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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胡家女人

胡家女人

这许多年来,胡老太的前世今生一直高居村里话题榜榜首。不过客观地来讲,胡老太故事里的感情纠纷之劲爆和肢体冲突之血腥,在这个村子里也并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其血腥程度就远远比不上再上一届的话题人物、村里老红军许火平的经历。相传那还是在解放前,方圆几十公里身材最高大、最魁梧的许火平,一时心慈手软,留了仇家一条命,只要了人家一条胳膊。半夜三更,许火平抱着那条胳膊摸着黑赶山路,只觉那胳膊愈僵硬愈沉重,抱着走着慢慢地他觉得心中仇恨已消散,就随手把胳膊扔进了汉江……

“而且像胡老太那种感情纠纷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前几年,下面镇子不就有一家男人把老婆砍了么。但是,胡老太,咱们永远忘不了。”——在讲到胡老太之前,周老太先是如此这般想到哪儿讲到哪儿得做了大量铺垫。周老太是村里的退休教师,有文化,说得一口好普通话,讲起这些陈年旧事都是绘声绘色,以至于,索三纳脑子里晃起一条血淋淋的胳膊,全然忘了自己原本是为胡老太而来。

胡老太,名叫胡丹平,兰州人。胡丹平的爷爷属于当年武术界十分外围的徒子徒孙,不知道跟谁学了十路查拳,一辈子也只会这十路拳,练得也不十分像样。但胡丹平的父亲对武术却有极大的热情。胡父年轻的时候,在全国各地打零工,当了十年的流动人口,其间寻访各地武者,有什么学什么,后来30多岁回到兰州的时候,带了一身的功夫,主要练的是劈挂拳和戳脚翻子。

作为一个练武之人,索潮海经常觉得自己境遇不佳,但其实,胡丹平的父亲才叫真正的境遇不佳。胡父一生都没能以武术为业。

回到兰州后,胡父娶了一个大他十岁的包子店女个体户,结婚当年就生下女儿胡丹平。胡父卖包子的同时,并没有间断练武,中间还收了几个徒弟,其中有一个是开出租车的李海。那个年代,出租车司机绝对算得上是高收入群体,胡丹平20岁那年顺理成章地嫁给了眼睛又圆又大、面色红通通、笑起来一口白牙晶莹剔透的李海。

母亲觉得女儿嫁得好,了了心里这桩大事后,很快因病去世。

胡父在武术方面属于悟性不错的人,生出的女儿胡丹平,几乎可以说是骨骼清奇、天资卓越。胡丹平还练出一项绝技——飞刀。胡家包子铺卷闸门里面还有一扇木门,胡丹平从小就在那木门上画一个圈,有事没事扔一把刀过去,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报废一扇门,胡父见那门烂得差不多了,便高高兴兴地再换一扇。渐渐地,不管是扔长刀、短刀还是菜刀,胡丹平每次出手都能正中圆心。可惜,胡氏夫妻没有远见,当初如果让女儿参军,那肯定是一个响当当的女教头。

“但是,当年参军要是没有关系那是千难万难,哪像现在,个个都不愿意当兵。”周老太如是说。

还未走出丧母之痛的胡丹平,在婚后第三个月里又要面对更加悲剧性的人生转折。那天,怀孕两个月的胡丹平看到丈夫李海留下一张字条:“妹妹你越活越清亮,哥哥我越活越孽障。你把我别等。”

原来,胡家丈婿二人不知道跟当地一家夜总会的老板结了什么仇什么怨,双方约了一架,谁知对方来了黑压压一片小混混。这场肉搏中,胡家丈婿背靠背打红了眼,被刮了几刀,没受什么大伤,然而,就算占到便宜又如何……对方当场死了5个人,其他人做鸟兽散。

丈婿二人后来被处以极刑。父亲和丈夫到底为什么要去打那一架,胡丹平一直不知道。

“男人们究竟背着女人在外面做些什么,女人不知道可能更好。”周老太如是说。

再往后就要说到村里的男人胡富贵。当时,30出头的胡富贵在胡家包子铺旁边一家湖南菜馆打工,胡丹平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深深地吸引着他。看到胡丹平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胡富贵几乎欣喜若狂,他觉得机会来了。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以后周围人说他外爷、爸爸都是杀人犯,这是啥境遇。”胡富贵这句话打动了六神无主的胡丹平,于是她跟着胡富贵回了老家,成了胡富贵的媳妇,成了索潮海家的邻居。

“患难见真情也要分情况,最好是两个人一起患难,要是他患难,他对你好,那也是真的好,要是只有你患难,他对你好,那你就要多几个心眼儿。尤其是你们女孩子。”周老太如是说。

