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桑格自知战况不妙。
除了通向大雪山的路以外,大金川与小金川的路,全部被清军堵死,小金川真正成了一处孤岛。
在孤立无援中,他只能把希望全部放在了色木僧格的大战上,为了确保这个通向自己老巢的天然屏障,他又调整了一下部署,做好了固守到冬季的准备。
色木僧格山活像只骆驼,它的头部和两个驼峰,分别是玛觉乌大寨,布喇克寨和扎喀尔寨。周围布满碉卡,玛觉乌大寨地处头部,是通向美诺的第一个险关要隘。僧桑格派了八百名土兵,在几个得力的小土司指挥下,守在这里,而布喇克和扎喀尔寨留下几百名老弱土兵。他自己手中始终掌握着一千二百名精兵,潜伏在老巢美诺和近在咫尺的明郭宗寨,这是他最后的本钱。他不知道能不能守住小金川,但有了雪山的退路,就决心拼力一战,不行就逃之夭夭。
在这期间,平叛大军的督师温福无形中帮了僧桑格的忙。
那就是当初在他的威胁下参加叛乱的一些小土司,一看朝廷震怒,战事越打越大,都出现了缩手缩脚的意思。有的拥兵自重,甚至隔岸观火,可温福一下了对叛军一律杀无赦的严令后,使那些本已动摇的小土司变得勇敢起来,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与朝廷大军力战。
美中不足的是仍然有些土兵畏战躲藏起来,假如真有投降朝廷的,引狼入室就麻烦了,这些土兵都熟悉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防平叛大军不难,防本地的土兵可就麻烦了,家贼难防呵!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索伦兵俘获了逃跑的一个小土司和几名土兵。
“想死还是想活?”一个参领吼着。
“想活想活。”几个失魂落魄的土兵哀求着。
“起来。”巴特热端详着跪在地上的几名土兵,说:“只要你们肯帮助我做一件事,本都统保你们无事。”
“谢大人不杀之恩,”小土司抬起头,感激万分地说:“我们也是出于无奈,从来没想过反叛朝廷。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好。”巴特热眉头一舒,问:“色木僧格山有什么别的路么,或者是羊肠小路也行。”
“回大人,确实没有别的路。”小土司肯定地答。
“胡说!”一名佐领大喝一声。
“真的,小的不敢!”
“咹,不要怕,本都统只要答应你们无事,你们就自然无事。”巴特热瞪了佐领一眼,仍然不甘心地问:“想一想,比如有什么地方可以爬上去吗?”
“大人,”一个年老的土兵见巴特热为人和善,产生了好感,说:“山后有一处二十丈高的峭壁,上面是玛觉乌大寨的后路,只是那峭壁上光秃秃的,连棵树也没有,无法攀登。”
“这么说,上面也不设防喽?”巴特热眼睛一亮,来了兴趣。
“当然,有谁会想到在那设防,人又不是鹰,还能飞上去吗?”
“你肯带我们去吗?”
“听大人吩咐,可你们如何上得去?”老土兵怀疑地望着巴特热。
“这不关你的事,好,回来之后重重有赏。”巴特热大喜。
十一月初,按照巴特热的吩咐,丰什额和奎林各带一千五百名将士冒着密集的炝石箭雨,从两面强攻玛觉乌大寨。激烈的争夺战在山脊碉卡上展开,僧桑格一见战斗如此激烈,又增派五百名援军。
巴特热和额森特带领两百多名身手矫健的兵卒,在老土兵的指引下,悄悄来到了玛觉乌大寨后侧的悬崖下。
“大人,就是这。”老土兵指着凸凹不平,咧嘴呲牙的嶙峋峭壁。
“喔哟,这怎么上得去?”
“连根草都没有,只有鸟才能飞上去。”
许多将士仰望着高耸光滑的壁石。瞪眼咋舌,叹息着。
“巴大人,”额森特知道巴特热的轻身功夫远远高过自己,但毕竟是主帅,所以自告奋勇说:“末将先试一试。”
“不,”巴特热夺过绳索和铁钩,挂在腰间,扒掉了身上的甲胄,对额森特说:“敝人精于此道,万无一失。”
额森特虽然相信巴特热轻功高超,可对他是不是能攀上这二十丈高的秃秃峭壁仍有怀疑,生死攸关,况且巴特热是主将,所以他又争着说道:“恕末将冒昧,还是让”
“怎么,信不过么?”巴特热知道额森特的担心,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巴特热收拾停当,纵身跳到崖石上,背贴石壁,提气上行,运起壁虎游墙的上乘功力。身体犹如贴在石壁上,徐徐上升,不仅二百余名将士惊骇无比,就是功力不弱的额森特也看得目瞪口呆,自愧远远不如。
很久,巴特热终于上到了崖顶,向山腰中的玛觉乌大寨一望,清晰无比,他一阵惊喜,忙向崖下发出信号。
索伦兵顺着绳索,踏着光滑的石壁,一个个攀了上来,有几人脚下一滑,手上没抓牢,摔死在崖下。
“悄悄潜入,进寨后立刻点火,记住,后退者杀无赦!”巴特热沉下脸,声色俱厉地说。
“喳!”
