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我敲开小明的房门。“你妈让我给你送杯牛奶。”
“谢谢舅舅。”
他的房间干净整洁,书桌正对着窗户。墙壁上挂了很多他在各地旅游的照片。“这是哪拍的?”
“云南。”小明一边剪报一边说。
“你怎么没去丽江香格里拉,这地方看上去好荒凉。”
“有很多妇女会被卖到云川贵的偏远山区,当作生育工具。我跟着我一个云南同学去一些山村里暗访,那里真的连条下脚的路都没有,那些妇女根本不可能逃出来。”他把剪下来的报纸都集中贴在笔记本上,厚厚的一本,想必已积攒了许多新闻。上面清一色都是性侵、拐卖、家庭暴力之类的新闻。
我办过类似案件,当我们带走被囚禁的女孩时,我同事被村民打断了锁骨,那时我发现,他们没有任何道德和法律意识。“你们能关注这些问题,我很欣慰。”我说。
“很多人都说大山里的人淳朴善良,但其实那只是无知而已。我认为,真正善良的人是会尊重生命,尊重每个人的生命,和人权的。”
“可我们只是普通人,每个人都是。”我说。
“既然选了一行,那就得有这一行的使命感。”
“哈哈,是啊。”此时我眼前的小明,已不不再是年少轻狂的孩子,他总让人望尘莫及。
他的书柜珍藏了不少典籍,我都说不上名来,只寥寥认得几本阿尔贝?加缪的名作。
“别告诉我这些书你都看过?”我说。
“你有兴趣看看吗?”他笑着对我说。
我伸手过去将将触摸那书的边缘,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
“东西找到了,是直接送往到局里吗?”电话那头传来方勇的声音。
“对。”他说。
“那我现在就回局里。”
方勇还未赶来,我就先和小张开始整理报告,科长来询问案情,“怎么样,可以结案了吗?”
“理论上可以了。”我回答。
“目击证人有了,证据充足,凶手自己也供认不讳。”小张看着白板上许乔的照片,感叹道:“没想到啊,竟然真的是她。”
我们三人都看着许乔的照片。科长说:“人极端情况下会产生很强的爆发力,这大概就是求生欲吧。”
“东西拿来了。”方勇终于来了,他递给我一个证物袋。
“这是什么?”科长问道。
袋里是一个玻璃的酒精瓶。酒精用得很彻底,半滴未剩。瓶上的标签还没撕,上面写着:安心大药房。
我们来到安心大药房,这家店店面并不大,但装修很新。柜台后有个戴眼镜的老头,我把许乔的照片放在他面前。“记不记得这个女孩,她来你这买过一瓶酒精。”我问。
老头拿过照片,凑到眯起双眼前使劲瞧了瞧,“噢——这姑娘面相挺苦啊。”
“我们问你记不记得这个女孩,不是让你看相。”小张有些不耐烦。
老头看了一眼小张:“抱歉,我记性不好。”
我环顾四周,在角落里瞥见了摄像头,我指着摄像头说:“别告诉我这只是个装饰。”
经过半日目不转睛地搜索,我们终于在药店的监控录像里看到了许乔的身影,她拿着一瓶酒精在收银台付款。但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却是:8月21日,上午8:30。
可警方在21日上午7:00之前就已发现尸体。许乔不可能在警方发现尸体后再处理尸体。
“你怎么知道会这样?”小张崇拜而惊讶地看着我。
“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很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
审讯室灯光偏暗,色调偏冷,是个公正却很冷酷的地方。
“撒谎是件很愚蠢的事,谎言揭穿时则显得更愚蠢。如果你要伪造证物,就不要让它有据可寻。”我盯着许乔,说道。我把酒精瓶放到她面前,她看了一眼,依旧面不改色。
“唱戏没了角儿,戏就垮了。凶案漏了真凶,就成冤案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但还是那句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真诚地看着眼前的许乔,希望她能如实招来。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张说。
“你们在说什么?”她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
“你很快就能回家,继续上学,享受一个二十岁女孩应有的青春,如果你积极配合的话。你也说过,不能让一个人渣毁了你的人生。”我尽量表现得如同一个慈祥的师长。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的人生已经毁了。”她说。
“那你妈妈呢?让一个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人,亲眼看着你进监狱,你知道这有多残忍吗?”
她沉默片刻,我们以为她要招供了,她却回答:“没关系,我还有个弟弟。”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哑然无语。
小张一掌拍在桌上,道:“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们也照样把他纠出来。”
她似乎开始慌了。
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找到真凶的机会。我们去许乔家搜寻线索,开门的是她弟弟。
“你妈妈呢?”我问。
小男孩一言不发,带着我们朝卧室走去。透过虚掩的门缝,看见窗帘紧阖的房间幽暗昏瞑,就像日暮西山后暗夜初临时凝重的压迫,昏昏暗暗,乌烟瘴气。许乔妈妈侧躺在床上,背对着我们,被子阖在身上。男孩蹑手蹑脚走至床边,悄悄试探性地问道:“妈妈?”
许乔妈妈动了一下,她的声音无力干涩,“你自己去玩,好吗?我真的很累。”许乔的事情,让她心力交瘁,无暇顾及儿子。
男孩垂丧着头,既委屈又失落,就像明知道结果,等它到来时,却依旧无法接受。他很懂事,轻轻出来关上门,然后,我让他把我们领到了许乔的房间。
许乔是和弟弟公用一个房间,很常见的上下铺床,床上的被套,还是用的高中学校统一发放绿色格纹被套,都已经褪色了。男孩一进来就径直坐到床上,抱着枕头,像检察官一样监视着我们。
我四处翻了翻,随后爬到床梯上,许乔的床在上铺。我翻开她的枕头,枕头下有一方小心翼翼折好的纸。这张纸看上去年代有些久远,纸的折痕都已发毛开裂。我将纸打开,上面画了一坨屎。我眉头一蹙,许乔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东西放在枕头底下,这头下放的一般都是重要物品,但这张纸实在......
男孩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小张忍不住问道:“你干嘛一直看着我们?”
“我姐姐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男孩回答得很认真。
“切,小鬼。”小张继续翻开许乔的抽屉。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把那张纸放在男孩面前。
“屎啊。”他回到。
“我是问这张纸哪来的?”
他摇摇头,跟许乔一样不爱说话。
“诶,哥,你看我找到什么了。”他在里面找出一张照片,“许乔竟然和你外甥是同学。”把照片对着我。我拿过照片细瞧,许乔站在左下角,小明站在右上角,两人之间相隔甚远。我忽瞥见打开的抽屉底下,还压了张照片。拿起照片,发现它并无特别之处,只是运动会的留影而已。
“你们看完了吗,看完就放回去好吗,那是我姐姐最珍贵的照片。”小男孩突然说道。
我很纳闷,不就是张运动会留影吗,拍得都是别人,有什么可珍贵的。
“我看看。”小张凑到照片前仔细端详,他看了良久,似乎发现了什么异样。“这不是许乔吗?在这。”他指着人群中一个毫不起眼的人头。这确实是许乔,她似乎在凝视着某一个地方。
“她在看哪?”小张问到,他的手指沿着许乔的视线在照片上划过,落在一堆密密麻麻微小的人群里:“还是把这张照片带回去,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