胡丹平跟着胡富贵出现在村里的时候,已经有将近5个月的身孕,如果不是17年后那个更大的悲剧,村里人可能永远都会认为女儿胡春玲是胡富贵亲生的。

胡丹平的这个17年过得很不幸福。怀孕期间遭遇的人生变故遗留在她心里,日积月累成一块顽疾,而胡富贵也渐渐展露出一个粗野低贱的男人对女人所持有的鄙夷和蔑视。索潮海小时候,夜里经常听到胡富贵连珠炮似的吼叫。胡富贵把自己知道的所有脏话连成串,像鞭子一样不厌其烦地一下下抽打出去。索潮海估计对面山上的人家都能听见。

索潮海嘴里的脏话便是如此耳濡目染学会的,小小年纪的他每当碰上什么生气的事儿,嘴里就会狠狠地蹦出胡富贵那串排列得好像还有点押韵的脏话,这个毛病过了很多年才慢慢改掉,后来他终于能做到把一连串脏话简化成一个脏字。

但是,胡富贵一直都未对胡丹平动过手,并不是因为他奉行动口不动手的原则,而是他第一次抬起手时,撞上了胡丹平毫无惧意的眼神,猥琐的男人显出原形,他知趣地放下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胡老太是什么样的女人,之所以17年都没有发作,可能就是觉得胡富贵对她闺女春玲子还不错。”周老太如是说。

一日晌午,烈日灼心,胡家土屋里却是一派阴凉暗沉,日光像柄大刀,霸道地砍进狭长的窗户,屋内一阵翻腾,尘埃扬起,在一束日光中如狂蜂乱舞。

上山砍柴的胡丹平,觉得刀不够利索,想着不如回家磨过再砍。踏进屋里的时候,胡丹平看到在一束飞扬灰尘的掩盖下,胡富贵和女儿春玲都变了形。

扑上去、撕扯、骂娘、哭嚎……这些不是胡丹平的本能,她手上有刀,用刀才是她胡丹平的本能。

胡丹平全身气血汹涌,犹如浑厚号角声中百兽奔腾。她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女儿被绑的双手上挪开,右腿后撤半步,站稳、咬紧牙关,找到那个万无一失的角度和距离。

胡丹平厚重的气息凝结在刀刃上,甩出一道旋转的白光,与霸道的日光短兵相接,划过尘埃,从后方斜向上刺穿男人的脖颈,胡富贵一条毒舌炸裂成两半,摊在颚间颤抖。

胡老太飞出的这一刀,原本是本能所致、朴实无华。可是到了周老太嘴里,则被赋予了浓浓的故事会气质:“看到女儿惨遭欺辱,身怀绝技的胡老太怒从心上起,当即使出杀手锏——胡氏飞刀,不偏不倚正中胡富贵脖颈。恶人胡富贵当场毙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死前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但毕竟是一条人命,胡老太本人最终未能免于法律的制裁,让人不胜唏嘘。可喜的是,胡老太在牢里表现良好,终获减刑,终于在57岁那年,得以跟家人团聚。”

讲到这里,索三纳觉得应该故事应该算是结束了,长嘘一口气,扭头看了看妹妹索晓春,其实索晓春早在老红军许火平那个段子上就已经睡着了,索三纳学着周老太的口吻在心里说:“睡着了可能更好。”

接着的讲述是关于胡老太的女儿胡春玲,这一段就轻松许多。

胡春玲在母亲入狱后,擦干了泪,只身南下,打工八年,回到村里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笑容宛如和风细雨的跛脚丈夫,兜里揣着一张在乡邻看来存有巨款的银行卡。夫妻俩一回乡,第一件事就是大兴土木,把原来弃置的空屋推倒,原地起了一幢三层小楼,那可是村里的第一幢三层小楼。胡春玲摇身一变,成了村里的富豪。紧接着,儿子胡秋实出生,如今已上到初中,用周老太的话说,胡秋实“可是方圆几十公里最漂亮学习最好的小伙子,长得就像一只小鹿那样秀气”……

但是,在胡春玲积极阳光的励志故事里,依然有疑点。周老太忽然换成一副背后说人闲话的样子:“你说,她一个17岁的女子,出去干什么生意能几年就赚回那么些钱?好多人都猜啊,她是去干了那个……”

“哎呀,你这个老婆子,没啥大用!”

不知什么时候,周老太的丈夫无声无息地加入了谈话,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吓了索三纳一跳。索三纳循声望去,看见阴暗的角落里蹲着一个老头,正是那个白天蹲在地里拾掇庄稼的周老头。

周老头全身精瘦、略微驼背,却长着一只硕大的鼻子,正蜷缩在那里静默地抽着烟:“你管她出去做啥,反正最后她好好地回来了么。”

周老头望着一地的瓜子壳,嘴里蹦出四个字:“完璧归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