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约定的时间，嵇康不情愿地去了。他驾着牛车来到京郊栖雁楼，此处青山环绕，红墙朱栏。嵇康将牛车停在楼下，此时楼上琴声传来。嵇康轻甩白袍，迎风而立，一派飘逸高雅的景象。他那随风舞动的黑发，棱角分明的脸，刚毅明亮的眼睛和着乳白俊秀的容貌，使得嵇康如同玉人天降。
栖雁楼上长乐公主盯着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拨动着琴弦。风轻轻吹动着，卫兵侍女站立两侧。一曲弹完，嵇康微微一笑，背着手朝楼上而来。他上了楼来站在梯口，长乐公主忙起身看着他。嵇康没有理她径直坐到席上，将茶壶里的香茶倒了一杯，大口喝起来。
长乐公主与他对面而坐，盯着嵇康说道：“我是沛王的女儿长乐公主，姓曹名婉若。上次在家里听到先生弹琴彻夜难眠，所以邀请阁下前来再奏一曲，不知阁下肯不肯赏脸？”嵇康头也不抬地说：“和你爹一个德行，都喜欢强人所难！”曹婉若一听怔了一下，紧咬红唇问道：“阁下什么意思？”嵇康伸个懒腰靠在栏杆上，将脚翘到桌子上，把头枕在双臂上飘她一眼转过脸去。曹婉若身边侍女樱桃斥责道：“你这人太没规矩了，我家公主诚心邀你，你如此目中无人！”曹婉若忙制止她说道：“你们都下去！”樱桃等人和侍卫全下了楼去。
曹婉若看着嵇康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请先生弹奏一曲！”嵇康拿起桌上的香蕉吃着说：“刚才你弹的《凤求凰》思春之情够了，但是伤感之情不足。这首曲子是司马相如弹给卓文君的，琴声那种孤独落寞之情你还没有完全掌握。当然，你心里知道，因为你内心过于激动紧张，所以你故意用慢节奏来掩饰。其实你完全可以用你的紧张弹出焦虑之情，以表达那种美人不在而翘首以盼的心境，这点你没有。也就是你的心态还不够！从琴艺上来说你的琴学于你父亲，但是我上次听你父亲弹琴就已知道他的琴艺不够真实，难登大雅之堂！”
曹婉若被嵇康噼里啪啦批了一顿，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气得身体颤抖。嵇康将香蕉皮从楼上扔下去，正好落到丫环樱桃头上，樱桃气得吼道：“这个天杀的往哪扔啊？把我的头都弄脏了！”嵇康站起来光着脚立在栏杆旁，端着茶杯眉飞色舞地说：“你和你父亲的琴只能算二流！一等琴艺在之心，二等琴艺在之技，末等琴艺在之曲。你和你父亲的琴艺还没有脱离奇巧淫技，所以不管你们怎么弹也难有长进！琴应当用心去弹，而不是邯郸学步！”
曹婉若腾地而起，怒道：“嵇康，你小子太无礼了！本宫邀你弹琴，你却把我和我父亲数落个百般不是，也太放肆了！”嵇康不吭声，把脸凑过去趴到曹婉若脸上细看，曹婉若慌了立时满脸通红。嵇康点点头，自语道：“长得不比青楼的歌妓差！”长乐公主彻底怒了，端起桌上一壶水浇到嵇康脸上。嵇康纹丝不动，挥挥衣袖高兴地说：“好清爽！”幸亏那茶凉了，要不嵇康英俊的脸上要起个泡。
嵇康也不生气，来到琴前坐下，调下琴弦然后轻轻拨动。嵇康弹了一首《汉宫秋月》，讲得是昭君出塞的故事。此曲幽怨深长，家国情怀俱在里面。再配以这郊外的清凉，凄切落寞的氛围悠然而出。台下侍卫和婢女听了也神情黯然，不禁潸然泪下。曹婉若跪在嵇康身旁，凝视着远方，那远处青山一群群飞鸟掠过。嵇康弹奏此曲，周围一片肃杀，仿佛昭君出塞的场景再现。一阵阵雁鸣声从天边传来，然后响起大漠的号角声，匈奴征战声，最后是宫女的哭诉声。曹婉若正在发呆，一曲已经落下，嵇康提起袖子起来矗立秋风中。
曹婉若面露钦佩，拉住嵇康的手说：“你若是不教我弹琴我就让人把你绑起来！今日本宫就拜你为师，请先生赐教！”嵇康半躺在席上，伸出脚丫子说：“昔日张良授业于黄石老人时跪在地上为其穿鞋，今日公主既然拜我为师，应该效法古人为我穿鞋才是！那就麻烦你像婢女那样为我穿鞋斟酒吧！”
