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留学记(“民国大学与大师”丛书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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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留学美国(18)

有一次,梁实秋刚学会开汽车,竟然租了一辆车载闻一多出游。在前往曼尼图公园的路上,两个人边谈笑边看风景,猛然发现好像迷路了,只好返回。梁实秋倒车时,竟然一时失去控制,向路旁的斜坡滑了下去。两人吓得面色惨白,连声大叫。车忽然停了下来,原来被两棵松树给夹住了。

两个人惊神甫定,又发起愁来。因为坡太陡,汽车根本没办法开上去。他们只好爬上山,找人求救。终于看到一个西班牙人,他戴着宽边大帽,腰上挂着一圈绳。彼此语言不通,费了很大力气,才用手势说明情况。西班牙人看到他们车子的情况,笑了,解下绳子,一端系在车头,一端系在山中一棵大树上。梁实秋开车,西班牙人和闻一多攥住绳子向上拉,终于把车子拉到了路上。

这次之后,两人就再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了。

科大的生活与学习

他们的房东,是一个报馆的排字工人。房东太太密契尔夫人,是个60岁左右的妇人,有3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她像大多数上了年纪的西方妇女一样,有些肥胖,身上总系着一条围裙,头戴荷叶边的纱帽,人很和气,对待梁实秋他们也很照顾。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吃饭一直很不适应。除了吃不惯美国人的饮食,这位太太的厨艺也确实不好,做的东西很难吃、数量又少,这让梁实秋很是痛苦。早餐还能将就,中国人一般早餐也不会吃很多;她家的早餐,是每天2片烤面包,1枚煎鸡蛋,半个桔子或葡萄柚,还有1杯咖啡。可是,午饭和晚饭都很可怜。午饭只有2片冷面包,外加一点点肉菜;晚饭比午饭只多了一道点心,有时候会有一盆汤,仅此而已。20岁出头的梁实秋,正是胃口好、饭量大的年纪。到美国后,他几乎餐餐都觉得吃不饱。没办法,只好溜出去买汉堡包充饥。

餐前祈祷,是梁实秋的另一个痛苦之源。密契尔夫人很虔诚,每餐之前都要带领全家向上帝做祈祷。饭菜准备完毕,大家就座之后,便要举起双手,闭上眼睛说“感谢上帝赐于我们食物”。饥肠辘辘、对基督教毫无兴趣的梁实秋,看着热乎乎的饭菜却不能大快朵颐,无疑是一种折磨。他经常趁密契尔夫人闭上眼睛的时候,看看闻一多无奈的苦笑,再看看房东精灵古怪的女儿们背着母亲做鬼脸、打闹,以此来忽略饭菜的诱惑。

但他们的学习一直很顺利,导师也喜欢他们。由于梁实秋也常常去艺术系旁听,结识了艺术系主任利明斯女士和她的妹妹。她们对中国人都很友善。姐妹俩一个教绘画,一个教理论。她们对闻一多和梁实秋的评价极高,认为是这些学生当中最有希望的。利明斯女士曾当着梁实秋的面夸闻一多:“密斯脱闻,真是少有的艺术家。他的作品先不论,他这个人就是一件艺术品。你看他脸上的纹路、嘴角上的笑,有极完美的节奏!”

梁实秋和闻一多曾就事此讨论过,并一致认为,从艺术角度来说,西方人的面部轮廓鲜明;东方人则相对比较柔和甚至模糊,像“翻版的次数太多”。

有一次,二人应利明斯姊妹俩的邀请,到她们家里做客。因为姊妹俩都是独身主义者,所以一直住在一起。梁实秋翻出一块清朝官服袍褂上的“黻子”,放在一个精致的画框里,作为礼物送给两位女教师。两位美国女士对这个“有海波浪,有白鸟,有旭日,居然像是一幅美丽的刺绣画”的礼物非常赞叹。她们很热情地款待,可惜厨艺欠佳,两个人忙成一团,实在也没做出什么可口的饭菜。感激于主人的盛情,两个人也吃得很开心。

