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汪玉涵逃走的消息传来,王坚又惊又怒,摔破了手中的茶碟。他心中似乎猜到了是唐雨合所为,他对她可真正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如何处置她也是令他头疼的一件事。但眼下战事紧张,他也无暇去理会他的家事。但等战事一结束,他想他定要将她的来龙去脉摸个清楚,如果她伤害了他的泠儿,他一定会让她以命还命。
正想着,守城士兵来报蒙军又来攻城。王坚问统帅何人?回说蒙哥汗亲自率兵督战。王坚一听蒙哥汗来了,就欲披甲上阵,却牵动了肩头的伤口,一时疼痛难忍,手便迟疑了。这时邢枫和唐雨合走进来,邢枫说:“伯父,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这一仗就交给我来打吧。”
“这次蒙哥汗亲自上阵,我怎么能不去呢?这会让我军军心动摇。”王坚毫不犹豫地穿上盔甲,取过墙上的长枪,出门时,却突然回头看了唐雨合一眼,欲言又止,匆匆掉头而去,邢枫与唐雨合紧随其后。唐雨合从王坚的眼神中判断出他怀疑是她放走了汪玉涵。她知道自己离王坚心目中的爱女形象越来越远了,她也知道她与王坚的父女情缘即将到头。不知为何,此刻她的心竟有一丝酸楚。
唐雨合到得城头,只见城外旌旗展展,刀枪闪闪,远远地一个虬髯大汉,头戴金胄,骑着高头大马,傲视四方,雄姿勃勃。唐雨合喃喃说道:他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蒙哥汗吗?果有君临天下的气派,只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正想着,领头的一位蒙古将军已经带着几千士兵冲了上来。只听杀声震天,转眼间就已经冲到半山坡。唐雨合猜测这位蒙古将军应是董文蔚,史书上说他在此战中负伤极重,今晚归天,但不知他是死在谁的手里。
此时,城墙上的宋兵立刻投下滚木擂石,冲到先头的蒙兵多数被砸得骨断筋折,翻下斜崖。可后面的蒙兵仍不顾生死地冲上去。虽然对方折损了一些人,但最终还是冲到了城墙下,云梯立刻被架到了墙上。这时箭矢像疾风一样射了下来,云梯已经染满了血,但蒙兵们也冲到了城头。又是一片的刀光剑影。仗越打越酣,不论是攻城的人还是守城的人,都已经没有了生的观念,只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敌人,血已经模糊了人的眼,到处都是红色,刀像疯狂的龙,不知有多少刀砍在了自己人的身上。凡是倒在地上的人不再有健全的肢体,如果不细看红色掩盖下的军装,甚至连是哪一方的士兵都分不清。刀砍在身上已经没有了疼痛的感觉,倒到了地上才发现肚子里的内脏已经流空了。到处都是死死抱在一起分不开的尸体,连落脚的地方也几乎找不到了。
唐雨合再一次目睹了惨烈的战争,虽然经过几次的磨练,但此刻的她依然有种头晕作呕的感觉。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倒下,看到越来越红的地面,她的手脚渐渐丧失了力量,一个意念越来越强烈:她不想再杀人了!这时,迎面一人举刀向她而来,她下意识地举剑相挡,但听“当”地一声,剑脱手而落。
“你怎么了?如果支持不住了就退下。”王坚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长枪抖动,刺毙了那个袭击她的人。此刻王坚虽然疾言厉声,但掩不住关切之情。
“我没事。”唐雨合摇摇头,突然看见董文蔚到了王坚身后,趁机偷袭王坚。
“小心!”唐雨合轻呼一声,眼见董文蔚的剑就要刺入王坚的背心,唐雨合不及思索地扑了上去,替他挡住了这一剑。唐雨合但觉那坚硬的刃口刺入自己柔软的肌肤,浑身顿时一阵冰冷。
王坚大惊失色,一记回马枪刺入董文蔚的小腹。董文蔚捧腹而逃。在众士兵的护卫下边战边撤。
王坚不再理会董文蔚,扶起唐雨合,满脸焦急地问:“你怎样了?”
