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远仰起头,眯着眼看着我。
我背后一阵一阵的发凉。他要干嘛?
岑远说走到沙发边坐下,眼睛盯着地板,没有说话。
我这才知道,有时候沉默的威慑力要胜过一切声音。
我一点一点的挪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小声说,“我错了。”
没有回应。
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晃了晃他。岑远把我的手甩下来。
怎么办?这家伙油盐不进。
有了!我想了一个损招。
我大叫一声,“岑远,我的脚突然疼开了。”
岑远紧张的回过头来,看到我一副欠揍的样子,脸色沉了沉,终于开口,“为什么自己出来?”
我小声嘀咕,“不是自己,是……”
“他们两个还不都是听你的才带你出来的。”岑远义正言辞的说,我坐在他旁边,就像被他训斥的下属。
我耷拉着脑袋,抓住她的手,他没有松开,我稍微有些惊喜,“我真的错了,我保证以后听你的话。”我说。
“不用你听我的话”岑远说,“我可不管你。”
我听到岑远的语气已经不再强硬了,气大概是已经消了一点了,我又说,“我就听你的。”
然后,我自己被自己肉麻的受不了了,立即改口,“医院的味道那么难闻,在那里吃饭睡觉都很麻烦”我突然想起今早上林一谦来看我的事,跟岑远说,“而且,林一谦老是找借口来看我,今早上又给我送早饭了。”
岑远立即警惕的问,“就是上次送你的那个人?他是不是世纪集团的股东?”
我看岑远突然严肃起来,说,“是啊,怎么了?”
岑远顿了顿说,“没事,就是问问。”
但是岑远的神情有些奇怪,好像在想什么东西。
“你现在不生气了?”我问,小心翼翼的端详他的神情。
他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皱着眉头。
我戳了戳他,“想什么呢?”
岑远回过神来,“没想什么。”
然后,岑远又说:“你最好跟那个林一谦保持点距离。”
这算是在吃醋吗?
岑远在吃醋了!那也说明他已经不生气了。
“你不生气了吧?”我问。
“我懒得跟你生气。”岑远捏了捏我的脸,我夸张地叫疼,岑远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生气的意味。
“我以后保证不胡闹了。”我认真说。
“我不是说让你听我的话,哪怕你是我的孩子,我也得尊重你的独立人格,更何况你是我……”岑远停顿了一下,“老婆。”
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被人称作老婆!
我忍了,如果不是今天我得错在先,并且脚上打着石膏,我一定一脚给岑远,让他断子绝孙。不过这样的话,好像对我也不是很好。
算了!
我笑得格外阴森,“你在说什么,岑远,你再说一遍。”我装作心平气和的说。
谁知岑远并不接招,“没听到算了。”
然后我肚子叫了。我饿了。
“先吃点东西吧,不过都是外面买的。”岑远说,“算是给你点教训,以后要是再这样,你晚上就饿肚子好了。”
我扯开那几个盒子,其实还挺丰盛的,但就是没有肉。清一色的素食。
这怎么吃啊,想到自己刚刚出院,算了,将就吧。
晚饭后,岑远去洗澡了,我窝在沙发上看这几天的邮件,基本还是大部分的读者来信,虽然我不是作家,可是偶尔在我们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居然还让我有了一点粉丝。
有一封主题是“小辉,我们不要沉默下去了,好吗?”的邮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看语气,应该是岑远发的,我仔细看了看发件人,确实是岑远的帐号,不过时间是两周以前了。
两周以前,正好是我们最尴尬的那段时间,我还不清楚自己的内心,他也没有明确自己的决定。
我点了进去。
一个一个的方格子仿佛有了生命,在我眼前流动了起来,把我一下子带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亲爱的林辉
我没有给别人写过信,看别人都是这么称呼的,我就第一次叫你一声亲爱的。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八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抱着书站在门口,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居然看你看愣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男孩子也可以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
认识你的那一天我们特别热闹,我说让你叫我哥,你非得说你才是哥,我们就在你的小床上闹腾,最后你求饶了,我特别得意的出去上厕所,结果发现我不知道厕所在哪里,就灰溜溜的回去问你,你一开始故意不告诉我,后来看我实在憋不住了才指给我厕所。
那天,我们就认识了,而且,一下子就熟了。或许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冥冥之中觉得我以后的命运,会跟你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后来有一阵时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跟我闹别扭,一直到有一次,你跟我说,让我跟那些女孩子玩去,我才知道,你可能是在嫌我跟你玩的时间少了。从那以后,我就不再跟她们闹腾的特别过分,每日每夜的跟你待在一起,我看见你开心,我也觉得很满足。自从离开了家以后,只有你带给我这么温暖的感觉,你的笑容,就像阳光那样温暖,每次看到你笑,我也会不自主的跟着笑。
偶尔,你也会生气。知道吗?小辉,你嘟着嘴的样子十分可爱。