餐罢,总要找些活动娱乐一下,利明斯女士居然拿出了一副麻将牌。麻将是20世纪20年代才由中国传入美国的,在当时风靡一时。还传过来一句俗语:“一个中国人,闷得发慌;********人,就好商量;三个中国人,做不成事;四个中国人,麻将一场。”所以,利明斯女士安排了这个消遣活动。这可难为了********小伙,他们业余时间大部分都用来读书,对麻将实在一窍不通。不管他们怎么解释,利明斯姊妹也不相信中国人不会玩麻将。最后,4个人竟然找出了麻将规则,参照着玩起来。一晚上的时光,就在糊里糊涂的麻将中消磨掉了。

但是,偶尔还是会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让身在异国的他们,感受到祖国病弱的悲哀。

在科罗拉多大学,有一份学生自己举办的报纸,上面刊登了一个美国学生写的诗,大意是说“中国人的面孔,活像人首狮身谜一般的怪物,整天板着脸,面部无表情,不知在心里想的是一些什么事”。有个学生把报纸寄给了梁实秋和闻一多,指名要他们回答到底每天“在想些什么?”

他们虽然认为这个作者并不是很有恶意,但还是各写了一首诗作为回答,以高傲的口吻“历数我们中国足以睥睨一世的历代宝藏,我们祖宗的丰功伟绩”。发表在校刊上之后,一下子让他们在科罗拉多大学闻名遐迩,成了知名的人物。

但是,事后梁实秋却并没有扬眉吐气的感觉,反而心里涌起一阵悲哀。除了祖先们的英雄事迹,中国人实在是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夸耀的了。

另一件更让梁实秋觉得耻辱的事,发生在他们的毕业典礼上。按照科罗拉多大学的传统做法,毕业生上台领取毕业文凭时,要排成并排的两队,一队男生,一队女生。但是在排队的时候,美国女生竟然都不愿意和中国学生排在一起。学校劝说无效,只好让中国学生自己排成两队,排在整个队伍的前面。美国学生都是一男一女排在一起,6个中国男学生却只能自己配对。这种情景无疑是很难受的。幸好当时在科罗拉多大学的中国毕业生是6个。如果是单数,尴尬的程度就更加难以想象了。

梁实秋这个时候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一个人或一个国家,在失掉自由的时候才最能知道自由之可贵,在得不到平等待遇的时候才最能体会到平等之重要”的道理。

哈佛大学与恩师白璧德

在科罗拉多大学1年的学习终于结束了。之前的欢乐也罢,耻辱也罢,都成了过去时。梁实秋和闻一多也该踏上自己的路程了。他们抹去了对学校,对可爱的房东一家的不舍,梁实秋转入哈佛大学继续深造,闻一多则前往纽约继续绘画事业。一对志趣相投的好友,也不得不分道扬镳了。

梁实秋非常庆幸自己能来哈佛大学。这是一所世界级名校,培养出了无数精英。来到这样的学府,收获是难以计算的。他的目标,是致力于西方文学和文学理论的学习与研究。最喜欢的、也是受其影响最大的,是著名教授白璧德。他是哈佛比较文学方面的权威,美国杰出批评家,新人文主义思想的代表人物,代表作有《卢梭与浪漫主义》等。中国留学生梅光迪、汤用彤、吴宓、陈寅恪、林语堂、梁实秋等人都先后成为他的学生。

梁实秋是从白璧德教授主讲的“英国16世纪以后的文学批评”一课中认识他的。在梁实秋看来,白璧德虽然喜欢引经据典,一直被人贬为保守派;但是,他的学识渊博,是同时代中出类拔萃的。在他的文学批评中,还常常涉及整个人生哲学的课题。他质朴、随和、亲切,更不像有些讥讽他的人所说的,是一个被奉为教主一般的教师和道德家。他敏捷的想象和丰富的幽默意识,足以与任何大师比肩。

更何况,白璧德对中国学生的偏爱,与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入了解,通晓梵文经典及孔孟儒家与老庄道家的著作,这些更让梁实秋对他有着异常的崇敬和亲近感。以至于梁实秋后来经常被以鲁迅为代表的左翼作家批评为“白璧德的门徒”。

