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玉涵喝声“且慢”走上公堂来,向王坚行礼后说:“此事与王姑娘无关,全是我汪玉涵所为。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此言一出,满座惊呼。最吃惊的莫过于邢枫。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好朋友竟然是奸隙。而他还救过自己一命。
“你说你是奸隙?”王坚惊疑不定。
“不错。”汪玉涵回答得干脆利落。
唐雨合以为汪玉涵是要为自己顶罪,急忙说:“汪大哥,你不要意气用事,胡乱顶罪,这个罪名很大的,是要砍头的呀。”
“谢谢王姑娘的关心。在下并非意气用事胡乱顶罪,其实在下是蒙古人,奉蒙哥汗之命潜入宋营,因见突火枪厉害,对我军作战极是不利,所以夜间偷偷溜入火器库放水弄湿突火枪,使其无法发挥作用,请大人明察。”
“你真是蒙古人?”
“大人若不相信可看这个。”汪玉涵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上刻“将军”二字,金光闪闪,粲然生辉,他说:“这是我的令牌,我的蒙古名字叫田哥。”
“你就是蒙古第一高手田哥?”王坚脸色微微一变,接过令牌来左右观摩,犹疑不定。
汪玉涵见状又说:“大人,你可曾记得腾将军是怎么死的。”
“他是被突然从远处射来的一支箭射死的。怎么你知道……莫非是你杀死他的?”
“不错。那一箭正是我射的。以大人之见,当世能有如此箭术者几人?相信大人对我的身分不该再有怀疑。”
“不错。我早该想到是你。军中除了邢枫朴湛腾浪外,就是你的箭术最高了,想不到你竟然是蒙古第一高手田哥,真是可惜……”王坚叹息一气,接着说,“既是如此,你是蒙古奸隙应无疑,可你为何要坦然承认这一切?你这样做不是太对不起你的主子你的国家了?”
“王姑娘对在下曾有救命之恩,在下虽非仁义君子,但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王姑娘若含冤枉死,在下一辈子良心难安,所以在下情愿领死,毫无怨言。”汪玉涵从容不迫地说。
“好!既然你已坦陈了一切,本官就判你死罪,来人!把人犯汪玉涵押下!退堂!”王坚一拍惊堂木。
“且慢!”贾似道突然抬手清喝一声。
“丞相大人,你还有指示吗?”王坚抱拳问道。
“王大人,虽说这件事不是王小姐做的,可是她是火器库的首领,突火枪又是她提议负责打造的,此事她可逃脱不了干系哟。”贾似道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王坚犹豫不决。
“就因为她没有尽忠职守,让奸隙有可乘之机,造成我军伤亡惨重,那几千几百个将士的血债又该向谁讨回?”
“丞相大人所言甚是。”王坚惊堂木一拍,大声说,“王清泠,本官现对你军罚处置,来啊,给我杖责五十。”
唐雨合顿时花容失色。
邢枫抢上前跪地求情。但贾似道在一旁冷言相讥令王坚无法徇私。邢枫见求情无望,便转而以断玉斩金的语气说:“让我代她受罚吧!”
