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科的同事帮我们把照片放大了数倍，许乔的眼神也清晰可见，她眼里包含了很多东西。电脑屏幕里的照片划分到许乔注视的那部分，放大之后，人影依稀可辨，但我内心久久不能平复。在场的各位都惊诧地望向我。“这不是你外甥吗？”技术科同事说道。小明站在领奖台上，春风得意，而他身后，许乔的眼神......
怎么会这样？我脑海里不断浮现小明的模样，耳畔也不停萦绕着他所说过的话。
“许乔对小明......”小张没敢说下去。
我独自留在办公室，一遍一遍地翻看所有报告，希望能找出洗清小明嫌疑的证据。他在我们眼里，一直很优秀，不可能会是他。
但我却什么也没找到。台灯微弱的光下我眼酸模糊。但当我看到“后脑偏左上的颅骨粉碎性骨折”几个字时，突然清醒。小明用左手在供词上签名的画面浮现脑海，还有小张说的那句“你怎么那左手写字啊”，惊得我心猛然一震。左撇子顺手拿起板砖就正好拍在左边......我不敢往下继续联想。我把报告扔在一边，无力地撑着额头。小明为什么要跟她扯上关系。
但小明没有理由杀老王啊。
我站在窗前喝咖啡，看着玻璃中自己的倒影，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我一夜没睡。想了很多。
第二天小张来上班，他说：“很可能不是他，因为他根本没有杀人动机啊。”小张这是在安慰我吗？
是啊，杀人动机。倘若不具备杀人动机，我姑且可将这一切当作巧合。但经过一夜深思熟虑，真相如同拨云见日般逐渐展现于眼前。
我再次驾车往熟悉的方向驶去，旧墙上那一斑斑消残的痕迹，愈显沧桑。我讨厌雨天，因为它总和负面情绪关联。八月末旬，时节将步入凉秋，花不再艳，树不再茂，夏天已失去光泽，要结束了。车停在姐姐家门口良久，远远观望着小明的窗，我心中十分忐忑。斟酌之后，还是决定将车里的手铐携带于身。
姐夫正在往收废品的三轮车上搬报纸，那堆报纸应该是近两个月的，上面还有很多被裁过的破洞。
姐姐见到我很高兴，“志峰来了啊，正好你姐夫今天买了澳龙，你喜欢吃清蒸的吗？”
“姐姐......”我打断了她。
“怎么了？”
我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什么。“今天天气不错。”
姐姐一脸疑惑，看着外边的天：“有么？”
“对了，你裙子找到了吗？”我问。
“诶呦，哪个小偷会把自己偷走的东西送回来啊。”
“会的。”我不敢再面对她了，怕自己情绪失控。我站在小明卧室门口，深呼吸缓解情绪后，方才敲门进去。
他一如往常，笑着彬彬有礼地迎接我，“舅舅，你来啦。”。说着，他便去倒茶。我不知道，表面上客气的我们，之后是否会反目。
我看着他桌上收集剪报的那本笔记本，黯然神伤：“你很痛恨老王吧。”
他很诧异，失神片刻，然后镇定自若地笑着说道：“老王那是过街老鼠啊，谁不恨呢。”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恨到想杀了他。”我真得希望他可以为自己辩解，然后告诉我，我的推理错了。
他倒茶的手抖了抖，然后放下水壶，呆呆地一动不动。“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以为他会反驳，但他的供认不讳让我意外，他一开始明明是想极力洗脱自己嫌疑的。
“你应该编一个更加周密的谎言。但谎言再周密，终究还是假的。你竟然忽略了一个中学生都知道的东西，光的反射。你家对面那条马路上，没有任何路灯，一到晚上，就什么也看不见，况且那天下雨，连月光都没有。如果你从亮着灯的屋里往外面看，只会看到玻璃里面反射的你的倒影，根本看不到外面。可你却说，你看到了老王跟踪许乔。”我说。
“或许是我看错了呢？”
“你知道许乔来自首了，所以就顺水推舟。”
“你怎么能确定这不是巧合呢？”
“巧合？”我脸颊微抽地说道。他自以为聪明的反问，却是种生浅的班门弄斧。“那件东西你应该还没还回去吧。”
我缓缓走向他的衣柜，步履沉重，真相就隐匿其中，我却如临深渊。我祈祷上苍，希望小明是清白的。直到打开柜门前的那一刻，我仍心存侥幸。我紧握衣柜的门把手，回望小明，他静默地看着我，想他现在的心弦定绷得和我一样紧。我拉开柜门，一排衣服整齐垂挂于眼前。我仔细翻寻，任何角落都不放过，然而，这柜里除了小明的衣物外，并没有我想找的东西。怎么会这样？不是小明？我略感一丝安慰，但很快又重整脑子里的旗鼓，眼神扫视小明的房间。
一排排整齐有致的书进入我的视线—阿尔贝?加缪！我疾步走向书柜，小明身躯一震，立马拦在我面前：“虽然你是我舅舅，但这样翻我东西还是不太好吧。”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拨开那几本加缪的书，一个土黄色纸板盒露了出来。我拿出盒子，慢慢揭开盒盖，突然有种如丧考妣的感觉，当那触目惊心的粉色出现在眼前时。“凶手最忌讳地，就是把证据留在自己身边。你应该早点把这条裙子还给你妈妈。田秀丽说，老王喜欢在晚上跟踪女孩子，你应该也是知道这一点后，才用你妈妈的裙子假扮成女孩，将老王引到那条巷子，然后杀了他的吧。”
小明无话可说。
我继续说道：“可是，把作案地点选在自己家附近，不是加大了自己的嫌疑吗？”
“但我可以冒充唯一的目击证人。”
原来，他蓄谋以久。我说：“我原本怎么也找不出你的杀人动机，但经过一夜的思虑，发现你早已露出端倪。
给阿宝寄东西的人，就是你吧。你的杀人动机真是出人意料。那些新闻剪报，无不透露出你对老王这类人的憎恨，你可以因此去云南暗访，同样也可以因此杀人。”
“我这是在替天行道。”
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双手，以免将他打伤，说道：“呵，你以为这样就能成为英雄了吗？你凭什么决定别人的生死。”
“那他又凭什么毁了那些女孩的人生？”
“我们没有权利决定任何人的任何事情。你说过要尊重每个人的生命的。”
“你也说过，我只是普通人。”
“但让一个女孩去替你承受所有罪过，你真的好……”
“懦弱，我知道。但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他话音刚落，我便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怒火，将盒子砸在他身上，像头愤怒的公牛，鼻子翕动出着粗气。社会的大流早已把他熏陶成一个道貌岸然的人，而作为警察的长辈，我却从未好好教导过他。我拿出手铐，按住他的手腕。这就是孩子没教好的下场——亲手把他送进监狱。
“你真的要抓我吗，舅舅，你觉得我妈妈接受得了吗？她可是你亲姐姐，而且对你那么好。”
我心脏一纠，揉搓着手铐，脑海中浮现姐姐的笑颜，姐姐......
我迟疑了。但一咬牙还是把手铐拷在小明的手上，毅然决然，“你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你妈。”
他冷笑，金属边框的眼镜反射出一道犀利的光，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我真的不了解他，不了解这些孩子。
“咚咚咚——”门被敲响。姐姐笑盈盈推门而进，“你们快下去吃龙虾啊......”她凝视着小明的手腕，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渐渐变貌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