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开始苏醒并在人们的体内开始蠢蠢欲动的时候,人的命运就开始了自己的旅程。它不是那种消极的、穷困潦倒的意识,而是那种积极的意识。就像一位被久已囚禁的女王欣喜地准备在牢房里迎接一切送来的礼物一样,这种意识准备迎接生活中的一切事件。即使没有任何事情会发生,你的意识也会从它所认为的某些事件缺乏的东西中创造出重要的事情来。但是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即将发生的事情总是要远远能够满足不屈不挠的意识的渴求。现在,在我的脑海中涌现了一个充满激情而又坚强有力的灵魂,似乎所有能够引起常人欢乐抑或是悲哀的事情在她的灵魂中却没有发生一点点的涟漪。我所指的是艾米丽·勃朗特。在她所在的前半个世纪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能够像她一样才华横溢的女作家。她留给世人的只有一部作品,即小说《呼啸山庄》。小说的题目起得非常地奇怪,看起来就会让人浮想联翩,让人想到在高高的山顶上呼啸的狂风暴雨在肆虐地摧残着阴沉古旧的山庄。艾米丽是一个英国牧师的女儿。她的父亲是尊敬的帕特里克·勃朗特。他是那种你能够想像出来的最自私、最沉闷而又最自命不凡的一个小人物。在他的生活当中似乎只有两件事情是重要的,那就是他的希腊书籍是否一直都保持干净,还有就是他的胃口和消化能力是否一直都处于良好状态。而艾米丽那不幸的母亲呢?她终生的精力似乎都花在了景仰这本希腊书籍和研究他父亲的胃口上了。但是我们似乎也不用花费太多的力气来介绍她的生平了,因为在艾米丽出生后仅仅两年她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然而有一点我们还是需要提一提的,哪怕仅仅是为了证明在普通人的生活当中妇女其实比她们不得不接受的那些男人们要伟大得多。在这位慈祥的母亲去世很长一段时间后,人们发现了一大捆信件,这些信件明白无误地表明,这个一直都沉默寡言的女子,对于她那自负而又懒惰的丈夫而言,她一直都活在了那个对一切都漠不关心而又极其自恋的丈夫的心里。很多的时候我们都会清楚地看到别人的错误,尽管我们自己也经常犯同样的错误。尽管有的时候我们要想发现别人的美德往往要我们自己先具有这种美德才行。艾米丽的父母正是如此。在艾米丽的身旁,四个姐妹和一个弟弟默默地注视着时间一分一秒地缓缓流逝过去。他们的家位于约克郡的莫尔斯,一个叫做哈沃斯的地方,这是一个非常荒凉幽静的小村庄,孤零零地立于贫瘠的土地上,四周是一片寂静的原野。艾米丽终生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
没有任何人的童年与少年时代像艾米丽姐妹那样,在没有任何友谊,在如此的单调与乏味中度过。她们的生活中完全没有常人的那种小冒险或是意外的惊喜,而这些在我们常人看来是如此珍贵。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们会把它们精心编织起来,珍藏在我们美好记忆的深处,成为生命中永不枯竭的财富之一。每天都在重复相同的事情,从清晨到傍晚——功课、进餐、家务、责任,在一位年迈的姑姑身边于活,一群表情严肃的小姑娘手拉手地去散步,在偶尔的一两句交谈中穿过夏天美丽的紫色小花,穿过冬天的皑皑白雪。在家里她们也很少见到她们的全然漠然的父亲,他在自己的房间吃饭,只有晚上才来到白天讲道的客厅,骄傲地念起下院冗长乏味的辩论词,只有周围墓地死一般的沉寂,房前成片的不毛之地,还有那从秋天吹到冬天的、吹过那死气沉沉的沼泽的无情的北风陪伴着她们。
生命的风险——因为在每一个生命中,命运都会制造一些——也曾带艾米丽离开过她生而爱之的荒漠之地那么两三次,也曾让她认为——就像任何一个在同一个地方呆得太久的人一样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那里的植物,那里的土地,那里的天空,才是真实的,才是令人欢欣的。但是只消要离开那么短短的几个星期,那欢欣的光芒便会从她那热切的、美丽的眼睛中消退,于是,这个或那个姐妹便赶紧把她带回那个孤寂的牧区。
在1843年——当时她25岁——她再一次归来,至死也没再离开过半步。直到这次归来,在她全部的生命中也没经历过任何爱情,哪怕是一个轻轻的微笑,甚至是一个悄悄的耳语。在她的记忆中没有任何关于爱的忧伤、消沉。只有这种忧伤,这种消沉才使得生活中的弱者,或者对生活没有太高期望的人,能够幻想,对逝去的一切的彻底的忠诚也是一种美德;幻想在经历了一切的困难、挫折与忧伤之后,生命的责任便算完成了。
在这个少女的心灵里,绝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潭死水微澜,因为她的过去只是白纸一张,没有任何值得记忆的苦难忧伤与挫折,在那次归来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仅有的一次忧伤是在照顾她兄弟的病痛时——她那因过于清闲和过于强烈的****而精神失常的兄弟,不可救药地迷恋上了鸦片和酗酒,并因此而送命。然后在她29岁生日前不久,她坐在刷得雪白的墙壁的客厅里,梳理着她那长长的黑色发辫,梳子突然从手指间掉到了炉火里,烧着了——她已经太虚弱了。就这样,她走了,走得比生命本身还宁静,在她两个姐妹的臂弯里,静静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