“好吧。本官准你代罚。”王坚虽然对唐雨合颇有猜疑,但毕竟对一个如花少女下狠手心有不忍,何况外人并不知她真实身分,说父亲让自己的女儿当堂被人杖责传出去有损他的颜面。此时见邢枫挺身而出,心想以邢枫的身子骨五十杖倒也无碍,便顺水推舟。贾似道对邢枫更加忌恨,当下也乐得看好戏。
当下左右上来两个衙役按住邢枫,杖责起来。
刺耳的挥杖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鲜血已染红了邢枫的裤子,可邢枫恁是咬紧了牙关,不吱一声。
“不要!不要!你们别打他!要打打我好了!”唐雨合哭着几次欲冲上前阻止他们,可都被人死死拉住,她只能含泪看着邢枫在痛苦地受折磨,那一棒棒比打在自己身上更加疼痛。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爱他已爱得无可药救,如果他死了,她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晚间,唐雨合来看望邢枫。邢枫虽卧伤在床,却笑容依旧。
“你伤势如何?”唐雨合走上前,欲探看他的伤口。
“无碍,五十军棍,小意思。”邢枫忙摆手阻止。
“还小意思?流了那么多血。古人真是残忍。”唐雨合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这算不了什么。你读过历史,应该知道比这厉害的刑罚多的是。”
“我知道,什么鞭笞、夹棍、油锅、针刺十指、挑断脚筋……就是死也死得很惨,要么没头,要么一分为二,如果五马分尸的话就不知分成几份了。全尸而死似乎已经很幸运。最残忍的莫过于凌迟而死,将人的肉一块块割下来,直到那人断气为止。MY GOD!杀人像宰畜生一样,生与死只凭皇帝和当官的喜怒哀乐,哼哼,完全没有人权可言。”
“是很可悲。但历来都是如此,你说的人权不可能实现。”
“不。在一个法治社会里,就有人权。不光有人权,还有很多你们现在所没有的权利。尤其是女人。”
“你那里的人难道犯了法可以赦免罪罚吗?”
“罪当然不能赦免,但罚就人性化多了。小罪就罚钱,大罪就判刑坐牢,死罪一般枪毙,有些国家为了让犯人免于痛苦采用安乐死。而且我们那里的人都拥有人权,既使犯了法,警察也不能滥用私刑,否则可以起诉。”
“是吗?真像是童话世界。”
“不说这些了。来,我给你上药。”唐雨合自怀里掏出金创药。
“不用了。我都说没事了。”邢枫依然不习惯在女人面前宽衣解带。
“怎么,不好意思让我看?你忘了,我早就看过了。”唐雨合不由分说地解开他的衣服,当她看到斑斑血痕,酸甜苦辣的滋味一齐涌上心头,眼泪不自禁地就流出来了。
“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呵呵……”邢枫笑了笑说,“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你不要小看那些衙役,廷杖可也有套学问呢。他们可以把你打得血肉横飞但却不伤筋骨,也可以把你打得伤筋断骨而皮肉无大损。这就看衙役怎么对你了。所以在行刑前,犯人的家属就会想方设法贿赂这些衙役,而收了好处的衙役呢,就会根据银两多少决定下手的分寸。”
“原来打人屁股也可以牟利呀!”唐雨合听得一楞一楞的,突然又紧张起来,“那你给他们多少银子了?”
“他们和我平时都是好兄弟,自然手下留情。虽然看起来打得血粼粼的像似很严重似的,但其实只是皮肉伤,疼几天就没事了。你放心好了。”
唐雨合听他这么说才松了口气。可看到他为自己而受苦受罚,心中十分歉然:“都是我连累了你。我好像是灾星,总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先是丹娘,再是朔奕、朴湛,现在又是你……”
“别这么说,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幸运星,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原来世界那么大,未来那么多姿多彩,就像童话一样,人类竟然创造了那么伟大的文明。”
“可是,要不是我,你现在也不会被打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吧。”
“呵呵,要得到不寻常的东西总要付出代价,你看,谁能像我这样幸运,竟能娶八百年后的一个女子为妻,这是千载不遇的奇缘呵。老天爷只要我付那么点代价已经很仁慈了。”邢枫哈哈大笑。
唐雨合心里格外甜蜜,是啊,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虽然她失去了句礼,但却拥有了邢枫,而她与邢枫的情缘更是难能可贵,千古一爱,隔世奇情,即使死也无憾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地拉过邢枫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了几个字:I LOVE YOU。
“你写的是英文?是什么意思?”邢枫记得唐雨合曾教过他一首英文歌曲,并告诉他这是英文,有别于中文的另一种语言。但他却记不得这些词的意思了。
“I LOVE YOU。”唐雨合一边用手示意一边轻轻地说,“我想听你说同样的话。”
“阿拉伏油”。邢枫便模仿她的嘴型说道。
“我要你再说一遍。”唐雨合撒起娇来。
“阿拉伏油。”
“不够,不够,再说,不要停嘛!”