在孤儿院的这几年,是我这一生中过的最落寞但是又最幸福的时光。
一下子没有了家人,可是或许我们就是上天注定的要见面,我在孤儿院遇到了你。
你就像是另外一个我,我会在心里默默地把你当成是我的盗版。
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我们在孤儿院曾经一起度过了那么多美好的时间。我们在飘着雪花的早上,吃完早饭,翻墙到孤儿院后面的松树林,静静的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看着雪花飘落在树上,又被风吹起来,落在我们的头发上,留下一片雪白,走的时候,我们指着对方嘲笑。我们在许多个下午,跑到图书馆,一本一本的翻书,然后借到自己想看的,躲在房间里各看各的,我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床上,你的胳膊压在我的腿上,你的头发在我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其实那时候我一点都不喜欢看书,我只是喜欢能够跟你待在一起,陪着你做你想做的事。我们还在很多个夏天的晚上,躺在楼下的草地上,我们带着同一副耳机,你喜欢用左边的,我们听了许多钢琴曲,还有很多歌,宇宙星河的光芒穿过几千光年的真空,到达我们所看见的夜空,穿过厚厚的大气层,映照在我们的脸庞上。
我们生命的轨迹,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从不同的两点出发,汇集到了一起,彼此重合,以后还会走过更长更远的旅程。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的关系会如此的尴尬,其实林薇只是一个借口,因为我的懦弱,我不敢面对你,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办法来解决。其实还要多亏林薇,是她一次一次的劝我,让我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以前,我总觉得告不告诉你都一样,因为我们一直在一起。但是现在我决定了,我要告诉你,林辉,我爱你。
以前,我总是觉得要把一件事情的所有可能的结果都想好了对策以后再去做。但是现在我只想要跟你在一起,后面的事情,压力,难题,我们一起去慢慢的解决。
我希望你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会想起我们之前发生过的所有的故事,并且由衷的笑。
看完前几句的时候,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后面的内容,我不知道我是用一种怎样的心态去读完的。
我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电脑屏幕,可是我的心在时间隧道里不停的穿梭。以认识岑远为起点,到现在,我们之间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我心中回放,那些画面像是流动的照片,带着时间温暖的味道,在我眼前飞来飞去。
岑远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窗外,不断变换着色彩的霓虹灯从窗子里映进来,在雪白的墙壁上舞动着,飞翔。
夜晚的城市,人来人往,繁华妩媚,车如流水马如龙。
我却仿佛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时间停止了永无止境的消陨,在一刹那的停顿里,裂开了一条狭长的缝隙。
我透过那条缝隙,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十年前的自己,五年前的自己,还有现在的自己。
最后,他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影子开口,“你爱他吗?”
“谁?”我问。
“你知道的。”它说。
“是的,我知道,我爱岑远。”我说,难以平复内心的激动。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深爱着岑远,以后,无论会有多少困难,压力在等着我们,我都愿意跟他一起去背负,去承担。
原因很简单,这个男人,已经深深的镌刻在了我的生命里。
影子突然笑了,“你终于知道了。”
说完,我抬起头来,影子又散开,无数个自己曾经的身影一起跟我说,“你终于知道了。”
他们渐渐消失,最后,什么都不见了。
你终于知道了。
我不断的念着这句话。
这时,我才发现,这股声音来自我的内心。
浴室里的水声停止了,岑远裹着浴巾从里面出来,背上还有没有擦干的水珠,上身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饱满有力。
他看见我一直盯着他,脸上有些发红,走过来坏笑,“小坏蛋,想干嘛。”岑远说。
“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你哭过了……你怎么又哭了……”
没等到岑远再说下去,我狠狠的搂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嘴唇。
岑远一愣,随机热情的回应。
两个男人紧紧的依偎在一起,像是两条干涸的鱼,相濡以沫,一旦离开了对方,就会失去生命力。
这个吻,仿佛会持续到世界末日。
岑远,林辉,要永远在一起。我在心里不停的默念,不停的祈祷。
多希望,让这个吻持续到天昏地暗,持续到人类灭亡,持续到宇宙爆炸。
干烈的吻,****的吻。
我们忘记了时间。
我正在给他幸福,正如,他也在给我幸福。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岑远揉了揉我的头发,挤出声音来,“我们先去给你洗澡,一会睡觉,好不好?”