“五妹!”邢枫这时也看到唐雨合受伤了,心下大急,眼见敌兵撤退,更无心恋战,飞奔来探视唐雨合的伤口。
唐雨合奇怪自己竟不觉得很痛,只是身子轻飘飘的,意念越来越模糊。她依稀看到邢枫向她跑来,然后就人事不省。
不知过了多久,唐雨合才渐渐有了意识。隐约中听到两个人在对话:
“我想不通,既然她不是我的女儿,她为什么会我挡那一剑。”
“我想她是出自一种本能。也许在她心里早已把你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我是不是误会她了。也许她变成泠儿真的是身不由已,她对我们并无敌意。可她的理由未免太玄乎。”
“伯父,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枫儿,你我情同父子,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我觉得有些事情追根究底去考证毫无意义。相信自己的感觉吧。她是不是真是你女儿重要吗?她能用身体为你挡那一剑,能为你而牺牲自己的生命。这不是远胜于血肉亲情了吗?而你不是也为此很心痛,你也不希望她死对吗?”
“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有危险就忍不住要出手相救,看到她受伤我更是难受,恨不能让自己替她来受这份罪。”
“我想在你心里你也早已把她视若亲人了。”
“枫儿,我……”
“你虽然失去了一个女儿,却又得到了一个女儿。也许这是天意吧,是老天派她来代清泠妹子继续孝敬你陪伴你,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情缘,你何不将老天爷的这份情义收下?又何必去计较她是不是真的是你的女儿?”
“也许你说的对。可是现在明白会不会太迟,她会不会醒过来?唉!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安排……”
“她会醒来的。我相信。”
唐雨合已经完全清醒了。听到这番话,她感动地想哭。虽然全身乏力,但还是挣扎着起来,脱口而呼一声“爹!”
虽然那一声喊得极轻极弱,但王坚听了,却是浑身一震。她醒了,她没有死,她还开口叫他爹!他怔了半晌,才慢慢回转身去,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话到嘴边却哽咽了。也许此时言话已是多余了。
“爸爸!”唐雨合扑入王坚的怀里。
王坚一呆。
“我那里的人都是叫爸爸的,爸爸就是爹爹。”
“好,好,好,不管你叫我爹爹还是爸爸,我都很开心。”王坚笑着拍拍她的肩,眼里却满是泪水。
邢枫见两父女握手言和,相拥而泣,又是感动又是欣慰。他心中一直搁的担子终于放下了,而让他最高兴的是她活过来了,他没有失去她,他暗暗发誓要好好保护她,不再让她受任何伤害。
虽然唐雨合与鬼门关擦肩而过,但受的伤着实不轻,身子稍一动弹就会疼,而那道伤口很深,需要长时期的休息与调养。这对于好动爱玩的唐雨合来说,无异于一次苦刑。而邢枫经常作战,并没有太多时间陪她,幸好还有翟飞凤在,倒也不觉得太过无聊。唐雨合问起孟元拓的腿伤如何。翟飞凤得意地说:“有我这个神医在还不妙手回春?”
“你若真能妙手回春,为何不给他整整容。”唐雨合揶揄说。
“他那副尊容,怎么整也整不出个潘安来。”翟飞凤嗤了一声说。
“长得丑并不是他的错。你以后别再那样对他了,我看他知道你是他未婚妻后,看你的眼光很是不同。”
“拜托,别说这么恶心的话好不好。我是不会嫁给他的。何况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翟飞凤一副幸福的小女人模样。
“你说的是邢枫?”唐雨合心又揪紧了。
“当然是他啦。你想,滚滚黄沙,百万雄师,他白衣飘飘,手持金戈,脚踏铁马,叱咤风云,万众披靡,啊……他不就是我心中的英雄,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吗?”翟飞凤声情并茂地说。
“你电影看多了吧。”
“我知道你也喜欢他。不过我们是现代女性,不能因为我们是朋友就在感情上相让,还是那句话公平竞争。”
“我现在卧病在床,你正好趁虚而入了。”
“你错了。其实你反而比我有利。男人总是喜欢柔弱的女子。生病的女人会让男人油然生起一种怜香惜玉之情。所以你千万不能在此时向他表白,要不他即使心中不喜欢你也开不了口拒绝你。”
“你……”唐雨合听了真是啼笑皆非。