“阿拉伏油,阿拉伏油,阿拉伏油,阿拉伏油,阿拉伏油……”
看着邢枫说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唐雨合很惬意地笑了。
汪玉涵身分暴露后,王坚起了惜才之心,曾几次亲自到狱中看望他,游说他降宋。但汪玉涵矢志不移,始终不为所动,抱着一死报国的决心。王坚见他执意如此,也无可奈何,遂下令将他择日处斩于市。
唐雨合听闻此迅后,心下焦急万分,想汪玉涵是为她而死,她不能见死不救。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只有一条路——劫狱。
这日子夜,唐雨合穿上夜行衣,用事先准备好的迷魂散迷晕了狱卒,夺步而入,见汪玉涵正侧身靠着墙,对着窗外那轮冷月发楞。对于一个将死的人来说,夜晚也是格外地珍贵。何况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斯时斯景,最想念的莫过于故乡,而最放不下的莫过于亲人了。
“汪大哥!”唐雨合提剑一挥,锁应声落地。她推开牢门,对正发楞的汪玉涵说:“快走!”
“是王姑娘?”汪玉涵微微诧异地抬头问,“你要放我走?”
“我不能让你死。”唐雨合说。
“我知道你的想法。”汪玉涵说,“你救我的命,现在一命还一命,你不欠我什么。所以你没有必要这么做。我也不想再欠你一分人情。”
“我们是朋友,不需要计较得这么清。”
“可现在我们是敌人。我是蒙古人,大汗的子民。我们不再是朋友。”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我心里,我都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你快离开吧,迟了就走不了了。”唐雨合说着已挥剑断开他手脚的枷锁。
“谢谢你。王姑娘。”此刻除了说谢谢,汪玉涵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动。一个受忠孝礼义教化的汉家女子,对一个蒙古的敌人竟说出这样的话,还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这份情义这份胸襟这份胆魄,令汪玉涵既感到吃惊又感到幸福。他知道他这一生都难忘记眼前这个女子了。
但对于唐雨合来说,她这样做算不了什么,只是在帮一个朋友脱离险境,她来自未来,国仇家恨自没有概念,而蒙宋在她心中更没什么界限。于是唐雨合只淡淡笑了笑,在前面引路。两人大约走出几里,来到一处树林时,却看见一个白衣人背向他们,持剑而立,晚风吹起他的发丝,衣衫轻轻地舞动,可他的背挺得很直,他的手举得很稳,他的剑在夜色中泛着清冷的光。他缓缓回头,月光下,他的脸凹凸有致,他的目光与剑一样地清冷。
邢枫?唐雨合脸色一变。
“五妹,你不该这样做的。”邢枫面无表情地说。在大是大非面前,邢枫始终是理智的。
“大哥,你放过汪玉涵吧。他也曾救过你。”唐雨合恳求说。
“我救他不过为了接近他,方便进入军营而已。”汪玉涵淡淡说道。
邢枫把目光从剑尖转向汪玉涵,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说:“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杀了你吗?”
“至少你不欠我任何情。能死在邢枫的手里,我田哥也不算白活一场。”
“我知道我现在应该杀了你。你是大宋一大强敌,放了你我有愧大宋。”
“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邢枫却突然收了剑。
唐雨合喜形于色,她知道邢枫是个外冷内热、重情重义的人,他忠而不忘义,义而不忘忠,他做事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则。她松了口气,知道他们已经脱离危险了。
“邢兄,你……”汪玉涵却颇感意外。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目的救我,我总欠你一条命。你走吧。但你记住,下次在战场上相见,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邢枫说。
“我也一样。”汪玉涵说着向他作了一揖,又对唐雨合道声“后会有期”后疾步而去,一闪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你们俩还挺相像的。如果不是处在敌对立场,说不定是最好的朋友。”唐雨合望着汪玉涵的背影由衷地感叹。
邢枫呵呵一笑,心下却感慨苍天总爱捉弄人,把朋友变成敌人,让有情人难成眷属……他看了一眼唐雨合,心想:不知他们有情人是否能终成眷属。纷争乱世之中,爱情是奢侈的,而承诺更是多么地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