这就可以看出,梁实秋受白璧德影响的深远程度。白璧德推崇近似儒家的理性与自制,这和梁实秋的天性有些相似,对“秩序”、“理性”、“稳健”有着天然的偏爱,而抵触那些偏激的、冲动而非理智的言行。这就与激进的左翼作家们有着本质上的冲突。

在师从白璧德之前,梁秋实同大多数的中国热血青年一样,有着天真、纯洁的追求,以无尽的革命热情,积极投身于“五四”新文化运动。他也曾奋力呐喊过,也曾努力创作过炽烈的新文学作品。当“五四”的热潮渐渐冷却后,大多数人也就趋于冷静了。梁实秋开始慢慢转变,越来越趋于理性;遇到白璧德之后,更强化了他内心里这种真正的性格特质。

粱实秋对自己以前的信念发生了彻底的动摇。对此,他直言不讳地说过:“自从听过白璧德的演讲,对于整个的近代文学批评的大势约略有了一点了解,就不再对于过度浪漫以至于颓废的主张像从前那样心悦诚服了。”“觉得他很有见解,不但有我们前所未闻的见解,而且是和我自己的见解背道而驰。”他开始用怀疑的眼光审视刚刚经历过的新文化运动,认为对“五四”应该以历史的眼光来重新看待。

哈佛版的《琵琶记》

粱实秋来到哈佛后的生活,并不寂寞。虽然老友闻一多远在纽约,但是由于哈佛的中国留学生数量远比科大要多,包括清华时代的老朋友、老同学顾一樵、时昭涵、徐宗涑等一批人,极为热闹。他们索性租下汉考克街的一所公寓,大家过起了“初级共产主义生活”。在其他地区、其他学校的同学也常常前来相聚,使这里俨然成了一个中国留学生俱乐部;以至于要准备专门的“客床”,以备不时远来的同学、朋友在这里借宿。

大家在一起打打闹闹,轮流烧饭、洗碗,其乐融融。也许是因为大家都远在异国他乡,对祖国与故乡思念的迫切,再加上美国人普遍的优越感,让同胞之间显得更为亲切与和睦。

有一天,轮到梁实秋主厨。他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做炸酱面,锅里熬着酱,香气四溢。正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读书的潘光旦等几个人前来做客。他们一进门,就闻到了炸酱的香味,赖着不走,一定要讨一碗炸酱面吃。但是人多面少,梁秋实没有办法,只好在炸酱里加了4勺盐,结果把所有人都咸得拼命喝水。

人多了,聚在一起肯定就闲不住,大家一起商量搞些事情。梁实秋进入哈佛大学的第二年春天,剑桥中国学生会主席沈宗濂提议,演一出英语的中国戏给外国师生看。这个倡议,得到了大家的积极响应。于是,梁实秋和顾一樵就被责成主管这次演出。消息传出,这次的演出活动顿时成为中国留学生中的一件大事。不少人从纽约闻讯,纷纷赶来帮忙。大家群策群力,各司其职。

顾一樵负责编剧。他把南戏剧本《琵琶记》改编成话剧,把24出戏压缩为3幕,按照脉络的发展,把几个重要部分“高堂称庆”、“南浦嘱别”、“奉旨招赘”、“再报佳期”、“强就鸾凤”和“书馆悲逢”串联起来。

梁实秋则负责把剧本翻译成英文。号称“南曲之祖”的《琵琶记》,词曲十分精采。在翻译过程中,想完整地保存其中精髓的困难很多,需要非常高超的中、英文功底以及文学素养。梁实秋费尽心力,终于完成了。

闻一多也远道而来,给他们的演出画了布景、设计了服装。

最有意思的是从纽约赶过来的赵太侔,他性格古怪、内向,很是沉闷,通常都一言不发。他到现场之后,一声不吭,直接挽起袖子就动手锯木头,帮忙做起道具来。

而在演员的问题上,却是大费了一番波折。有两个人为了争主人公蔡伯喈的角色,竟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只好让梁实秋来担此大任,因为此君在清华的时候就有演出的经验。演员名单最终定了下来:男主角蔡中郎——梁实秋,女主角赵五娘——谢文秋,丞相之女——冰心(谢婉莹),牛丞相——顾一樵,丞相夫人——王国秀,邻人——徐宗涑,疯子——沈宗濂。

