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安静整洁的楼道上,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林一谦拿着手机,脸色一点也不好看。
是江城打来的电话。
……
“好,我知道了。”林一谦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江城谁的声音从电话对面传过来。
林一谦顿了顿,说,“先这么着吧。”他话语中尽是不甘。
“你自己应该有分寸,林辉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
没等江城说完,林一谦打断了他,“我明白,我先挂了。”
说完,林一谦挂断了电话。
医院里大片大片的白色,突然显得诡异了起来。
林一谦回到病房,脸上挂着最平易近人的微笑,刚刚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我还是忍不住问了问他,“很要紧的事吗?你要是忙的话,不用管我。”
林一谦若有所思的说,“好,我先回去一趟。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这么劳烦你”我说,“你总抽时间过来,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何况,我们才认识没几天呢。”
林一谦应该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吧?
含蓄委婉但是每个人都能听明白的逐客令。
林一谦笑了笑,“没关系,我有空就过来好了。”
果然,能够年纪轻轻的坐上总裁的位置,是需要非常有手段的。
只是一个早上,我就已经领略到了。
但也正因为只是一个早上,所以我领略到的,不过皮毛。
说完,林一谦就离开了。
他前脚离开,昨天晚上闯进来的那个护士后脚进来。
她一脸八卦的跟我说,“刚刚那个人是谁?”
“一个朋友。”我漫不经心地说。
“为什么你的朋友都那么帅啊,不对,是你的男朋友的你的朋友都一样的帅。”她越说越兴奋,脸颊涨的通红。
……
我的男朋友,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这么称呼岑远,哪怕的确我们现在的关系就是这样。
但是,听起来,心里不是一般的别扭。
我干笑两声,结果被她当作我是在害羞……
“你不用害羞。”她说,接下来她的话让我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昨天晚上我经过这里的时候,偷偷的往里面看了一眼,结果发现你们躺在一起……”这个护士的表情已经兴奋的扭曲了。
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咳嗽了两声。
她立即识相的闭嘴,拿出体温计,给我量体温。
我接过体温计来,解开病号服的扣子,夹在腋下,这种事情还是自己来比较好。
我总感觉的有一种被这个护士吃了豆腐的感觉。
一抬头,发现她在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干嘛呢!”我说。
“……你的身材好好。”她说,声音变得特别甜软。
那当然了,虽然我在杂志社工作,可是我平时都有健身的。尤其是岑远身材很好,我可不愿意被他笑话。
等一下?
我突然意识到她正盯着我裸露的地方……
我扯了扯衣服,尽量的把身体裹起来。
“身材好就是要让人看的。”护士说,“我要是有个你这样的男朋友就好了。”
“比我好的多了去了。”我说,心里十分得意,岑远啊岑远,终于有人这么夸我了。
“你长的太可爱了。”她说。
可爱……
罢了,好歹这也是个褒义词。
“你没有男朋友吗?”我问。
“没有啊。”她说,“我得了癌症,淋巴癌,所以没有人愿意喜欢我。”她的神色暗了暗,但是语气出奇的平淡。我一愣。
“但是我喜欢看帅哥,每天能够看到帅哥就跟自己有了男朋友一样。”护士的笑容很单纯,可是我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更不敢看她。
自己一下子对她充满了愧疚感。
“那你怎么不治疗呢?”我小心翼翼的问。
“没用了,比起在病床上躺着等,我还不如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知道她说的等是指的什么,但是我还是被她的乐观震慑到了。
“我从小就想做一名护士,所以我现在实习的时候特别开心,尤其是碰到了你们几个帅哥。”她的表情特别满足。
我心里难受了起来,她的乐观坚强反而让我对她越来越愧疚,不只是以前对她的态度,还有一点同情。
“不用同情我。”她看穿了我的心思,“不要说这个了,说说你跟你男朋友吧。”她笑着说。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但是她需要去其他的病房,我们并没有聊太久。
我注视着她从病房里出去。
烧已经完全退了,可是我的双眼却在发烫。
这个护士每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没有半分的觉得她会是一个生命将尽的人。
一副小小的娇弱身躯,却在和病魔做着巨大的抗争。
即便是结果已经很明了。
生命有时候真的十分脆弱,往往就在你不经意的时候,身边的人就会离你而去。
朋友,亲人,爱人……
是不是有的人已经离开你了呢?
是不是还会有更多的人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离开呢?
儿时的玩伴呢?相爱的亲人呢?年轻时候的朋友呢?一起上过课的同学呢?
