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苏瓦延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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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上篇.沐皇恩银萌选秀女,生死别长生誓不婚

“额娘(妈妈),赫长有欺负我。”萌萌一边说一边哭。

萌萌额娘(妈妈)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他怎么欺负你了?”

“他说,他要娶我当尾伦(媳妇),我没答应,他就截着我不让我走。”萌萌说。

“在啥地方啊?”额娘(妈妈)问。

“就在咱家屋里,刚才你没在屋的时候。”萌萌答。

“啊。”萌萌额娘(妈妈)舒了一口气,知道没别的事,就放心了。她又一想,就又不放心了。赫长有这人是惦上萌萌了,经常来骚扰不算,提亲不成,这回又来调戏萌萌,这时间长了可怎么好哇!虽然说一家女百家问,可告诉你人家不同意不就完了吗,咋还这么粘皮缠(方言,赖皮赖脸不放手的意思)呢?人家是牛录额真,在这地方是说了算的头头,也可以说是土皇帝,这么发展下去,出了事怎么办?

萌萌额娘(妈妈)越想越怕,最后终于想明白了,赶快和佟家做亲。萌萌不是喜欢长生吗?长生那孩子一定也喜欢萌萌。萌萌额娘(妈妈)想:萌萌和长生之间的事,虽然从沒提过要做亲戚的话,实际上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不如把这层纸捅破,抓紧把萌萌嫁过去,看他赫长有还有什么花招。萌萌额娘(妈妈)和萌萌商量了多半宿,下决心明天就到佟家去求亲。萌萌额娘(妈妈)说:“咱也不用媒人,明天我去说。”

按常理,一般都是男方主动向女方求亲,哪有女方向男方求亲的,可赶上事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第二天,萌萌额娘(妈妈)主动地到佟家。经常在一起的两家人,处得象一家人一样,可今天,萌萌额娘(妈妈)倒觉得有些生分,来的时候想得挺好,到时候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不好意思开口也得开口哇!好在只有长生额娘(妈妈)一人在家,说话方便,就抓住机会:“她窝克(嬸子)(她经常这么称呼她),你家长生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了。”长生额娘(妈妈)心说,这你不都知道吗。

“有沒有提亲的?”萌萌额娘(妈妈)问。

长生额娘(妈妈)有点明白刚才的话茬:“还没有,二十二岁不算大,不急。”

“我给你提个亲怎么样?”萌萌额娘(妈妈)终于鼓起勇气,把话切入正题。

“那感情好,你给我们长生提亲,我信得过。”长生额娘(妈妈)说的是真话,“谁家的姑娘啊?”

萌萌额娘(妈妈)突然睿智起来,半真半戏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我眼前也沒有姑娘啊,那……,莫不是你吧!”长生额娘(妈妈)也半真半戏起来。她已经猜到萌萌额娘(妈妈)要说什么了。实际上,她早就看上了萌萌,从小在自己身边看着长大的孩子,又聪明,又能干,模样又好,心眼又好,脾气又好,身体又好,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来。这样的好女子,她们佟家是求之不得的。可她这话又不好说,这些年她家帮着她母女俩,是不能看着她家过不下去日子,絲毫没有图回报的想法。帮了人家,就要娶人家姑娘,那叫什么人。今天是萌萌额娘(妈妈)提出这事,否则她是永远也不会提这个话题的。

实际上萌萌额娘(妈妈)也避开了这些年佟家帮她母女的话题,明白的女人知道佟家不是那样的人家,从那个话题上提起来,保准先砸锅喽。

“你家萌萌,那么好的姑娘,给我们长生,怎么消受得了噢,”长生额娘(妈妈)不再开玩笑了,切入正题认真的说,“我家长生,沒啥本事,就知道土里刨食,有啥出息,看你家萌萌,长得那么标致,一定是个享受荣华富贵的人。额云(姐姐)(长生额娘一贯称呼萌萌额娘为额云),你可别开这样的玩笑。”长生额娘(妈妈)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是美滋滋的,因为她实在是喜欢萌萌。

“我说的是真话,”萌萌额娘(妈妈)说:“这不光是我的想法,更是萌萌的想法,这个丫头早就把你们家当成她婆家了。今天我来说这个事,更是萌萌的意思。我这次来就是向你家正式提亲。这些年咱两家走得这么近,我想就不用请媒婆了吧。”萌萌额娘(妈妈)叫起真来,直接问起了口供。

