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走了,带走了长生的心,长生真象是只剩下躯壳了。一开始他处处留心,时时留意,幻想能听到有关萌萌的消息,他知道那是枉然,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消息。人说,侯门深似海,那皇门就深似洋了。小时候听人讲过‘红叶传书‘的故事,说的是古代时,一个在皇家后院的高墙里的后宫中,一个被拆散了姻缘,强征入宫的宮女体会着秋风的萧瑟,红叶的雕零,思念着自己的情人。想到极处,作诗一首,以表衷情,她把这首诗写在一片飘落到地的红叶上,放在从宫中流向墙外的溪流里,从宫中传出。天缘巧合,这片红叶恰巧被她的情郎哥拾到,涕泪蘸血地吟和了她的诗章,凄婉的故事在市井中流传,被密探打听到了,自认为抓住了个不忠之臣,不节之女而能得到封赏,如获至宝地报告给了皇帝,谁知皇帝却大开龙恩,不但不追究这个宫女的不忠与失节之罪,还将她大赦出宫,赐她与其情郎婚配。可那只不过是善良的人们编织出来的一个凄美的故事,现实中不会有那样的事的,更不会有那样的皇帝,那皇帝那么体恤民情,他就不会选什么秀女了。
长生象换了个人似的,以前那么阳光,那么开朗,那么活泼乐观的大男孩,现在只是“吭吃、吭吃”地干活,饭也吃的少了,话就更少了,人也瘦了一圈,脸也黑了一度,就象丢了魂,有事没事就到大门边上的那棵大柳树下,一坐就是半天。
“孩子,知道你心里苦哇,知道你心难受哇!可有什么办法呀?萌萌被人家选走了,那是皇家的王法呀,那是咱们左右得了的事吗?收收心吧,忘了这事吧。看你这个样子,额娘心疼啊!”长生额娘(妈妈)自言自语地叨咕着。
“沒法子的事,让他慢慢地恢复吧。萌萌刚走,他还没缓过劲来,现在正是难受的时候,等时间长了,慢慢地缓过劲来就好了。”阿玛(爸爸)广齐说。
人感觉是度日如年,实则世界仍是正常运转,过去半年多了,长生还是沒从痛苦中走出来,按长生阿玛(爸爸)广齐的说法,还沒缓过劲来。老两口有点着急了,甚至有点慌了。“他不会因此而留下什么病根吧,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见恢复呢?”“咱们赶紧给他说个尾伦(媳妇)吧,娶了尾伦(媳妇)也许会好。”
老两口就挖空心思求亲戚,找朋友,托人到处去求亲,西到伊巴丹边门,东到下九台,远到吉林街,附近有旗人聚居的地方都去到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相继有三个姑娘答应和他见见面(那时旗人比汉人开放些,相亲的时候男女双方要见面的),当然喜坏了二老,可长生都不见,把阿玛(爸爸)和额娘(妈妈)气得够戗,这也是二老第一次和济(儿子)生这么大的气,问他为什么?他只是淡淡地说,不找。再说深了,他的眼泪就下来了。老两口看他那可怜的样子,也不好再逼他,只好作罢。
八月金秋(东北的气候是这样,这当然是指旧历),气爽天高,汛过暑消,边内的山林里,万物结实,野果飘香;各种野生动物吃得膘肥体壮,肚滿腸肥。又是一年一度的皇家打生(狩猎)活动开始了。
皇家打生活动每年都要举行,最少是一次,甚至可能多次,而必须有一次要在吉林打生乌拉来进行,因为只有在这个千里围场才能彰显出大清帝国的国盛兵强,才能展现出大清皇室的皇家威仪,以摄统天下。同时也利用狩猎的方式,来提倡旗人,特别是皇室贵族不忘本族的民族传统,保持尚武精神和骑射本领,以保大清江山万世长存。参加打生的是阿哥,皇子,附马等皇亲国戚,皇帝也趁此机会与自己的子女亲热一番,休闲一下。同时借机考察一下这些孩子们的能力素质和品质才学。