可是啊,没有失去的时候我们不会去注意。
直到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曾经很在意的人已经不见了,你才想起来,原来那个人在自己生命中是那么的重要。
就比如,我的爸爸,妈妈,哥哥,我总以为他们离开我了以后,我就不会在意他们了,然而每次看到别人的家庭其乐融融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想起他们。
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他们的样子了。
还有院长,我常常在想,她现在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慈祥。
我常常告诉自己,我不是一个孤儿,虽然我没有亲人了。
但是一到了节日,其他人都在团聚的时候,我跟岑远躲在公寓里喝酒,既放纵又狼狈。
我们之间的关系跨越了一切,可是,有的东西是无法填补的。
无论爱情多伟大,爱情多神圣,都无法治愈亲情的伤。
我躲在被子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睁开眼的时候,岑远坐在我旁边,他的头发滴着水,眼睛里布满血丝。
病房里的日光灯幽幽的发出苍白的光,映的岑远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
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怎么浑身都是水?”我心里开始不安。
“小辉。”岑远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像是从远方传来。
这时我注意到他的嘴唇一片紫青色,“你到底怎么了?”我焦急的坐起来。
“小辉。”岑远还是这一句话。
我心里慌了,“你白天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怎么了?”
“嘘—”岑远把手放在嘴边,示意我不要说话。
“小辉,我问你一个问题?”他说,双眸中载满了伤感和不舍。
“你说,我在呢。”我大气不敢喘一口。
“如果我们以后还是会分开,你会后悔跟我在一起吗?”岑远凝视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会啊,一定会。”我说得斩钉截铁。“哪怕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在一起,我都不会后悔。不后悔认识你,爱上你。”
刚说完,我眼角溢出了眼泪。
岑远笑了,他的笑容疲惫又满足。
他双唇紧闭,可是他的声音发了出来,“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们生来就是两棵树该多好,没有嘈杂,没有纷争,只是静静的长在那里,可以永远在一起,多好。”
“你胡说什么,我们不是现在好好的在一起了吗?”我说完立即想要抓住岑远的手。
可是,我抓了个空……
岑远的样子开始模糊,他的身体变成无数白色的光点,散了开来。
我扑过去想要抱住他,摔在了地上。
岑远不见了。
我大喊他的名字,可是除了冰冷的回音,什么都没有。
空旷的病房里让我恐惧的发抖,房间里的日光灯突然剧烈的发亮,好像是要爆炸一样,岑远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天花板上。
他在对着我笑,但是,眼里却含满了泪水。
我望着他,他看着我。我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他就会又消失。可是,泪水还是将视线模糊。我赶紧擦干眼泪,可是,岑远又消失了。
岑远又不见了。
我在病房里不停的喊他的名字,喊到嗓子再也说不出话来,我才开始渐渐明白过来,岑远不会再出现了。
我蜷缩在病床上,明明是夏天,可是我却冷的要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那时,我终于知道,欲哭无泪是一种什么感觉。
胸口里仿佛有一把火,不停的灼烧着心脏,这颗心慢慢的开始煎熬,撕裂,最后干瘪。
而自己却无计可施,无能为力。
最后,我疲惫的躺在病床上,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隐隐约约的,我听到有人进来了。
是两个人,他们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小声的在交谈。
听起来,大概是一男一女。
他们在病床边坐下来,然后既没有了动静。
我睁开眼,眼睛有些肿痛,花痴跟江城坐在我旁边。
花痴见我醒了,连忙说,“林辉,你是不是做噩梦了?”花痴的表情十分担心,眉头紧锁。
江城也在等我说话。
我做梦了?
刚刚只是一个梦?
也就是说,刚刚的一切都是假的,岑远没有消失。
我兴奋的坐起来,手撑在枕头上,这时我才发现我的枕头湿了一片。原来我哭过了,我摸了摸眼角,还有些湿润。但是一想刚刚的事情都是假的,我立即又笑了。
江城看我哭笑不得得样子,伸出一根指头来,问我,“这是几?”
我顺手敲了他的头一下,“你以为我傻啊。”
花痴也试探性的问我,“林辉,你认识我吗?”
我满脸黑线的说,“花痴。”然后白了她一眼。
“你们两个神经病犯了啊。”我说。
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同时瞪大了眼睛,然后一起看着我。
我被他们弄得莫名其妙,然后说,“有吃的吗?我饿了。”
话音刚落,江城把桌子上的果盘递过来,“现在只有水果,没有其他吃的。”
我挑了个特大的苹果,一口咬了下去,溅出的苹果汁正好喷到了花痴脸上。
然后,一声雷鸣般的咆哮吼了出来,“林辉,你要死啊!”