“你问我的口供,我同意。”长生额娘(妈妈)也正经起来,“这么好的姑娘给我做济尾伦(儿媳妇),我能不同意吗!可我也得跟长生和长生阿玛(爸爸)商量商量吧,光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吧?”长生额娘(妈妈)不得不走这个程序。

“对,对,是得商量商量。抓紧商量,我等你信。”萌萌额娘(妈妈)知道要走这个程序,见目的已经达到,任务已经完成,就借故‘家里有活`告辞了。她始终沒露出赫长有逼婚和调戏萌萌的事。都一个屯住着,人家还是牛录额真,沒有必要说他的坏话,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人家也没给咱萌萌怎么样,一家女百家问嘛,不就是他做的有点过分吗。

长生额娘(妈妈)一边送她一边说:“嫁到我们家来,可要吃苦了。”

萌萌额娘(妈妈)暗道:这事成了。

老佟家这边当然沒问题了,阿玛(爸爸)广齐当然没意见,这样的好女子,打着灯笼也难寻呐。长生更是同意,他的心里都乐开了花,他有意避开萌萌,那是为了怕人家理解为乘人之危,实际上他早就爱上了萌萌,现在这层纸捅破了,就更是点燃起他对萌萌的爱情之火,而且越燃越旺,冲滿胸膛,冲上灵霄。他高兴得老是笑,乐得他合不拢嘴。

银家明知沒问题,还要听回信,佟家明知不用回信,银家也知道他们会同意的,可信还是要回,好象又是个程序似的。第二天,长生额娘(妈妈)早早就过到银家,对萌萌额娘(妈妈)说:“都同意,孩子和他阿玛(爸爸)都同意。”

在厨房留心细听的萌萌,又是高兴又是羞,脸都红到脖根了。

“那咱们得商量商量过礼呀?”旗人也有订亲过彩礼的风俗,长生额娘(妈妈)说。

“我们什么都不要,就要你们这个好人家和你家这个好小伙儿。”萌萌额娘(妈妈)说。

“那你不白养了这么个好姑娘了吗?”长生额娘(妈妈)说。

“怎么算白养呢?”萌萌额娘(妈妈)说,“给了我一个好霍其珲(滿语,女婿的意思),我还指望他给我养老送终呢。”这话说的对,这话说的实在。长生额娘(妈妈)见萌萌额娘(妈妈)都以身相托了,就不再说彩礼的事了。说这事之前,她就明白是这么回事,可按风俗还是要提一提这个事的。

“庚贴还是要下的,订亲仪式还是要举行的。”长生额娘(妈妈)说。

“那你就选个好日子,把这事给办了。”萌萌额娘(妈妈)说。

十月初八,是好日子,在佟家举行了佟长生和银萌的订婚仪式,除佟、银两家人外,还请了牛录上的旗丁,广齐还请了牛录额真赫长有做主婚人。先换庚贴,长生二十二岁属马,银萌十六岁属鼠,无论按旗人和汉人的风俗,都是属相相合。约定在年前腊月二十四结婚,完成大礼。大家说些祝贺和祝福的话,吃了一顿饭,就散了。

人就是怪,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人也不怪,这也是一种正常地思维逻辑,越得不到的东西越觉得她珍贵,一般人都容易掉进这个迷局。明智的人应该是:得不到何必强求,得到了要懂得珍惜。而赫长有就是那个陷入迷局的人。按说人家银家不同意这门亲事就算了,天崖何处无芳草,三条腿蛤蟆找不着,两条腿的人有的是。可这个赫长有象赌输了钱急于翻本的赌徒,象发情的雄鹿非要占有雌鹿那般疯狂。他想:我这一个堂堂的牛录额真,不光在当屯一言九鼎说了算,就是到上峰面前和边外大屯也没人敢小看我赫长有。那佟长生有什么好,我手下的一个旗丁,一个穷小子,抢了我牛录额真的风头?银萌这个小丫头,我那么抬举你,我帮你干活,我上门求亲,我重金相聘,你都不同意,非看上了佟长生那个穷酸,那个傻小子。你们敢跟我大牛录额真做对,锩我面子。还让我给你们主婚,这不是有意让我尴尬,出我的丑吗(实际佟家不知道长有和萌萌之间的事)?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恼,越想越恨。“驴看唱本——走着瞧,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消停喽!”