当然也有了解民情,安抚百姓之意。
皇帝一行首先驾临吉林府,在吉林街休息三天之后起驾入边。并钦定从苏瓦延边门入边。
清朝从太祖努尔哈赤打天下始,始终是马上皇帝,他的后代也都保持着马上治天下的传统。入边打生当然要骑马带箭,戎装金戈。故从吉林街到苏瓦延的二百多里路也是乘马而行。中间要渡过一条较大的河,早有一行人在河边准备了渡船,过河后稍事小息,人用午餐,马饮河水。皇帝见此虽是北方,但正值汛情刚过,洪水稍消,虽蜿蜒曲势,仍河宽水盛,乃曰,“此河饮马甚佳”,后来就将此河称为“饮马河”。遂起程西行,至一小镇休息一晚,待第二天入边。此小镇约有三百多户人家,民居虽草舍茅庵,却也建得整齐利落,处在两山夹一沟的一条小平原上,见周围阡陌纵横,整齐平坦,地里的高粱穗大粱红,苞米杆壮棒大,黄豆棵密株壮,粒鼓角长,一片丰收的景象。皇帝见此龙心大悦,自然自语道,“农人若此,天下安矣!”遂随行马屁文人即将此小镇改名为“劝农山镇”。
第二天,苏瓦延边门,张灯结彩,旗丁都换上了崭新的号服,路上铺了一寸来厚的黄沙。牛录和周边的百姓,听说皇帝要从此入边,从听到消息就开始准备,直到头天晚上才算安排妥当。
这天是八月初八,天高云淡,气爽天晴,苏瓦延边门外聚集了好多人,有旗人,有汉人。为保证安全,皇家的卫队早就来了有十个牛录的旗丁把边门内外防守得水泄不通。人们(包括旗人)都被撵到距离边门三百步之外。旗丁们都全身盔甲,手持长枪(红樱枪),面向外站立,单等皇家的队伍入边。
皇家的队伍过来了,当头的乃是卫队,约百十人,然后就是皇帝的銮驾,一骑被一个旗丁牵着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皇帝,虽穿着嵌龙的锦袍金甲,仍盖不住撑不起他那瘦弱的身材。乍眼看去,倒显不出有什么威仪,反倒让人感到有些失望,甚至有些莫名地耽心。皇帝周围有二十几个牵马不骑而步行的彪形大汉,可能是皇帝的近身侍卫,大内高手。之后是阿哥、皇子等人,每人都乘着高头大马,戎装束裹,携弓挂箭,手执兵戈,每个人跟前都有旗丁牵马,左右约有一个牛录的旗丁护卫。再后是随班大臣的队伍。再后是辎重车,一辆接一辆,大约有三十几辆,两边都有旗丁护卫。最后还是卫队,又是一百多人。总共过了有多半个时辰,络绎有七、八百人。
皇家卫队的旗丁都撤走了,长有立刻招呼在边内住的旗人赶快入边,关好边门。边外的汉人们看完热闹也就散了。皇家队伍入边打生去了。长生他们也没什么额外的差事,只是把边门和边墙看好就是了,当然是要比平时要求得紧了,生怕出现纰漏。
过了立秋,这季节正是采蘑菇的时候,山里的蘑菇可多了,有榛蘑、松蘑、红蘑、木耳等等,还可以采到猴头蘑,弄好了还可能采到灵芝。这天是长生休班,就和嫩嫩(妹妹)长乐去采蘑菇,进山不足三里,就采到了不少,看看再采多了就拿不动了,刚想往回走,就看到不远处有只梅花鹿。虽然在山里,也很少在近距离见到梅花鹿,因为梅花鹿跑的快,‘虎靠威,狼靠嘴,梅花鹿全靠四条腿‘。意思是老虎吓人,狼咬人,梅花鹿靠的是跑的快,所以见到梅花鹿的时候,也是一闪而过,不等你看清楚呢,它就跑沒影了。今天这鹿怎么在那儿沒动呢?两人好奇地向鹿跟前走去,直到跟前那鹿也沒跑。只见它半躺半依在一棵有点斜长着的大柞树的根干部位,好象全身在颤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再一细看,那鹿的后背上插着一支箭,“原来是受伤了!”两人不约而同地说。