曹婉若一听愣了，没想到嵇康蹬鼻子上脸了。不过曹婉若虽贵为公主，但其继承了曹操礼贤下士、豪爽不羁的作风。曹操向来轻视礼教，对道德规矩不屑一顾，因此曹氏子孙既传承了三曹的文学天赋，又承袭了其性情真实的一面。曹婉若既然能理解嵇康，当然就能包容他。她跪在嵇康脚前，伸出洁白的玉手，将那破鞋慢慢地给嵇康穿上。
嵇康很是满意，高呼道：“皇家婢女斟酒！”曹婉若也不生气，给他倒满酒。嵇康端起来痛快地喝了一杯，然后看着曹婉若说：“你会跳舞吗？为我嵇康跳一曲汉宫舞！”
曹婉若彻底无语了，怎么遇到了这么一个雅痞！跳舞也没什么，关键是嵇康还让堂堂大魏公主为他跳汉舞。众所周知，曹操的江山是从汉朝夺来的，曹操活着的时候刘备、诸葛亮就一直骂他是汉贼，曹操、曹丕父子也背负着篡汉的骂名。如今嵇康公然让魏公主为他跳已被灭亡的汉宫舞，这不是拿他曹家的人开涮吗？后来司马昭也上演了一出羞辱后主刘禅的类似把戏，当着蜀国君臣的面命人跳蜀舞，还装模作样地问刘禅：“想念你们蜀国吗？”刘禅深谙厚黑学，大智若愚地说：“此间乐，不思蜀！”逃过一劫。
面对嵇康的刁难曹婉若既爱又恨，她左右为难、进退不是。最后曹婉若把牙一咬，拿出曹操官渡之战的勇气将衣服脱了，穿着明黄绣凤的肚兜跳了起来。嵇康看着她那婀娜的身材，绝世无双的舞姿，青春诱人的美体，不禁吃了一惊。没想到他嵇康的琴艺天下第一，而长乐公主的舞姿竟然是天下第一，真是小看她了！有琴没舞犹如宴会没酒，有舞没琴犹如有酒没饭。曹婉若越跳越投入，干脆也把鞋子脱了光着脚跳起来。嵇康终于放下了对长乐公主的偏见，沉迷于她的舞蹈之中。
随后嵇康也被感染了，起来把鞋脱了，拿出一把琵琶弹了起来，然后倒了一杯酒递给曹婉若，曹婉若接过来喝了。随后嵇康和她一起舞动起来，二人欢快的笑声传遍朱楼，楼下的士兵和侍女全都抬着头看着上面，个个非常惊讶。一曲跳完嵇康和曹婉若咯咯笑着躺在席上，随后嵇康说：“起来，我教你弹琴！”曹婉若坐在嵇康怀里如同两个相爱已久的恋人，嵇康抓着她的手一曲一曲的教。
二人大笑着一直到傍晚。这时樱桃上楼来说道：“公主殿下，该回王府了！”嵇康和曹婉若对视一下才意识到二人荒唐嬉闹很久了，幸好二人都是藐视礼法的人，对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儒家礼教弃之如敝履。曹婉若盯着嵇康问道：“罗敷尚无夫，使君可有妇？”嵇康用手掌在琴上拨拉一下说：“我已成婚，卿若嫁我只能作妾！”
樱桃大怒，蹦到嵇康面前说：“住口！堂堂大魏公主怎能给人作妾！”曹婉若丝毫不生气，她说：“只要你嵇康愿意，我曹婉若愿委身作妾！”嵇康坐在栏杆上点点头说：“好吧！那小妾，给夫君穿鞋！”樱桃暴跳如雷，对楼上侍卫喊道：“来人，把这狂徒押下去！”曹婉若如婢女般给嵇康穿上鞋子，站起来对嵇康说：“三日之后贱妾亲自登门求婚，若敢反悔定灭你三族！”楼下的士兵带剑上来了，准备锁拿嵇康，曹婉若喝道：“都下去，准备回府！”嵇康背着手看着气得如同蛤蟆的樱桃仰天大笑，然后挥袖下楼。
曹婉若莞尔一笑光着脚提着绣鞋也下楼了。樱桃忙劝说道：“公主，快让奴婢帮你把鞋子穿上吧！让人看见了成何体统？”“什么体统？谁家的体统？”曹婉若问道。樱桃说：“圣人的教导啊！纲常名教、三从四德，还有笑不露齿、走不跨步，还有衣服也要穿好！”曹婉若边走边说：“圣人是什么东西？上古时候三皇五帝披发赤脚、科头跣足，难道他们都是畜牲了吗？什么伦理纲常名教？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多情！女娲嫁给哥哥伏羲那也是禽兽了？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那也是娼妓了？”就这样曹婉若赤着胳膊光着脚回王府了！
嵇康回到家里很是兴奋，终于遇到了一个红颜知己，娶妻如此，夫复何求！他躺到胡床上辗转反侧，嵇母过来问道：“见到王爷了？那他有没有举荐你出来做官？”嵇康不悦地说：“孩儿累了，改日再说吧！”嵇母只好起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