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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南京,热了香君冷了魏源

在南京,竟出现了这样一件发人深省的怪事:人们花了数百刀的资金把珍上虚乌有的李香君故居——“媚香楼”修建得富丽堂皇,而作为文物保护单位的魏源故居——“小卷阿”却是一片破败。“媚香楼”不过是根据掘出来的一块匾额而营造的假古董,而“小卷阿”则是魏源的真正故居,里面的魏源的遗迹,有魏源儿媳搭救洪秀全元妃的典故,有魏源最后的嫡系保护魏源文物的事迹……魏源在海外的后人普找到有关部门,提出要合作翻建这座故居,然而,他没有得到回应。消失了三百多年的“媚香楼”忽然死而复生并风光起业,而伟大思想家的故居却要一直破败下去。当今的一些人崇尚什么?

李香君,是明末清初的江南名妓,是当时的“秦淮八艳”之一。她精于音律、妙于诗词,当时名士侯方域有一段恋情。妙笔生花的孔尚任把李香君写进了名剧《佻花扇》,并在她身上赋予了爱国主义思想,李香君因此差不多成了中国戏曲史上一个黄型人物。有人说,她当时的生意场就在南京秦淮河边的夫子庙附近;

魏源,1794年出生于湖南邵阳,1857年卒于南京。他无须孔尚任那等墨客的“妙笔生花”,他是我国近代史上杰出的爱国主义思想家,著名的改革家,经学大师,史学家,文学家和诗人。他被人们称为“中国近代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追求民族振兴的先驱者”清道光初年,他在南京城西(现在龙蟠里20号和22号)购置了一栋草舍,取名“小卷阿”,在这里写出足可以使他名垂千古的《海国图志》。在我国,任何一个初中毕业生都可以背出他那个名句——“师夷长技以制夷”。

然而,在南京李香君比魏源的名气大得多,只知香君而不知魏源的也大有人在。何以如此?“媚香楼”太热闹了,“小卷阿”太冷清了,“媚香楼”太豪化了“小卷阿”太破败了

“媚香楼”,从八十年代起一直个到今天,几百万扔了进去,“媚”在哪里呢?

李香君当日那个“媚香楼”早就荡然无存了,可是,一些人觉得没了“媚香楼”秦淮河也就没了味道。

于是,在岸柳如烟的秦淮河边,紧挨着文德桥就造出了一精致小巧的红楼,并且,人们还硬说这是李、香君当日的妆楼——“媚香楼”。

“李香君故居陈列馆”一位解说员对记者解说道:“1989年,我们就修起了这个小楼。当时这一带根本找不到什么李香君的遗迹,因为日军占领南京后,这秦淮河两岸被他们烧了个精光。说也巧合,我们修的这个地方还真是李香君当年的那个家院,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后来我们在院里挖出一个匾额,上面写着“媚香楼”三个字,就是现在我们门上挂的那一个。从八十年代到现在,我们一直没有停止修建,也花了几百万元了。现在我们这个故居已是南京著名的景点了,每天都有游客,旅游旺季的时候,每天可以接待一千多游客。

这是一个三进两院式的仿明清建筑,在占地700多平方米的院落里,众艺术家分别以书法、绘画、楹联、篆刻、假山、园林小景、石刻砖雕、壁画挂灯等艺术形式、艺术手段来烘托李香君,可谓丰富多彩曲尽其幽。李香君的高大塑像也雕出圣女贞德一样一风采了,满面都是救国救民于水火的精神头儿。小楼分止下两层,楼下是一个宽大的展览厅,里面介绍李香君所处的历史背景及生平经历,还有《桃花扇》的影响和秦准艳的“丰功伟业”,据说,这些都“史料绝对翔实”。楼上是李香君的卧室,琴房和书房。卧室中高能 帐流苏,锦被老谋深算枕。解说员说李香君与侯方域就是在这时度过了无数个良辰美景。书房是李香君、侯方域两人谈诗论画的地方。琴房中,备有古琴、棋几,古装服务小姐为游人弹奏古琴,不绝如缕的袅袅香烟之中,宛若明末韵味的叮咚声时断时续。一切都煞有介事,一切都煞费苦心。看了这些,真想向那些怜爱李香君的人道一声辛苦。

那么“媚香楼”“媚”在哪里呢?

解说员这样解说:“李香君是个伟大的女性,是个爱国主义者。”

记者问:“她的伟大在哪里?她是怎样爱国的?”

