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人间再无广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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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穷途之哭

司马昭灭了蜀国,在官员中声望上涨,他趁机要求皇帝封他为晋王。司马昭终于摘下了忠孝的面目,异性封王这是称帝的前奏,接下来就该禅让了。司马昭决定让阮籍写《劝进表》,一起“劝说”他接受皇帝的册封。自从嵇康死了,阮籍更是精神失常,其身体状况日益恶化。这日阮籍又驾着车出游,他车子上装了满满的酒,阮籍头发全白了,他抱着酒坛不停地灌着。阮籍拿起鞭子猛抽烈马,那马拼命奔跑。阮籍剧烈地颠簸,在车子上呕吐。那马不停地跑啊跑啊,突然马止住了脚步,前面是一道悬崖。阮籍又用鞭子抽马,那马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看着悬崖不停地嘶叫,叫声非常凄厉。阮籍看着悬崖嚎啕大哭,他喝得烂醉如泥,对着绝路哀号不止。阮籍时常这样,人们已经见惯不惯了,他的家人很为他担心,但是也无可奈何。

裴秀奉司马昭之命来请阮籍写《劝进表》,他带着人来到阮籍家,他们看着破旧的茅屋喊道:“有人吗?阮步兵在家吗?”阮籍夫人王静贞打开门,只见它衣衫朴素,淡淡地说道:“阮籍驾着车出去了,还没回来。”裴秀问:“去哪了?”王静贞摇摇头叹息道:“天涯海角,穷途之哭!你们去找吧!”说完掩面哭着进屋了。作为文人裴秀能理解阮籍他们,知识分子能忍受清贫,但绝不能忍受心灵的枷锁。裴秀只好请来韩寿帮忙,带着大队士兵到处去找。他们翻山越岭,到那些乡村小路、悬崖之巅去找。一连找了两日还不见阮籍,他们回来告诉王静贞,王静贞哭着说:“自从嵇康被杀,我就当我丈夫也死了!你们不要再来问我!”

第三日裴秀又带着人去找,这时看见一个人驾着一辆车大口喝着酒。韩寿高兴地说:“那不是阮籍吗?”裴秀也大喜,连忙过去,见是一童仆驾着四头鹿拉的车,车上放个锄头,两酒缸之间还躺着一个人。此人乃是刘伶,他喝得分不清东西南***寿拱手说:“伯伦,是你啊!有没有见阮嗣宗?”刘伶醉的不醒人事,看着他们只是痴痴地笑。裴秀说道:“此人整日大醉,哎!”韩寿指着锄头问:“怎么还拿个锄头,你们这是上哪去?”那童仆说:“我也不知道!先生每次都是这样,驾着鹿车喝得大醉出游,他还给我说‘他若喝酒醉死了,就掘地以埋’。这锄头就是准备埋他的,死在哪里就埋在哪里!”韩寿摇摇头不语,裴秀说:“又一个疯子!我看他现在就死了,快把刘先生埋了吧!”那童仆呵呵笑一声,赶着鹿车走了。刘伶仍然躺着,手里比划着说:“掘地以埋,掘地以埋……”二人叹口气无语。

司马昭还没登基篡位就已经失去了知识分子的心,其政权岂能稳固?韩寿又带着人马发动百姓去找阮籍,最终有人来报,看见阮籍躺在苏门山竹林泉里。韩寿派人急速把他拉来,阮籍满身是泥水,头发披肩,脸色青淤。裴秀上前说道:“阮先生,皇上下旨加封晋公为晋王,可晋公谦虚仁德推辞不受,烦劳您写个《劝进表》,劝劝晋公称王吧!”阮籍酒还未醒,仍是醉着,眼都不睁,也不回答。韩寿和裴秀又等了他半天,然后请来医生灌了醒酒汤,阮籍才稍微清醒一点。

“先生酒醒了?”韩寿说。裴秀又把劝进表的事说了一遍,阮籍冷笑道:“何必称王,司马昭直接称皇帝不就行了!”裴秀大惊,忙说:“先生不可乱说。”韩寿倒是心领神会地一笑说:“不当王爷,怎当皇帝?饭不得一口一口的吃吗?”裴秀碰了韩寿一下说:“你也跟着浑说!”裴秀劝道:“嵇康死了,您的威名最高,这《劝进表》只能您写!”韩寿担心阮籍安危,也劝道:“先生,胳膊扭不过大腿,您好歹应付一下!”阮籍看着韩寿点点头,然后拿起笔墨,又饮了两大碗酒,裴秀也不敢阻拦。随即阮籍挥笔写起来,只一会他连写了两张。阮籍递给他说:“这是两张《劝进表》。”裴秀笑道:“一张就够了!”阮籍冷冰冰地说:“一张是劝司马昭当王爷的,一张是劝他当皇帝的,两张一起写好了,免得下次你们再来烦我!”韩寿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裴秀很是尴尬,只好笑笑。

