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侍卫自知远非巴特热的对手,只好说:“巴大人也曾在宫中当过侍卫,可知道将军大人令我们守在这里的目地,望大人三思。”
这一下巴特热为难了,不错,温福拒不见自己,如果强硬闯营,其罪名不小。他明白了温福居心叵测,再往前闯就有如龙潭虎穴,那就谁也救不了自己。
他默默想了一会儿,双掌拍了两名侍卫一下,两名侍卫穴道一解,忙施礼道:“惭愧,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识到大人的功夫,名不虚传呵。”
“二位客气。”巴特热悻悻赶回了驻地,参领塔尔干见状,知道没有结果,不等巴特热下令,便点好五百名将士,对巴特热说道:“大人,卑职亲自领兵前去,到时见机行事。”
“好,那就出发吧。”巴特热恨恨道,他从军十几年,第一次这样垂头丧气,无可奈何地下令。
他承认输了,一种寄人篱下的酸溜溜的滋味从心底冉冉升腾,刻骨铭心。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痛楚。他对今后的一切,有了一种茫然的感觉。
在闲暇的几日中,他想了很多,想起索伦部元老图海那当时令人费解的话,想到了步入仕途后的坎坷经历!
小金川的战事就在他郁忧的心绪和烦闷中结束。
平叛大军没有什么经过什么激烈的战斗就攻克了美诺。结束了小金川的战事,但是,正如阿贵预言的那样,僧桑格并没有做困兽犹斗,而是带着人马冲出包围,消失在贡嘎山中。
清军攻占的是一座空寨,得到的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胜利。尽管这样,温福还是得到了朝廷的嘉奖,不多时便移军贡嘎啦山口,准备进剿大金川。
“知兵者,阿贵也,知我者,也莫过阿贵。“巴特热摇晃着身子,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瞪着眼睛对几名索伦将领说。
“大人,大将军是执意与我索伦为难呵,依卑职看还是不易触怒温大人才是。”
“妈的,温福好恶不分,嫉贤妒能,终无好报!”
“我索伦浴血奋战,战功却叫别人窃取,将士们都寒心那。”
将领们七嘴八舌,愤愤叫骂。
巴特热也有一种感觉,要说知人善任又通情达理的统帅,还真的当属阿贵。如果阿贵任平叛大军的主帅,那自己和索伦兵的境遇要好得多,许多浴血奋战的索伦将士才能得以擢升。
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假如再遇到什么受人欺凌的事情,他也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什么来。这些天,他暗暗为自己定下了一个规矩,尽可能地忍气吞声,是出于今后仕途的顺利和索伦部族的兴旺。但是有一点,当这种忍耐超越了限度,是以索伦人蒙受耻辱为代价的时候,那么忍耐就失去了意义,是懦弱的象征。
做为一个索伦将领,一个草原人的先天秉性,毫无疑问,那种天高地阔的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田原牧歌式的生活,才是他最为想往与企盼的。步入仕途之后,每当气火攻心的时候,高官厚禄的诱惑在他眼里一刹那失去了魅力。
颓丧之际又怀念起素食布衣,无拘无束的牧野生活,然而,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荒唐可笑,他的先辈曾经也幻想过那样的生活,但都在铁马金戈的征战之中化为泡影。正如图海说的那样,既然索伦人无法选择自己部族的命运,那么振兴部族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沙场和宦海仕途中自强,在刀光血影中夺得一席之地,才可能有益于索伦部族。
每当想到这些,巴特热顿觉自己是在负重而行,或者可以说身不由已,不能以自己的意愿和喜怒哀乐行事!他分明意识到自己脖子和脚上,有一串无形的锁链捆绑着自己,束缚着自己,又时刻威胁着自己。
他从骁骑校到一等侍卫,平步青云,从侍卫到记名副都统、都统,看起来似乎是官运亨通,春风得意,其实,那无形的锁链却是越勒越紧,他失去了自由。
“算了吧,这样低声下气忍受ling辱,还不如辞官归里,省去多少烦恼。”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
“不对不对,大丈夫处身立世,受到一点波折就一蹶不振?温福虽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皇上毕竟是明察秋毫,对索伦还是怜惜倍至。何况,满臣之中,类似阿贵的也不乏其人呢,都统万万不可一愤废百业呵!”另一个声音紧接着驳斥前一个声音。
“哼,话是这么说,可上书两次弹劾温福,朝廷置之不理,皇上为什么不明察秋毫了呢?”前一个声音讥讽道。
“这个么,或许是朝臣作弊,皇上难以得到真相,这也是常有的事。再说了,临阵易帅也是兵家大忌呀。”后一个声音争辩着。
“那!依你看该如何呢?”
“为将者,眼下只能先抛开一切杂念,用心打仗。”
“是尊听温福的将令,以德报怨吗?”
“就算以德报怨,只要心到佛旨,就是铁石心肠也要为之所动。温福虽然目中无人,妄自尊大,但平心而论,在官场之中他还不算小人。”
“就算继续全力赴战,能不保他再次埋没索伦兵的战功么?”