“好。”我说。
岑远抱起我来,走进浴室。我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一起洗澡也是常有的事,可是这是他第一次帮我洗澡。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比刚刚还要剧烈。
岑远看出了我的紧张,一边调水温,一边说,“怕什么,反正你都是我的了。”
我的脸颊发烫,“我才不怕。”我嘴硬。
“把衣服脱了吧”岑远说,“我给你脱。”
“不用,我自己来。”我赶紧急着扯扣子,把上衣脱了下来,然后就是裤子,裤子脱得比较麻烦,要避开石膏。
我只剩一条内裤了,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你转过头去。”我对岑远说。
“还说你不紧张呢。”岑远笑着说,听话的转过去。
我把身上最后一件衣服脱了下来,然后跟岑远说,“你把浴巾摘了在转过来,要裸就要都裸。”我说的时候,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耳朵通红。
岑远一把拿掉浴巾,挂在墙上的挂钩上,转了过来。
一瞬间,我有种喷鼻血的冲动。
岑远让我的左腿搭在塑料椅子上,然后拿着浴花蘸上水,小心的将我身上打湿,再挤出沐浴露,涂在我身上。
我痒的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
岑远说,“你这样的话,我没法给你洗了。”
“哦。”我松开手,岑远的双手很老实帮我冲洗。
他的手在我的腰上,冲完肚脐,又要往下,我闭上了眼睛,这样什么都看不到了。
可是触觉的灵敏却在闭上眼以后更加的灵敏。
我轻轻的哼出了声来,岑远身体一僵,笑着说,“不要乱叫,不然我会克制不住的。”
我赶紧闭嘴。
洗一个澡,十分多钟的时间,漫长的毫无边际。
岑远捅了我咯吱窝一下,我实在是痒,笑出了声说,“你别动那里!”
岑远的气息喷在我耳后,挑拨着我的神经,“那里,是哪里啊?”
……
我愣住了,该怎么说。
“洗完了没有。”我说。
“马上好了。”岑远说着,又戳了我一下。
我又笑了,但是,我也反击,捏他肋骨。
他也被我戏弄的笑了起来。
浴室中,热气氤氲,充斥着“哗哗”的流水声,还有两个人逗乐的笑声。
挂满水珠的墙上,激起一次又一次的水花。
我们的笑声穿过时间的洪流,将这二十几年的故事串联了起来。
那些夕阳缓缓,我们躲在温暖的小屋里看书的下午。那些白雪纷飞,我们跑到松树林里谈天说地,或者静静坐在那里的时光。那些夜色漆黑,劳累了一天的岑远还要帮我制作文件的晚上。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一起。
洗完澡后,我躺在岑远的床上,他从厨子里抱出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来,“其实一直准备这些等你过来,但是住一起这么久,你也没有来过。即便是喝醉了,你也硬要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不过现在,它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谁让你不让我早点过来。”我说。
“也不知道是谁以前不跟我说话。”岑远回击,但是语气温柔的像是在滴水。
想起前一阵子我们之间的别扭,我还是有些不安和愧疚。
如果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呢?
应该不会的,我们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岑远展开被子,在我身边躺下,窗帘半开着,淡淡的余晖洒在房间里。
“终于可以躺下了。”我说,侧过身子来看着凝视着岑远。
他的睫毛在眼下打下一片阴影,有些疲惫。
“最近很累吧?”想起他写的邮件,心里还是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
“还可以,工作上的事情都是。”岑远挑眉,“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啊?”
“关心你不行啊”我说,“我刚看了你给我写的邮件。我……”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爱你。”
岑远的身体明显一僵。
这是第一次,我告诉他,我爱他。
岑远动情的看着我,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我以为你之前已经看过了,我以为你是拒绝了。”他的声音发抖。
“不会,我爱你。”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也爱你。”岑远的眼睛像是天上的星星,一下子将我整个人全部点亮。
我们紧紧相依在一起。
心跳声渐渐恢复平静,呼吸渐渐平稳。
我们都睡了,在彼此怀中,做着不同的梦。
夜越来越深,我们的胳膊交叠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