战争依然继续上演。虽然钓鱼城久攻不下,蒙古军已折损了不少将士,元气大伤,但仍不肯弃之而去。在唐雨合养伤期间,蒙宋双方又交战了数次,始终相峙不下,转眼到了六月份,天气一天天酷热起来,城外的蒙古人因为来自北方,畏暑恶湿,水土不服,不少将士都患了暑热、疟疾、霍乱等疾病,但蒙哥汗依然不甘失败,不夺城池誓不回。这日唐雨合听闻蒙哥汗亲率大军偕同麾下汪玉涵、朴湛、合剌等几十名猛将,欲做最后的决战。
经过数个月的调养,唐雨合伤势已痊愈,本来按她的本性早就上战场了,可是现在的她却不想再上战场,不是她畏战而是厌战,她不想再杀任何一个人了。但她明白这次决战可谓是惊天动地,风云际会,可谓百年不遇。如果她错过了,也许会遗憾终生。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史书上虽说蒙哥汗死于此战,但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却没有明确的记载,蒙哥的死因始终是历史的一个谜团。她想解开这个谜团。所以她又来到了战场。王坚见她来了,忙让她回去休息。
“我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唐雨合说着舞剑铮铮以示其力,王坚莞尔一笑,也就没再坚持。
唐雨合放眼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上的朴湛,数月不见,他依然伟岸高大,雄姿英发。他与汪玉涵分立在蒙哥的两侧。看得出来蒙哥对他极是器重了。
“为什么他们还不攻城?”唐雨合见对方全体将士立在原地许久不动,便诧异地问邢枫。
“他们想与我们单打独斗,双方各派三个人上场,三场两胜。我们考虑了一下,为了减少伤亡,接受了他们的提议。”
“他们还真是老奸巨滑。明知难以攻克,便使计来夺,这样一来,他们就多了几分胜望。”
“这对双方都好。再打下去,除了死更多的人外恐怕没有结果。毕竟每个人都有父母儿女,能少死一个人,这个世上就多一个幸福的家庭。而且我有信心我们会赢。”
“如果你是与朴湛交手……”
“我不会手软,他也不会承让。战场无父子也无兄弟。”邢枫一脸平静地说。
这时,汪玉涵突然从队伍中出来,昂首挺胸,对着城头朗声说:“第一场由我田哥出战,你们派何人迎战?”
话音刚落,孟元拓向王坚请缨。王坚向他点点头。
“三弟,小心。”邢枫拍拍他的肩膀。
孟元拓下了城墙,骑马从城门出来,对汪玉涵抱拳说:“就由孟某来领教蒙古第一高手的本领。”
汪玉涵回了一礼:“请!”
两人骑马绕了几圈,浑身已进入作战状态。孟元拓手舞两柄大斧,而汪玉涵使的是戟。一个雄浑有力,一个轻灵奇巧。但见场上龙腾虎跃,疾风骤雨,一时天地无光,日月失色。
尘沙滚滚中,汪玉涵戟如流星,动如脱兔,孟元拓但觉虎口一麻,双斧脱手而出。汪玉涵又挺戟刺向他的心口。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道白影闪过,但听“铮”地一声,一柄雪亮的剑挡住了汪玉涵的戟头。
“邢枫?”汪玉涵嘴角笑了笑,“这是第二场?”
“不错。”
“我一直盼望着有一天能与邢兄一战,想不到今天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
“我也一样。”
“请!”
“借用三弟的马一下。”邢枫说着一个纵身跃上孟元拓的战马。
“好身手!”汪玉涵脱口而赞,“看招!”汪玉涵一出手就是夺命十三式,拿出了看家本领。汪玉涵以一戟横扫大漠,享有“蒙古第一高手”的美名,至今尚未逢敌手,是蒙哥汗手下第一大将,深得蒙哥汗之心。
邢枫知道他的身手不在朴湛之下,不敢轻慢。刚才他在城上细心地看他的招式,发现其招繁复多端,千变万化,虚虚实实,令人难辩真假,但这些诡谲奇巧的招式其实都是虚招,而真正要命的却是最后一式。刚才孟元拓就差一点死在这一式下,幸亏他及时看破其理,洞烛其奸,这才于关键一刻救出孟元拓。眼见汪玉涵又铺天盖地地使出那虚幻的古怪招式,邢枫不中其计,闭上眼睛,心神凝聚,不为乱象所迷,而只一手持剑一手捏诀,听音辩位,以静制动。突然邢枫听出风向有异,知道他将使出杀招,就在汪玉涵招式转换的一瞬间,邢枫突然睁开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其一步出招,剑尖抵住了汪玉涵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