“成败在人,自古以来,事在人为。你不宜终日与温福横眉冷对,就是寺中的泥佛恐怕也不喜欢怒目横眉的进香者。”
“这样说!还要忍耐喽?”
“当然,当忍则忍。”
胜利,对于争权夺利者来说并不一定都是令人喜悦的,它给一些人带来的确实是满足和yu望的膨胀,而给另一些人带来的却是无休止的烦恼和出自于骨髓的嫉恨。
阿贵就是属于这后一种人。
隆冬的贡嘎尔拉山,连绵起伏的雪山在阳光下耀眼,冰川林立,峰峦晶莹。阿贵的心随着温福在小金川的胜利,如同那冰冷的雪峰一样,凉了下来。
做为副将,他自知平叛的成败与得失和自己没有太大的责任。胜了,温福注定会像老鹰那样,挥出锋利的两爪,紧紧抓住大小金川这两只小鸡,飞向权力和荣誉的顶峰。留给自己的充其量不过是几根鸡毛,或者是残羹冷炙。败了,温福一定会同自己风雨同舟,有祸同当了。不是吗,皇上派自己来干什么,不就是对温福不放心吗?
对于皇上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派自己担任大将军,而偏偏要自己辅助温福,他早已猜透了皇上的心思。不就是不想让自己屡立战功,像年羹尧那样功高震主吗。可皇上也怕只让温福一人来会莽撞坏事,一个精明的皇帝怎么可能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所以,让自己担任副将,说是辅助温福,其实又是监军也是牵制温福。既要保证战事顺利,又要两人相互掣肘,离心离德,这也是历代君主对付yu望喷薄的权臣一招妙棋。你们在不耽误大事的前提下可以相互抨击,争得乌烟瘴气,最终的裁判权还在皇上那里,荣誉的桂冠如贡嘎山上的白云似的飘在那里,可是线头却在那几千里之外,坐在京师的皇上手中。
温福的野心,他早有警惕,别看眼下在朝中还比不上自己,可此人的贪婪冷酷和暴戾,随着手中权势的加重而明显地暴露出来,不能不叫人有所防备。说心里话,皇上用这样的人当主帅,实在是叫人费解,如果仅仅是为了牵制和遏制自己,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了呢?
不管怎么说,现在要紧的是趁温福的羽翼尚未丰满,就把这个有可能是将来权场上与自己匹敌的对手压下去,当然,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或者干脆压死他。省事!
他摊开了金川的地图,细细地看了看战场的地势郝福的进军方案,考虑了许多许久,阴沉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阴森的冷笑。由于激动,那两道浓浓的剑眉可怕地痉挛着,酷似两把利刃,刺向脑海中那可恶的影子。好,督师大人,你不是不听别人的忠告,要身先士卒?那你就孤军深入吧,老夫可要躲远一点,省得你葬身沙场后,朝廷怪我援救不力,哼,我躲到几百里外山南,从叛军的侧翼进攻。这可是名正言顺的理由,谁也指责不了老夫。
可惜的是温福真的有不测,做为右翼的索伦兵和丰什额离的最近,巴特热是要担责任的,因为巴特热刚刚被朝廷任为平叛大军的参赞大臣。主帅一旦出了什么事,副帅又远在天边,朝廷必然拿参赞大臣出气。唉,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咱们这位督师大人听不进别人的劝阻,巴特热又偏偏在倒霉的时候担任参赞大臣呢!参赞,参赞,温福是叫别人参赞军务的人吗?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心里默默说道:“也罢,巴特热,也许你还得受点委屈,那有啥,待老夫当了主帅后,再力荐你一下。凭你的战功,朝廷不会不明白,打仗没有你们索伦不行。你暂且忍一忍,受一受,再说,你受气不是习惯了么?
就在阿贵筹划以后战略的时候,温福不可一世地率领两千虎枪营和一千五百绿营兵,孤芳自赏得从贡嘎啦山口突入,亲自担任中路作战。令丰什额和巴特热各领一路人马从两翼攻击,他有自己的打算,全军上下鬼都不相信阿贵会和自己鼎力作战。算了,随他去吧,阿贵和他麾下的三千多人马用不用力,对战局无关紧要,反正自己又调来善于山地战的几千名川军,把大金川这块肥肉独吞不是更好么。等凯旋回京后,再与那个老狐狸理论!
二月初,领队大臣富兴神色不安地禀报:“督师大人,金川的兵马并不力战,而是边战边退,隐遁于变幻莫测的山谷沟壑之中。依卑职看,还是暂缓前进,待巴都统和额森特攻下右侧的底木达之后,各路大军与我平行时再进。”
“胡说,我三千精锐何惧这些乌合之众,何况身后还有三千绿营步军。富兴,你也算是满人中的骁将,怎么怯阵了呢?”温福斜睨这富兴,满脸不快地问。
“大人,卑职不是怯阵,只是想大人身为主帅,不能孤军深入,一旦有什么闪失,关系重大呵!”富兴一见温福不听劝阻,决意涉险,急了眼,又说:“昨日巴都统派人传信儿,叛军作战意图可疑,他们依据两侧高山上的碉卡拼命抵抗,阻止大军前进,激战的十分惨烈。可为什么偏偏放开谷口,让中路军长驱直入,形迹可疑。让我们放慢速度,就地筑卡固守,他是担心叛军引我大军深入,然后出奇兵堵住后路,我两侧的大军被挡在山下,中路军便孤军作战了。”
“哼,没有巴特热就不平叛了?身为武将,本来就有三分险,你怕死么?”温福一听富兴一口一个巴特热,气恼已极,喝道:“两军阵前,只许前进,不许后退,你难道忘了吗?”