答:“您没看电影吗?她和叛国的侯公子都绝了交。”

很显然,在这里历史人物和文学人物已被混为一谈。

“下一步我们还有大规划,我们要请当今的大作家给李香君写一部小说,以此来弘扬她。”

“小卷阿”内曾装满风云故事:《海国图志》原出于林则徐的嘱托;洪秀全元妃避难于此;为保护“小卷阿”,魏氏两姐妹终身不嫁

魏源购完草舍,给它取了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小卷阿”。“卷阿”是《诗经.大雅》的篇名,卷者,曲也;阿者,大陵也;二者合一点明了南京钟山经蟠虎踞的地势,再冠以“小”,就拱托出了宅居背倚钟山面对乌龙潭的特定环境,同时也蕴含了“用则行舍则藏”的儒家风度。魏源对这个名字很满意,亲笔题写了门额。在“小卷阿”,魏源著书立说,招学生,会友人,大力宣传“师夷之技以制夷”的政治主张,抨击清政府的昏庸腐败,探讨富国强兵之道。

1841年6月,林则徐因鸦片战争失败罢官发配伊犁,路过镇江,作为好友的魏源特地赶到镇江与林会面。两人同宿一室,对榻做彻夜倾谈。林则徐把已搜集到的有亲各国的全部资料交给魏源,希望他能编撰《海国图志》以警国人,“师夷长技”。魏源接受这一嘱托,回到“小卷阿”写成《海国图志》。

魏源逝世七年后,洪秀全的元妃熊氏慌慌张张地跑进“小卷阿”。

1864年,曾国藩的湘军攻陷南京。一天,一位身着素服头发凌乱的青年妇女敲开了“小卷阿”的大门。魏源的儿子魏耆之妻小巧玲汪氏见来人形态举止清贵,开门请进屋以礼相待。来人简单说了请求庇护的愿望,汪氏没有多问就收留了她,让她在家置佛堂中管理经卷,早晚上香。从此,两人常常在一起论议释黄,旁及书画,彼此竟成了知音。三年后,来人向沔氏公开了身份。原来她姓熊,江苏六合人,本是一官宦的女儿。有一次天王去六合出巡,正好遇见她在门前买线,当即被她的美貌吸引,于是带入宫中,立为元妃,掌管玉玺,统领宫中。南京破城后,天朝宫眷从臣大多被逮杀,熊氏侥幸逃出。汪夫人听了她的哭述,问她以后的打算,熊氏双膝跪下,执意要出家为尼。于是,汪氏与丈夫魏耆商量后,特僻出“小卷阿”一半(现龙蟠里22号)给熊氏供佛为庵,每月赠给她薪米祭品。熊氏法名兴义,庵称普渡庵。这位元妃贤淑仁慈知恩图报,对魏家童孺魏恒、魏繇疼爱有加,日则提携鞠抱夜则挈之同寝,并且,主动承担起家庭教师的责任,循循善诱地给孩子讲授书、琴、棋、画,魏耆和夫人汪氏见儿子们个个出息成龙驹凤锥模样,心中自然是十分欢喜。后来,魏耆的儿子魏繇果然成为大才,曾任《新民报》主编,有大量诗文传世。

魏繇留下两个女儿,长曰魏昭,次曰魏韬。姐妹两人对先人业绩十分看重,为保护“小卷阿”和“小卷阿”内的大量文物,她们发誓终身嫁。“****”来了,“小卷阿”冲进来一群红卫兵。魏昭死死抱住祖先留下的“稀世珍宝”不放,但党政军是被红卫兵抢去烧掉,被毁的文物中的魏源的手稿多种,有魏源和林则徐、龚自珍等人来往书信,有魏源亲笔批注的《李义山集》,《楚辞》等。这犹嫌不够,他们还铲掉了魏源题写的门额。魏昭一气成疾,终日含泪叹息:“守业无术,何面目见先下于地下!”到了1970年,终于郁郁而死。魏韬痛不欲生,经邻居多次劝解才活了下来。从此,人变得十分孤僻,不愿和别人说话,白天睡觉,晚上挑灯读书。没有多久,造反派又来复查,魏韬把残存的几件东西揣在内衣里,然后合衣躺在床上装病。造反派搜了半天,走了。后来,老人把这些东西偷偷埋在院内的腊梅树下。“****”结束后,魏韬把这些东西挖出来捐给南京博物馆。有关人员见了大吃一惊,这些东西是魏源珍藏的各式图章11颗,各种碑刻字画若干件,尤为珍贵的是魏源手书的《书古微》原稿8本,这是当今能见到的魏源惟一的真迹。

