班。”赵一风好像故意夸大些。冯青青提到了秦泉,她说上回看到了报纸上的消息,而且她也曾到殡仪馆去烧了一些冥币,只是蒙了纱巾没被认出来。冯青青也谈到小强和小兰,她的记性真好,这些过去的事,她可以如数家珍地背出来,不像一般人所说学艺术的人浪漫、健忘。

她似乎很缅怀过去的那段日子……“杨祖业的留考和托福准备得怎样了?”“还好,大概没问题。他准备念完硕士就回国。”赵一风觉得很奇怪,冯青青老谈这些往事,怎么不谈她自己,不谈谈余大伟?“上回那封信,我真抱歉,不过……”冯青青似乎想说什么。“算了,别提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赵一风挥挥手,又喝了一口咖啡。“你是否也觉得是我的错吗?”冯青青把头略略一扬。

“这……谁也没错。感情的事本来就这样。”赵一风摊了摊手。“现在既然杨祖业已经有了很要好的女朋友了,我想,有件事我也不想再隐瞒,隐瞒太久了,心里更难受,毕竟我不是圣人。”冯青青忽然眼光里闪着泪珠,神情略为激动。“什么事?”

赵一风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冯青青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唉……”冯青青幽幽地长叹了一声,两眼瞪着壁上的油画,“这件事该从我发生车祸讲起。这件车祸不是最近发生的,它就是发生在我写信给杨祖业的前四天。当时医生告诉我说,虽然我的腿不会残废,但是一辈子走路都将会有缺陷时,我绝望地哭了。我倒不是哭自己心里那份完美被破坏,也不是哭自己以后走在路上会有自卑感,而是哭我以后不能和杨祖业在一起了。我知道杨祖业对我的感情很深、很真,就算是我断了一条腿,也许他也不在乎的。”

“是啊!我相信杨祖业这种人。……那你……”赵一风开始感到内疚和惭愧。“但是,我也深爱着他,我不希望他因为和我走在一起,让别人笑他有个跛腿的女朋友,甚至跛腿的妻子。也许他不在乎,但是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我不愿意让他以后多了这么一样无法弥补的缺陷,所以我才下定决心和他分手。”冯青青两眼平视着桌上的咖啡杯,“因此我假造了一个余大伟,假造和他订婚,我知道杨祖业什么都可以容忍,只有我变心这点他一定不能原谅。当然,这是最不得已的办法,但是想到杨祖业能因为我的变心,而换取真正完全的幸福,我就毫不后悔地做了。”“但是,这对你自己却是不公平的。何况跛了腿又有什么关系?我相信你们在一起仍然会很幸福的。至少我敢保证比现在他和白熙凤幸福!”

赵一风几乎是用喊出来的。“……”冯青青苦笑了一下,不再说话,用手轻旋着咖啡杯。“不,不行。这样太不公平。你这种牺牲未免太任性了。那你以后怎么办呢?我……我要去找杨祖业,告诉他。”赵一风猛地站了起来,差点儿把桌上的咖啡碰翻。“你坐下!”冯青青指着赵一风,“我肯把这件事告诉你,就是相信你能了解,不然我就永远不要说,让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现在让你知道了,至少我内心的痛苦减少了一大半,这原是很自私的想法--让你也为我分担一点儿痛苦。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如果你现在告诉杨祖业,就同时增加了他和白熙凤的痛苦。你是明白人,你不会傻到去告诉他和别人的。如果说我是牺牲,那也是因为牺牲使我心安理得。爱,说穿了很简单,只求心安理得而已。我想走了,谢谢你的咖啡。”

冯青青站了起来,赵一风想说什么,可是冯青青已经一跛一跛地走出了地下室,从头到尾她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只是让模糊的黑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曳得好长好长。赵一风目送着她离去,独自一个人又跌坐在椅子上,把最后的咖啡猛然地一口喝掉!“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种事?为什么?为什么知道了又不能讲?”

这时录音带正播着一首歌,一个很柔很柔的女声,配着吉他伴奏,在赵一风耳畔轻轻地唱着:Love me tender Love me dear Tell me you are mine.是一首电影主题曲,他想不起来那电影的名字。他略一抬头,在昏暗中看见一对年轻情侣正互相依偎厮磨着,靠得那么紧,他们的手紧握着,好像都怕在那一刹那之间会失去了对方。谁不渴望自己心爱的人永远属于自己?I"ll be yours throug hall they ears Till the end of time.赵一风把手一挥:“Waiter!”一个侍者笑着走过来。

“再来一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