全部将士得令,在巴特热和额森特的率领下悄悄向寨子摸去。
玛觉乌的叛军正与正面的清军大战,根本就想不到清军能飞上悬崖,从没有一点戒备的后寨杀来,惊惧之下,军心大乱,斗志丧失。在凶猛的索伦兵攻杀下,乱冲乱撞起来。守寨的策布丹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清军从后面攻来,情急之下,竟然下令一些正面拒敌的碉卡守军回援。这一下正中了计,奎林领兵拼命抢山,丰什额挥刀砍了一名动作慢的绿营兵,逼得大队清军不顾命地漫山遍野,狂叫着掩杀过来。
失去了碉卡和大寨的天然屏障,土兵单薄的兵力立即相形见拙,陷入明显的劣势。兵败如山倒,土兵四散逃遁,发挥了登山攀岩的本领,小股继续抵抗的,不久便横尸在山寨内外。
玛觉乌大寨失守。
十二月初,巴特热和额森特又攻占了布喇克山寨。
奎林与一等侍卫和隆武攻占扎喀尔山寨。次年正月,平叛大军扫平明郭宗山寨和周围几十个碉卡,巴特热指挥七千清军扑向小金川最后一个据点,僧桑格大土司的老巢美诺。
小金川的败兵大多数都逃到了美诺,加上大金川派来的一千多名援兵,三千名土兵盘踞在美诺四周的碉卡中,做最后的困兽犹斗。
巴特热一见叛军坚固的寨栅和众多碉卡,知道不是一时半会能攻下的,他和丰什额议定,等温福派来的援军赶到后再战。
战局使人喜悦,狂奋,也叫人嫉恨,忧患。
温福就是这样。当得胜的捷报频频传来时,他开始也是激动万分,拍案叫好。可是没多久,又顾虑重重起来,扫兴地坐在大帐中发愣。
不错,他也好大喜功,不然也不会自愿领兵前来受这般辛苦。不过,这个胜利必须是紧紧围绕着自己才行,也就是说应该都是自己谋划,亲自参与指挥才行。遗憾的是这几次重大的胜利都是围绕在巴特热的指挥下完成的,众将有目,群兵有耳,谁能瞪着两眼否认巴特热和一千五百名索伦兵的作用呢?
他派出奎林和额森特等人协助巴特热,也有着快点取胜,取悦于皇上,同时让这两名满洲悍将与巴特热争功,平分秋色也行。这个办法两不耽误,可谓是一箭双雕。
他当然也知道奎林和额森特与巴特热在京师时的关系,然而,他也是个天性凉薄之人,加上总喜欢以己度人。坚信在功名利禄方面,绝无兄弟情分可言,三个人如真的争起功来,也是件好事!
等奎林和额森特的禀报送到,齐声叹颂巴特热的勇略,那种甘拜下风的语气时,他才傻眼了。
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同样身为武将,怎么这两个人对高官厚禄就那么淡薄呢?为什么对巴特热这么倍加推崇,自叹技不如人,甘愿为人驱使呢?
“妈的,混帐,白痴!”一气之下,他把凡是解气消闷的脏话都骂了出来,慌得大帐门前的侍卫不知何事,三步并作两步地抢进帐内,一看将军大人是独自发怒,赶忙又退了出去。
愤怒之后,又是一阵阵失算后的沮丧和新的谋略没有产生前的惆怅。想当年满洲八旗虎踞龙盘,英雄辈出,怎么几十年后,虎门居然尽是犬子,是什么原因呢?
他不情愿地却也没有办法地琢磨起这个三十二岁的索伦都统来。凡为官者,无不处心积虑地争相得宠,以此获得高官厚禄,留传与子孙后代,这一点是没说的。文官杀人用笔,武官杀人用刀,不是明枪便是暗箭,反正都是杀人,大同小异。所以,他认为为官者,在德上难分高低,没有什么好坏之分,争斗起来不是你褒就是我贬,或是你死,或者我活,和刚生下的湿乎乎的马驹一样,都是一种熊样儿!
大清的天下是在马背上得到的,这是每一个满人都引以自豪的。论到武功,巴特热当然是好样的,不过,类似巴特热这样的高手,在大内和整个请军中也不乏人在,怎么偏偏就他这么得势呢?