“卑职不敢,卑职斗胆再说一句,督师大人三思呵。”富兴吓得唯唯诺诺。
温福怒气冲冲地打开了地图,仔细地看了看各军的位置,看着看着,一股奇寒从心底里透发出来。不错,巴特热果然目光独炬,从图上看,自己的这支人马正沿着纵横交错的沟壑前进,正面的叛军一战就走,明显的示弱。而两侧的大山上的叛军却在碉卡中死命据守,当然有其目地,阿贵的人马在几百里之外,就是最近的巴特热和额森特的人马也隔着昔岭。一旦中军有险,巴特热就是回师救援都来不及。
他的额头沁出了冷汗,对是否继续前进犹豫起来。
停止前进,或者退到贡嘎啦山口,进可攻退可守,与丰什额首尾相顾,和巴特热左右策应。
继续前进,后路和侧翼都没有保障,乃是兵家大忌,一旦前进受阻,两侧山上的碉卡久攻不克,几千人马就只有堆在山谷中挨打。叛军的炝石和箭雨会一点不浪费的倾泻在将士的身上,那!
退回去,于兵法一致,于理相同,但情感上过不去。阿贵的讥笑,巴特热的力谏,难道就让他们成为现实,自己当时可是盛气凌人,信誓旦旦地预言了胜利呵!现在却自食其言,中途易辙,不就会被人耻笑,说自己胸无远见,并非大将之才吗?不行,不能退,而是进。我就不信已到了强弩之末的叛军还能回头咬上一口,我就不信他们能从天上飞来堵住我的退路。凭着几万大军的雄厚实力,完全可以赌上一把,索诺木和僧桑格合起来也不过八千人马,有什么本钱和本将军赌!
在风险和体面的选择上,他选中了后者。
“严令巴特热,限期拿下苏克奈,直取固木卜尔山。令丰什额从左翼猛攻,尽快向我中军靠拢,大军继续前进。”温福红着眼珠,下了足叫将士们寒心的命令。
中路大军顺着狭窄的山谷前进。
大金川的土司索诺木像雪豹一样凭着老练的嗅觉,闻到猎物的味道,向下面发出密令,抽调五千精锐兵马集中在木果木山后,准备聚歼温福的中路军。令苏克奈和固木卜尔山的守军,不惜一切代价拖住巴特热和丰什额,小金川的人马从其它各路清军的背后进行袭扰,全力阻击一切可能增援温福的清军。
索诺木磨刀霍霍,他认为宰条大牛的机会来了。他知道不给清军一点厉害,即使是与朝廷议和,也不会得到太大的好处,只有打痛打残清军,朝廷就会拖不下去。几万大军在此呆上几年,那是要耗费国库的一半税银那!
“禀大人,前面的道路大多是冰面,步军还可以勉强通过,战马和火炮实在是无法!”过了昔岭,山势加高,索伦和蒙古兵叫苦连天,只有两千川兵靠着有力灵巧的双腿,跳跃在山石冰雪之中。
“都统大人,以卑职看,可否暂缓前进,等奎林大人打通固木卜尔山后的道路再进?”一个绿营总兵也在诉苦。
“督师严令在先,不进就是违抗军令。前进!”巴特热望着摔得东倒西歪的兵将和趴在冰面上耍赖的战马,恼怒地吆喝。
他没有弹劾动温福,只弹劾到了一顶参赞大臣的头衔。感叹中也有欣慰,朝廷总算不是闭目塞听,好赖不分,虽然朝臣中不少昏聩蠢才,可皇上到底是个明君,明镜高悬呵!可有件事叫他百思不解,那就是阿贵为什么在这关键时刻,领兵去转攻无关紧要的贡嘎啦山后呢?难道是怕叛军窜到拥有重兵的川南吗!在这种时刻,在温福利欲熏心,好大喜功狂悖冒进的时候,只有阿贵的话才有一席之地呵。
他冷静地分析了一下战局,发现温福正领军行进在一个可怕的口袋里,即使没有口袋,两翼的兵马跟不上去,中路的几千兵马又有什么作为呢?事已至此,他自知温福不会听自己的劝告,只好派出信使给富兴,让他催逼中路军后面的两千绿营步兵跟上,以便一旦有险,大金川的兵力一时也吃不下五千大军。
另一方面,他督军急进,希望早一些逼近木果木山,与中路大军山下山上遥相呼应。即为参赞大臣,当然要担当责任,此时,他才完全感觉出这个参赞大臣的头衔,是******一根冰冷的绳索,无形地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而且越勒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