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峰
黄梅雨季,天就像女娲补漏了似的,隔三差五的风雨潇潇。屋舍瓦楞上长满了青苔。下雨天出门的人很少,除非有什么要紧事儿。我很讨厌在下雨天办案,一是不方便,水泥路铺不平便会有许多坑洼,稍有不慎连鞋带裤都会遭殃。二是雨会冲毁几乎所有的证据。所以,下雨天往往是某些聪明的犯罪分子的不二之选。
我刚到警局,就接到了报案,大概6:00左右,有人上班的人经过发现了尸体。
小张载我去现场,我坐在副驾驶,车窗半开,雨后的凉意阵阵袭来,我昏昏睡去。小镇治安不好,许多小打小闹的案子,处理得我身心俱疲。车穿过面面长满青苔历尽风雨腐蚀的墙壁和马路,开进了别墅区。我隐约觉得,车在往我熟悉的方向驶去。
“到了。”——小张把我推醒。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朝外望去,四周空旷,零星几幢精美宏伟的别墅和花园,还有——我外甥家。车就停在我外甥家对面不远处的小巷口,巷口设了警戒线,警车和看热闹的人都在外面。
我穿过警戒线,看到了尸体。原以为我会为死者的不幸而深深哀悼,但看到他的长相后,我心中快哉。我还深记着他那句在我脑海里历久弥坚的话:因为没把她当正常人,就算强奸了也没关系。
老王仰躺在水洼中,浑身湿透,死不冥目,青灰的皮肤早已没了血色。周围的警务人员,都麻木地看着他。
我戴上手套,着手检查尸体,先阖上了他直面死亡时恐惧的双眼。按照尸体的僵硬程度推断,死亡时间应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他的头部有明显外伤,颅骨骨折,深深凹陷,大概就是致死原因。我拨开他伤口黏湿的头发,有一些碎小的赭色石屑附着发间。果然,下雨天是杀人的好时候,尸体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除此之外,没有明显异物。我检视尸体周围,发现有几块赭色板砖,其中一块棱角钝的明显。当然,缺的那一角就落在尸体身边,因为他就是被这块板砖砸死的。这下案件更棘手了,以路边的板砖为凶器,根本不可能可能查到出处。周围没有任何监控,很难锁定嫌疑人。
鉴定科的同事告诉我,他们没有采集到任何指纹。
小张蹲在地上,附身凝视着老王的手指。
“怎么了?”我上前询问,想看看他是否有什么新的发现。
“老王是建筑工地工人吧?”他问道。
“是的,有什么问题?”
他小心掂起尸体的手指,说:“你不觉得他的手很干净吗?”
“被雨淋了一夜,很正常啊。”
“可他连指甲缝都很干净”小张拿自己的手和尸体对比了一下,确实异常干净。小张的指甲缝多少有些污垢,那些藏于指甲死角的污垢,若没有人为清理,光靠雨淋是很难去除的,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快看!”小张又发现了什么。尸体的中指指甲缝了里嵌了一丝纤维,极细小。小张用镊子小心翼翼将其夹起,凑近眼前细细端详。白色的,像是棉花的纤维。
棉花?我脑海浮现出一个想法。我拿起老王的手放于鼻尖,仔细嗅着,并没有特殊异味。我真愚钝,酒精易挥发,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光靠嗅觉是闻不出的。凶手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会用棉花之类的东西蘸取酒精,清理死者身上的指纹。其实指纹很容易清除,虽说用酒精多此一举,但为了以防万一。看来凶手相当谨慎呐。
“指甲里一定残留了什么。”我说。
“凶手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啊。”小张说道,“你说这是意外还是蓄意谋杀。”
“现场看似是意外,但未必真的就是意外。”
“凶手心里清楚,板砖不会暴露身份。”
我环顾四周地势,这条巷子地处偏僻,没有路灯,不曾修葺,还堆放了很多建筑垃圾。旁边新开发的楼房尚未有人居住,在阴沉天色的压覆下,只是一堆死气沉沉的钢筋水泥。
我踱步到一边,抽几口闷烟,看着他们把尸体抬走了。脚下的水塘映印着污浊的天,我把烟丢入水塘,眼睁睁看它被浸灭,冒出一缕轻飘的烟。我拍了拍正在认真做记录的小张,道:“走,去老王家看看。”
我们来到一栋陈旧的两层小楼前,房子略窄,防盗窗已锈迹斑斑,水泥和的墙角缀满鲜绿青苔。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游丝般腐朽发霉的味道。老王的老婆田秀丽独自在家。水泥地上有一大只泛白的红色塑料盆,盆中垒着正在洗的脏衣服,浑浊的水面浮着点点白色泡沫,还有一个同样泛白的搓衣板。旁边搁着一盒潮湿的洗衣粉。墙上摇摇欲坠挂着她和老王的结婚照,桌上的玻璃板里还塞着着老王在工地拍的照。
田秀丽年近四十,眼神涣散,面孔憔悴,凌乱的头发随意夹在脑后,一脸苦相。她的手在水里泡得发白起皱。不过更吸引我注意的,是她手臂上被衣袖半遮的青紫淤痕。见到我们,她起初诧异,反应过来后就问道:“老王又犯事了吗?”
“不是,他死了。”小张脱口而出,这是我每次办案感觉最艰难的部分——向死者家属传达死讯。
田秀丽先是一怔,而后缓缓坐到凳上,她的样子,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些不易察觉的解脱。
“节哀顺变。”我说,虽然她好像并不需要安慰。
“老王昨天是什么时候出门的?”我又问道。
“天刚黑的时候,大概七点多吧。”
“他走前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他经常晚上出门。”
“他出去干什么了?有人找过他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问。”
“你们夫妻关系不好吗?他......经常家暴你吗?”我盯着她臂上的淤痕地问道。
田秀丽神情畏缩,不自觉地拉下自己的袖子,垂头不语,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像老王那样的人,镇民都觉得他死了就少了个祸害。”我说。
“我不希望他死,他死了就没人养活我了。”她说。
“你自己不能养活自己吗?你又不是残障人士。”一旁做笔录的小张突然插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