“皇家要选秀女了!”不知那来的消息传到了这个偏僻的山村。按着清朝的规矩,每三年都要在旗人中选十四到十六岁的女孩子,为皇宫选一次秀女,以充实皇帝的后宫。

这当然是大好事呀!谁不希望选上秀女,一步登天,享受荣华富贵啊!特别是在这个偏僻的八旗营子,从来沒遇到过这样的事啊,这次皇恩都施展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了,真是皇恩浩蕩啊!这是真事,大家从牛录额真赫长有那里得到了证实,而且还要求,全旗营子的人家都要感皇恩,把自家的女孩献给皇家,这是无限荣耀的事情。我们这个小旗营子真要有人选上秀女,那是咱们这旗营子的荣耀,是我们这个牛录的荣耀。他还要求:这期间,有适龄的女孩子的人家都要保护好自家的孩子,不要外出,不许婚嫁,违者要严格惩处。

大家都高兴,都想沐皇恩,小屯里洋溢着象节日般的气氛。

偏是萌萌和长生不高兴,银、佟两家人不高兴,甚至有些害怕。这是皇家的命令,谁敢不从。萌萌和长乐都在杠里,尤其是萌萌长得那么标致,那么漂亮,真有选上的可能。说真话,谁愿意去那个地方,三千宫女守着一个皇上,当上娘娘的能有几人,多数是苦守残灯,终老宫帏。那还是人过的日子吗?特别是萌萌,让她离开她心爱的长生阿珲(哥哥),她都不敢去想这个事。可事已临头,她越想越怕。

怕也没有用,冬月初六,牛录上来信了,告诉银家,初八要萌萌到吉林街去参加初选,如入选,就要到北京去参加御选,御选合格就留在那里不回来了。也就是说,如选上,萌萌就直接走了,就不会再回到这个八旗营子了。

在别人家是荣耀的事,是求之不得的事,在银、佟两家犹如晴天霹雳。再过一天萌萌就要走了,这一走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后天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别,就是死别,是生离死别。萌萌的心乱了,碎了,死了。她想起了和长生阿珲(哥哥)在一起的情形,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和长生阿珲(哥)一起去采蘑菇,打松籽,长生阿珲(哥)说,你往下边看哪儿有蘑菇,我往上边看哪儿有松塔,那天刚下过雨,就在那棵大树下采了一筐的蘑菇,回家叫额娘(妈妈)给做熟了,我和长生阿珲(哥)一起吃的,那也太好吃了,那是我今生吃到的最好吃的蘑菇了;她想起了和长生阿珲(哥)去抓魚,水清如画的小溪里有好多魚,有鲫鱼,有粘魚,还有嘎魚,长生在水里抓,抓到一条就往岸上扔,我在岸上往篮子里拣,一条嘎魚把我的手蜇出血了(嘎魚的胸鳍很硬,很锋利,且有毒,能划破人的皮肤,特痛且红肿起来),痛得我都要哭了,长生阿珲(哥)立刻跑上岸来,边为我挤血(把毒血挤出来能减少疼痛,恢复得也快些)边心疼地说,都是我不好,我忘告诉你了这种嘎牙子魚会蛰人的;她想起了长生阿珲(哥)给她家干活,每当累得滿头大汗时,都是她拿着自己的毛巾给他轻轻地揩汗,生怕弄痛了他的皮肤,小心得我就象一个艺术家擦拭自己心爱的艺术品;想起了长生阿珲(哥)和她订亲以后,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红着脸,低着头,咧着嘴,总是傻笑,那个憨态可鞠的样子;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感到他在偷偷地看她,又不正眼看她,生怕被她发现,那种半睿半呆,又羞又痴的样子;……,……,美好的瞬间,迷人的场景历历在目。可自此就可能是天南海北,天个一方,生离死别,真叫萌萌痛不欲生,她想到死,我死也不去,我死也要死在我的长生阿珲(哥)跟前,我生是佟家人,死是佟家鬼。想到这里,她偷偷地拿着一条裙带来到大门外的大柳树下,此时正当黄昏时节,她见周围没人,把带子挂在树杈上,系好了套,刚要伸脖子往上套时,长生来了。

长生的心情和萌萌一样难受,他心里明白,就凭萌萌的相貌和气质,非被选上不可。后天一别,就是生离死别。別说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生活,就是见面也难了!本来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就要被活活拆散,自己的心上人就是自己的命,萌萌真要走了,那就是带走了他的心,心没了,只剩下躯壳的人活着还有意思吗!他难受得坐立不安,就出来走走。