他们在彩排时,邀请了波士顿音乐学院专任导演的一位教授前来临场指导。老先生非常认真,一一纠正了他们的不足之处。当快剧终时,有一场蔡中郎和赵五娘夫妻团圆的场景。这位教授指着男、女主角两人,很大声地让梁实秋走过去拥抱并亲吻谢文秋。敢情他不太了解中国人的习俗。

梁实秋非常窘迫,面红耳赤地站在那里没有动作。谢文秋则好笑地静立一旁。教授一再催促,梁实秋只好红着脸向导演解释,中国自古以来并没有这样的规矩。洋导演不再坚持,却不太认可地摇了摇头。

预演结束后,老先生特地把梁实秋拉到了一个角落里,非常严肃地建议他以后演戏最好选一出喜剧,因为觉得他不适于演悲剧。

演出当天观众达1000余人,不少美国大学教授及文化界人士都前来观看。演出过程异常顺利,演员们发挥得很好,没有出现什么错误。观众们也看得很投入,报以热烈的掌声。看到演出这样成功,所有参与人员都非常激动。当地的《基督教箴言报》,第二天就专门报道了这次演出,还刊登了扮演主角的梁实秋的照片。

有了这么好的一个结果,大家自然非常兴奋。演出完毕,就举行了一场庆功宴。就在大家高声畅谈、推杯换盏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名“不速之客”,这个人就是麻省理工学院负责学生管理的丁绪宝先生。

在演出之前,丁绪宝先生就来过剧场,斥责梁实秋他们的这出戏是宣扬一夫多妻的封建糟粕;尤其要演给外国师生看,有损国家形象,要求他们停止演出,否则就要采取措施阻止。梁实秋等人解释了老半天,也没能说服他。

这个时候大家看见他来,都有些担心。没想到,丁绪宝先生这次居然是来给剧组人员道歉的。他看过演出后,发现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所以觉得很是过意不去,特地赶来道歉。大家虚惊一场,这次演出终于圆满收场了。

这出戏的余韵,还有两件趣事。

一件是闻一多赋诗一首《实秋饰蔡中郎演琵琶记戏作柬之》寄给梁实秋,道:“一代风流薄幸哉,钟情何处不优俳?琵琶要作诛心论,骂死他年蔡伯喈。”

另一件是在戏中与梁实秋扮演夫妻的谢文秋和一个姓朱的同学订婚,好友冰心便写诗调侃梁实秋:“朱门一入深似海,从此秋郎是路人。”“秋郎”便成了梁实秋很喜欢使用的笔名之一。

这次的成功,给大家的鼓舞很大。于是,梁实秋等人发起、成立了一个“中华戏剧改进社”。这个团体网罗了当时在美国的诸多留学生,也是后来中国各界的知名人士,除了闻一多、余上沅、赵太侔、张嘉铸、熊佛西、顾毓琇、梁实秋、顾一樵、冰心之外,还有梁思成、林徽音、熊正瑾、瞿士英等人。他们决心用戏剧的形式进行中华文化的改革。

“大江会”和“国家主义”

在芝加哥大学附近的一条街道上,一个陈旧、简陋的小旅馆里,一群年轻的中国留学生在这里一连十几天地讨论着。大家慷慨激昂,神情激动,好像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这正是“大江会”诞生的场面。

梁实秋和闻一多从科罗拉多大学毕业以后,两人一起来到芝加哥参加这个中国留学生的盛会。

早在国内清华的时候,这其中的很多人就已经相互熟识,经常在一起讨论国家前途,讨论世界大势。他们来到大洋彼岸之后,对家乡、祖国的思念,遭受到美国人的歧视等,让这些青年学子了解到了国家强大的重要性,也让他们更加团结了,大家之间的联系更加密切了。于是,他们就有了一个共同的想法,希望能组建一个中国留学生自己的组织。梁实秋和闻一多都是发起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