我的苹果掉到了地下……
半分钟后,护士赶了过来,但不是今天早上过来的那个。
她气喘吁吁的问,“出什么事故了吗?”然后看到我们特别安详的在聊天,一脸的不解。
“没事啊。”江城说,“怎么了吗?”然后一脸天真的看着进来的护士小姐。
护士被江城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没事,那我就出去了。”然后就把门关上了。门刚关上,然后又被打开了,她探进头来说,“记住,医院不准大声喧哗。”然后,又出去了。
确定她已经走远了以后,江城对花痴说,“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把人家护士都吓来了。”
花痴一脸不服气,“谁叫他溅到我脸上的。”说着,瞪了我一眼。
“行了,少爷姑奶奶门,都是我的错,好了吧。”然后我就在装委屈。
“就是你的错,凭什么我们两个辈分不一样,她是姑奶奶,我就是少爷。”
江城一脸认真的较真。
我就一脸黑线的扶额。
“本来就是,你能跟我比。”花痴得意地说,恶狠狠地瞪了江城一眼。
我真的是败给这两个人了。
“你们两个差不多就得了,来干嘛啊今天?”我明知故问。
“来看你呗,她要来,还非得拖着我。”江城的脸上就差写上“不甘”两个字了。
眼看着他们两个又要掐起来,我赶紧换一话题,“要不,今天把出院手续办了吧,我想回家躺着。”
“不行,你现在要是回去了,我哥得杀了我。”江城立即拒绝我。
“就是啊,你现在还没有好好恢复呢。”花痴说。
“在这里消毒水味太反胃了,我吃不好睡不好,而且我脚上有石膏啊,肯定没事啊。”我说。
他们两个迟疑了。
“我消化也不好,这样营养也跟不上,更谈不上养伤了。”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回家的话,岑远就不用那么累了,还有,林一谦也就没有理由一次一次的看我了。
当然,这些话我没有告诉他们。
经过将近二十分钟的软磨硬泡,他们两个终于不情愿的答应了。
果然,这两个小孩就是好骗。
然后我们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值班的护士居然没有阻拦我们,真是老天都在帮助我。
江城扶着我一瘸一拐的上了计程车,十分钟后,我们到家了。
到家的感觉就是好,虽然这里不是特别宽敞,更谈不上奢华,但是简单的布置十分温暖。
别人一看,就知道这里就没有雌性动物生存。
我拄着拐杖左看看,右瞧瞧,不在的这两天,岑远打扫得还挺干净。
我打开冰箱,里面什么都没有,一阵失落。可是转眼又想到这两天岑远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就又有点心疼他。
花痴跟江城坐在沙发上,小声嘀咕着。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问。
“我们都觉得让你回来不是一件好事。”花痴说。
“有什么不好的啊,你们看我现在好的很。”我用右腿单腿跳了一下给他们看。
“你忘了你左脚是怎么骨折的了吗?”江城眯着眼说。
……
我老老实实坐到沙发上,“行了,反正你们都把我送到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快到晚饭了,我再耽误了你们的约会。”我说。
然后空气仿佛凝固了。他们两个尴尬看了看对方。
我意识到他们可能误解了我的话,就解释说,“是你们两个各自的约会。”
但是两个人还是没有说话。
难道他们想在这里蹭饭?
好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我说:“要不你们两个就留下来吃。”
“不了,我们可不想打扰一些人玩暧昧。”终于有人说话了,花痴戳了戳江城,“走吧。”
江城站起来,跟我说,“你确定自己可以?岑远什么时候回来?”
岑远!
我忘了告诉岑远了!
我立即掏出手机,手机上全是短信跟未接来电。全是岑远的。
“小辉,你在哪儿?怎么会出院了?”
“不是说让你至少五天在回家吗?”
“你回去了吗?我立马回去,你想吃什么?”
“我买了点你爱吃的,但你不能吃得太腻。”
我手机居然开了静音。
这下子,完了。
我立即回复,“嗯,我在家,忘了告诉你了,对不起,等你回来我……”
短信还没有想好怎么说,门开了。
岑远走进来,跟花痴和江城打了招呼,把手里的晚饭放在茶几上,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可是我心里那叫一个发毛。
我以前总觉得林一谦难对付,现在发现岑远一点都不比林一谦差。
我差点忘了岑远在孤儿院的时候就是比同龄人精明很多。
门突然关上了,我一看,花痴和江城溜了,这两个人真不够义气。
这时,岑远突然幽幽地说:“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