他来到大柳树下,那是他经常和萌萌在一起玩的地方。那棵大柳树还是萌萌的干额娘(干妈),那年萌萌六岁,得了很重的病,请医问药,倒在炕上四、五天也不见好,她额娘(妈妈)就请了个“萨滿”(跳大神的,旗人信萨滿教的一种迷信行为)给她请神看病,大仙胡三太爷下山了,说她是火命,她额娘是水命,水克火,她额娘(妈妈)克她,好得病,不好养活。要解决这个问题,就是要给萌萌认一个木命的干额娘(干妈),可谁是木命啊,这个干额娘(干妈),还得年龄相当,还得人家愿意,还要给干额娘(干妈)上礼,不好找。老仙说,找不到人,找一棵老树也行,给树挂上牌位,烧上香,上上供,让萌萌给它(她)磕三个头,就算认老树为干额娘(干妈)了。别说,还真灵,病好了,从那以后,萌萌就很少得病,身体越来越健康了(实是年龄逐渐大了,身体当然就好一些了)。这事,长生当然知道,而且特别尊敬这棵大柳树,那是萌萌的干额娘(干妈)啊!这棵大柳树下,是他俩经常去的地方,小时候在树下玩耍,天热时在大柳树下乘凉,订亲了在大柳树下约会。他们甚至相信,这大柳树是有灵的,干额娘(干妈)会保佑她的干义尔汉济(滿语,女儿的意思)和干霍其珲(满语,女婿的意思)的。

长生一边沉思着甜密的往事,一边情不自禁地走到大柳树下,突然发现萌萌也在,而且树杈上还飘下个白带子,长生立刻明白了,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死死地抱住萌萌,两人泪如泉涌。

“你让我死吧,我活着没意思!你让我死吧,我活着沒意思!我绝不上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去!”萌萌哭得要说不出话来了。

“萌萌,你别这样,咱慢慢地想办法,说啥也不能走这个绝路哇?何况这事还没有定下来,你到了吉林府,再到北京城,都要层层瞵选的,选不上不是还回来吗,这不还沒到最后呢吗?”长生边流泪边宽慰着萌萌。

“如果选上了就回不来了,我们就永远也见不到面了。长生阿珲(哥哥),我怕,我怕!”萌萌说。

“害怕有什么用?摊上事了,只有面对,你就是现在死了,你额娘(妈妈)怎么办,我怎么办?何况现在还没到最后呢,还没到绝路呢。”事到如今,他们就象一对溺水的人还能抓住一根稻草,不管它能不能救命,总算还有一絲希望。

两人依偎着,哭泣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大柳树,忘记了天寒,忘记了地冻。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飘起了小雪花,落在脸上,都沒有感觉。……,……

初八早上,两个旗丁赶着一架爬犁,把萌萌和她额娘(妈妈)拉走了(选秀女时允许有一个家属陪着),全屯子的人都象庆祝节日一样出来送行。萌萌和她额娘(妈妈)滿面的愁容和送行的人的欢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还有一个人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的脸上不时闪过难以掩饰地得意和狞笑,他就是赫长有。

送行的人群里没有佟长生。他早早地就爬上了屯边最高,能看得最远的山头上,他一直望着萌萌母女坐着的爬犁,爬犁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从一个爬犁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直到消失在天边,……,……。“萌萌,你知道我在这里送你吗?我不敢在屯里送你,我沒法看给你送行的人的兴高彩烈,我控制不住我会痛哭流涕,我……,……。”他站在那里,站在那里,望着那路的尽头,天的尽头,不知不觉忽然感到前胸有点凉,用手一摸,棉衣的前襟都是冰。不,是泪!

长生也是怪人,和萌萌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也很快乐,但没有这么强烈地感觉,现在萌萌走了,他简直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听赫长有说,萌萌不但在吉林府选上了,到北京也被御选钦定了秀女。长生如万针扎心,痛不欲生。他默默地忍受着,跟家中的阿玛(爸爸)和额娘(妈妈)不能说,说出来他们会更难受,跟牛录中的同僚也不能说,不光是人家认为萌萌选上秀女是咱山沟里出了个娘娘感到荣耀呢!如流露出对这事的不滿,被谁告发了,还是个罪过呢。他忍着,咬着牙忍着,他打掉牙往肚里咽。“萌萌啊萌萌,好萌萌啊!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怎么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