长生近前细看,原来是一条小鹿,箭矢射入的不深,只是伤口有些溃烂了,看来这小鹿受伤已经好几天了。那小鹿忽闪着疲惫的眼睛,透出害怕和可怜的目光,哥俩心软了,“这怎么办呀?”长乐着急了。
长生想了想,说:“咱俩先给它找个安身的地方,免得被別人看到。”意思是让别人看到,可能会把这个小鹿给禍害(弄死)了。“那咱就赶快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长乐立刻明白阿珲(哥哥)那后半句话的意思。
“藏到哪儿去呢?”长生忽然想起来在这附近有个山洞,“把它抬到那里去。”
小鹿不太沉,有七、八十斤,不能动的活物不好弄,又要弄走,又怕把它弄疼了,哥俩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把小鹿抬进了山洞。山洞不大,且位置很偏僻,不易被人发现。哥俩把小鹿放在洞里,又把洞口上的蒿草整理得像没人践踏过一样。
长生说:“立刻回家,我要去给小鹿买药。”
“嗯。”长乐总是特别明白阿珲(哥哥)的意思。
下午刚过申时,长生和阿玛(爸爸)广齐、嫩嫩(妹妹)长乐又来到了山洞。长生一点都没停地到家之后,立即跑到离家十多里的镇子里的郎中那里买来了治红伤的药、药棉、药布。广齐又找了一把用火烧过消毒的快刀,东西一应俱全,他们要给小鹿取箭疗伤。
小鹿已经沒有多大力气叫唤和掙扎了,长生主刀,广齐凭经验指挥着,长乐打下手,为小鹿取出了箭矢,清理了创口,溥上了药,包扎完毕。他们只能离开了,小鹿能不能好,能不能活下来,只能靠天了,反正人也尽力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听天由命了!
第二天,长生和长乐来看,小鹿已经见好了,它能动了,长乐喂它玻璃哄子(柞树)树叶,它吃的好香。“它好了,它好了!”哥俩高兴得跳起来。长生给它一捧一捧地捧水喝,小鹿喝的好急,“别急,別急,我让你喝个够。”直到小鹿不喝了,他才住手。
第三天,他俩又拿来水桶和苞米,不但要给它饮水,还要喂些精饲料才行,他们想:这喂鹿也象是喂马喂牛那样喂吧?
第四天,广齐和长生、长乐爷仨带着斧锯等工具和铁絲铁线等物品上山来了,他们要给小鹿建一个家——鹿舍。他们锯了些树杈,夹成大篱笆式的一个圈,在靠北侧搭上个盖,苫上草,在下边用树杈并排铺上个“炕”,把小鹿抬到“炕”上,好舒服哇!
半个月后,小鹿的伤全好了,每见到长生他们,都欢快的“喵喵”的叫着,蹦着,跳着,蹦够了就大口大口地吃着长生给它采来的玻璃树叶子和玉米粒,喝足了水,慢悠悠地迈着小步,大眼睛呼闪呼闪看着长生他们。好象是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我。
冬去春来,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一年,长生不当值,忙完了家里的活,总是去陪小鹿,看着它吃着树叶,听着它嘶鸣,摸着它光滑油亮的皮毛,长生身边有了这个伙伴,心里就象有了寄托。他有些开朗起来了,他经常开心地笑了,饭量也恢复到从前了,不见了倦容和憔悴,当然身体也健壮如前了。
小鹿长成大鹿了,春天的时候,鹿发情了,这是个雌鹿,进入发情期的它,总是“喵喵”地叫个不停,而且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更急促。长生他们当然不知道它是怎么回事,给它吃的它也不吃,给它水它也不喝,这可难坏了人,它是病了吧?