就在温福思绪万千,蹙眉沉思的时候,一名参将禀报,丰什额和巴特热率兵围住美诺,请求增派援军的请求。
“哦,知道了。”温福淡淡地说了一句,见参将正欲退出,忙又说:“传副都统乌什哈达。”
“好,本督师给你派援军。”他嘿嘿独自笑了起来,丰什额和额森特等人是废物,是软蛋,这乌什哈达可是头饿狼。他心中暗自说道。
“乌什哈达参见将军大人。”随着一声粗犷的喉音,剽悍的乌什哈达跨进大帐。
“咹,”温福打量着气宇轩昂的乌什哈达,亲热地问:“乌都统知道本督师叫你来做什么吗?”
“卑职以为一定是为战事吧?”
“你跟在本督师的中军,没有大仗可打,但你却无时不想在金川立下战功,是不是?”温福挑逗道。
“谢将军大人提拔,卑职做梦都想。”乌什哈达在中军正闲的乏味,每天都在琢磨怎样立功,寻找升官进爵的机会。一听温福的口气,知道有了机会,心中大喜,兴奋之下露出傻人傻话。
“不过乌都统,”温福转了个弯,想再吊吊他的胃口。眼珠滴溜溜地转动在乌什哈达那四方麻子脸上,慢吞吞地说道:“本督师本想让你去替下巴特热,只是索伦兵威名远扬,怕你折了他们的威名。”
“这是哪里的话,大人,卑职手下统领的可是正白旗的两千精锐呀!”乌什哈达两眼一瞪,急欲争辩。温福一看他那种愤愤不平的样子,宽慰地一笑,摆手止住了他,低头在大帐中来回走动,考虑着如何再添把火,上点劲儿。
“乌都统,小金川的叛军已成丧家之犬,釜底游鱼。而巴特热的索伦兵损失惨重,又疲劳不堪,能战者不到半数。倘若本督师令你带两千劲旅前去,加上丰什额的兵马,足有万余人,围歼三千小金川的残兵,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几只狼抓一只羊,不会太费劲吧?”温福把乌什哈达的火气和劲头鼓足后,又透了一下底儿,暗示了偏袒乌什哈达的意思,也算送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卑职!承蒙大人的厚爱,决不辱使命。”乌什哈达对温福的用意心知肚明,感激涕零地结巴起来。
“小金川一定,大军就要挥师北进,进剿大金川。乌都统只要尽心竭力,立大功之日还来日方长,本督师自会依据将领们的战功向朝庭保荐。哦,对了,镶蓝旗都统一职还是空缺,你也做了几年的副都统,也该”温福说到这里,有意把话顿住,斜视着乌什哈达。
“大人的恩德,卑职没齿不忘,无以回报,唯有日后鞍前马后,任凭大人差遣!”乌什哈达粗壮的身躯像块巨石一样,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
望着欣喜若狂的乌什哈达领命而去,温福无声冷笑数声,向朝廷传送的军情禀报已有腹稿。那就是以丰什额和巴特热的进攻开始,到乌什哈达攻占美诺,聚歼小金川叛军而告终。
此外,他在脑子里开始酝酿如何攻打大金川。虽然身为大将军,但也不能总是蹲在阵后,开国元勋中,有许多亲临战场,冲锋陷阵的王公重臣。自己这次也要效仿一下,让全军将士和阿贵看看,让朝中王公大臣也瞅一瞅自己英雄不减当年!
怎样才能名动朝野,博得位极人臣的显位,看来要拿出点真本领和胆量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一个大胆的,冒险的计划出现在他因为胜利而膨胀的脑子里,这个计划使他的yu望在大金川战役中化为南柯一梦,并丢掉了性命。
攻打美诺的时间不得不推迟了。
原因是僧桑格下令土兵使用大量的毒箭,负伤的将士来不及医治就仓促死去,军心浮动,战事只好推后。
温福闻报后大怒,下达了攻占美诺后屠寨的命令。各路清军听到这个消息后,原本就松散的纪律愈发松弛。呆闲的兵卒在金川地区烧杀*,无恶不作。
除了阿贵和巴特热仍然严厉约束本部人马外,其他的将领已经控制不了所属兵马,甚至出现了不少由于到别的清军驻地抢劫,或者是因为分赃不均而相互火拼的事情。
阿贵一见各路兵将只顾抢夺金银财宝和美女,兵卒整日里吃喝玩乐,力劝温福收回原来的命令,整顿军纪,维护地方秩序。但利令智昏的温福不以为然,反倒奚落了阿贵一顿,阿贵大怒,上书弹劾温福,巴特热和一些索伦将领正因为温福过河拆桥,派其亲信坐享其成,攫取索伦兵的战果而义愤填膺,一见温福如此兽性,也邀了不少蒙古将领,联名弹劾温福。
战事松弛,将帅之间的矛盾却加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