最后的嫡系已死了八年,骨灰至今仍放在屋子里无人过问,海外后人曾来南京,准备出资翻修,也无人理睬,“小卷阿”惨不忍睹。

解放后,魏氏姐妹先是以出租“小卷阿”为生,1956年政府征收了这些房子,留下两间给魏家。后来征收去的房子分给了南京第四中学的教师们住,1980年,靠做牙刷、火柴盒为生的魏韬被安排为江苏省文史馆馆员,她从此可以在祖宅内做有关祖先史料的研究了。

1982年,“小卷阿”被定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其实不过就是修了一块巴掌大的小牌子而已,房产由南京市第四中学代为管理。但从文物保护单位的意义上去看,这种管理等于没有管理。

如今的“小卷阿”破败得惨不忍睹,它和秦淮河畔的“媚香楼”形成鲜明的对比强烈的反差。

院门正中的门额“小卷阿”三字不见了,只剩铁铲的痕迹,院门已经倾斜,“随时有倒掉的危险”一个居民这样说。“小卷阿”原有二十多间房子,现在被居民们挤得满满的,连后院那个普渡庵也住满了人。有人说已有数十户住在这里,这样,原有的小天井就被缩成了区区三五平方米。院内东西峡谷端,有两株腊梅,虽然还有一些枝叶,但透不过气来的环境已使它们呈现出苟延残喘的景象。居民们说这是十月开花的早梅,树龄都在百年以上,它们都是魏源的手植树,如果死掉太可惜了。

天井内尚存一本构建筑,是一个高大的房子,檐柱已经倾斜,墙壁也都摇摇欲坠。窗棂上花纹别致风格苍古,但窗棂破损严重,且尘土厚重蛛网密布。这就是魏源最后一个嫡孙女魏韬生前的居室了。隔着窗棂往里面一看,可以看到一个类似客厅的空间,那里靠西壁的地方有一个八仙桌,桌上有笔墨纸砚。西壁上贴一张寿星老的年画,还有一张魏韬的黑白大照片,照片上积尘太厚,已看不清全部面貌,但眼睛却还是可以看得见的,那是一双充满忧伤与悲凉的眼睛。客厅的后面的一个小门,想来后面应该是卧室了,蜘蛛已将那个门织成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了。地上有一堆没有用完的蜂窝煤,雕花的木门上,有一把锈死的锁。1992年,一生致力于保护魏源故居“小卷阿”并为此牺牲了青春和幸福的魏韬去逝。据居民们讲,8年过去了,骨灰现在仍放在这个盲文子的卧室里,没有谁过问。

“前些年”一居民说,“大约是1995年,海外来了一位名叫魏炳煌的人,此人是魏源第五代族孙,担任魏氏宗亲总会秘书长,也是一位有雄厚财力的大实业家。他找到有关部门,提出要投巨资翻建“小卷阿”,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得到答复。”

群众意见很在,《人民日报》曾严厉批评,但香君依旧热,魏源依旧冷。

“有人投资,为什么没有理睬”记者问。

“说到底也不是钱的问题,是重视不重视的问题,如果有人提出给‘媚香楼’投资,那热情马上就会上来,现在的有些人哪,怎么说呢,心里怪怪的。我们这里每年都要来一些外地游客,有北京的,有台湾的,更有美国日本的,他们来看‘小卷阿’他们看到了什么呢,丢不丢人呢?李香君故居的人对外宣传那里是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可那个‘媚香楼’是文物吗?这不是胡扯蛋吗?难道在我们这个文化古城里,单单重视妓女李香君,而偏偏轻视魏源吗?什么心态吗?”回答的,是一个退休的老教师。

1999年秋,南京大学历史系的两位教授来到“小卷阿”,他们拍摄了一张照片,连同“媚香楼”的一张照片寄给了《人民日报》,《人民日报》刊登了这两幅照片,在图片说明中批评道:“豪华‘香君楼’寒碜‘魏源居’怎一个媚字了得?一兴一败间,可以深窥时人的文化心态,亦向时人提出了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我们要给后人留下什么?”然而,大半年过去了,这里的一切依旧,热的依旧热,冷的依旧冷。

给后人留下什么呢?

“魏源是什么人?”采访结束后,记者特别找了一位居住在“小卷阿”的青年教师,提了这个问题。他的回答竟是——

“可能是一个清官吧?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