就在第二天,长生再到鹿舍去看它时,发现鹿舍的栅栏外边有好多的鹿蹄印,还有一泡鹿粪。“啊?”长生心里好纳闷儿,“这外边哪来的鹿粪和鹿蹄印呀?”“啊,我明白了,是它发情招来了雄鹿吧!对,肯定是。”“那雄鹿可能还会来,我得想办法把那个雄鹿抓住,给这个雌鹿找个伴,养它一对该多好哇!”他兴奋起来,赶紧回家,把阿玛(爸爸)和嫩嫩(妹妹)找来,带上铁锹来挖陷阱。
爷仨就在鹿舍旁边,有蹄印和粪便的地方挖了个陷阱,做好了伪装,甚至把那泡鹿粪又放在了原来的位置,伪装好,消除人为的痕迹,单等雄鹿上钩。
鹿这东西****特别强,特别是雄鹿,在发情期都达到近似疯狂的程度,为爭夺一只雌鹿的交配权,两只雄鹿能爭斗得头破血流,直至把对方击败或被对方击败才肯罢休,失败者灰溜溜地逃走,胜利者赢得了对雌鹿的交配权。实际上是野生动物的一种优胜劣汰,保证种群优势繁衍的良性选择。头一天那雄鹿沒得手,第二天它一定会来的。
果然,第二天长生他们在陷阱里见到了它。好健壮,好漂亮的一条大公鹿哇!硕大的躯体,粗壮的四肢,高昂的头颅,又短又粗的尾巴,沾着土的身上盖不住那光滑鲜亮的皮毛,特别是那对角,七岔八岔地又粗壮又硕大,那造型就象一尊艺术品。它见有人来,又蹦又跳又嘶鸣着,想要冲出去逃走。
当然不能让它逃出去,爷仨早就胸有成竹了,用昨天准备的木杆和今天带来的铁絲,在陷阱外边夹起了三面的栅栏,两头都与原鹿舍相连起来,再把夹在中间的那部分的栅栏拆开一个口子,就是把鹿舍扩大了一个庭院。夹好了栅栏,就再往陷坑的边上填土,把坑沿垫起个斜坡,那公鹿就冲到地面上来了,当然它赶紧去找母鹿去了,迫不及待地交配起来。
他们又用木杆做了一个门,安在中间栅栏的口子上,做为里外打扫鹿舍时,把鹿赶到另一个栅栏里去,来回交替着收拾。
母鹿怀孕了,公鹿也长茸了,长生他们更加经心地喂养了。
第二年秋天,母鹿生了个小鹿(鹿一般是一胎一只,很少有一胎两只的),是个小母鹿。大公鹿的茸角也要成熟了,人说‘关东山,三件宝,人参、貂皮鹿茸角‘。鹿茸角是宝,是高级药材,是大补之王。且这东西特不容易得到。鹿跑的特快,很难抓到。就是抓到了,不在茸的成熟期也沒用,早了不成熟,营养度不够;晚了,那茸就变成了骨头,也沒有多少药用价值了。哪儿有茸长到正好的时候抓到鹿的?再者,就是在茸长的正好的时候抓到了鹿,那鹿也在被抓住之时把茸角给你弄坏了,不让你得到好的。而且抓鹿取茸都是把鹿弄死了取茸,取了一架茸就杀死了一条鹿。所以鹿茸这东西很难得到,加上它的营养药用价值特高,所以就特珍贵,一般都是皇家貢品,是宝哇!
是宝,可那宝长在鹿脑袋上,怎么把它弄下来呢?用刀割,肯定割不动,要用锯往下锯。可那鹿不让你锯怎么办?那么大个傢伙,二、三百斤重的大公鹿,劲特大,怎么能把它整住,把它的头固定住,把它的角锯下来,还不能伤害到它。长生想来想去,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出办法来了,他又用木杆夹起了一个可供一条鹿独行的栅栏通道,把起头连在鹿舍上,把终点夹死了,到时候把鹿往通道里赶,一直赶到堵头那里,在鹿的身后插上横棍子,那鹿就被卡在那里了,再用绳子什么的把鹿头绑住了,不让它动弹,就可以往下锯茸了。
做成了通道,到时候还真好用,用阿玛(爸爸)广齐发快(把锯磨锋利)了的小锯,一会就把茸角锯下来了。当然那鹿的伤口出血了,用事先准备好的面粉加疗伤的药沽上,一会就止住了。把它放回到鹿舍,它好象生气了似的,仔细观察了几天,倒沒有什么事,一切如常。
到第三年的时候,他的鹿舍里已经有五头鹿了,一对大鹿,两条小母鹿(今年又生一只小母鹿),又用上年的方法捕住了一头大公鹿,当年又锯下了一架鹿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