二人回去后,把两张《劝进表》一起交给司马昭,司马昭一看第一张是“众百官劝进表:恭请晋公膺天顺民,接受册封,荣封王位,则万民幸甚!”之类的话。第二张是“恭请晋王接受魏禅,登九五之尊,称帝而治,以慰苍生之念!”云云。司马昭说道:“我要当的是王,不是皇帝,阮籍为何写两张?”裴秀说:“阮籍说提前把您当皇帝的《劝进表》一起写好,免得下次再来烦他!”司马昭十分尴尬,没想到这个阮籍一点都不给他面子,把这种“劝进”的把戏给他揭穿了。司马昭的幕僚们都不敢笑,只是心里觉得阮籍有趣。司马昭看着众幕僚嘿嘿笑道:“这个阮籍,疯疯癫癫的,不知说什么!”说完司马昭脸色十分难堪,忙把表收起来,让人偷偷公布出去。经过一番“推辞”,司马昭终于接受百官的“劝进”,当了王爷,成了晋王。他的儿子司马炎也从候爷正是成了世子,世袭王位。司马昭的父亲司马懿也被追封为宣王,司马师被追封为景王。

阮籍背着良心为司马昭写了《劝进表》,健康状况急剧恶化。他每日都活在思念嵇康的疯癫中,再加上对司马昭残酷统治的不满、自己每日苟残性命,还被逼着讨好权势显贵的痛苦折磨,他整个人已经完全木然了。阮籍驻个拐杖,挣扎着上了车,带着酒又走了。他的夫人王静贞每次看他出去都痛苦不已,因为说不定他就死在外面了。如今阮籍病得厉害,又被逼着替司马昭篡位写了马屁文章,阮籍的痛苦可想而知。阮籍回过头来看了夫人一眼,王静贞挥挥手,随后那马车又走了,阮籍趴在车上,花白的头发垂到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人们又看见阮籍出游了,他病得已经坐不起来了,大家想上前扶他一下,可是没人敢扶。马车颠簸而行,漫无目的地朝着太阳前去,那太阳开始落下,大地撒着余晖。阮籍身体虚弱,挣扎着喝口酒,他已无力再去赶马了。就这样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太阳下山了,天空只剩下最后一道光芒。马车又停住了,前面是一条大河,已经无路可走了。阮籍缓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停住的马车还有眼前的大河,他又一次大哭,他哭着说:“没路了,没路了!为什么又没路了……”那哭声传遍幽谷,阮籍迎着冷风,挣扎着喝了最后一口酒。太阳全部下去了,酒坛从马车上落下,碎了。而阮籍,在悲痛中死了。

一具冰冷的尸体趴着,河水清凉,那马矗立在黑暗中。阮籍,竹林七贤中的狂士,在一个萧瑟秋天的落日下,死在了穷途,死在了马车上。前面一条河,他怎么也迈步过去。大魏还有什么呢?酒、哭泣、穷途、河水、夕阳、马车、秋风,还有尸体,仅此而已。阮籍,再也不用活在挣扎矛盾的世界了,没有人再逼你写《劝进表》了,再也不用言谈深远、装疯卖傻了,你终于走进了历史!多少年后,一个不得志的文人叫王勃,死在了落水之后。他为你写下了“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的名言。又过了多少年,另一个文人曹雪芹,以“梦阮”自居,向你的荒诞不羁和自由人格致敬,为你写下了离经叛道的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可是最终王勃还是落了个穷途之哭,曹雪芹落了个孤愤而亡。可见天下文人的命运都是一样的。如今吕安死了,嵇康死了,阮籍也死了,从今以后只有天堂才有击剑而歌,只有天堂才有绝世广陵,只有天堂才有登台长啸!别了,大魏!别了,嵇康!别了,阮籍!

司马昭当了晋王下一步就是要称皇帝了,他已做好了取代魏氏的准备。司马昭下令,于次年改元为咸熙元年。随后准备登基大典,具体的日子就定在咸熙二年九月六日。这天是双吉日,九乃阳,六乃阴,阴阳相交,天地融合,意为万物生长、吐故纳新。司马昭密令一传下去,那些奴才大臣开始表忠心了。

新年一过,裴秀、张华率先上表,报告说民间出现“祥瑞”,在肴山之东出现麒麟降世的故事。司马昭忙问:“真有麒麟降世?”裴秀说:“在肴山一户人家姓冯,他们父子二人在田中耕地。突然那耕牛产下一子,金光闪闪。然后那东西一落地就把犁地的铁犁吃到肚里了,随后拉出了黄金白银。那父子二人大喜,只见那小东西腾云驾雾飞走了,那耕牛也不见了!”司马昭故意大惊问道:“那姓冯的在哪?”裴秀使个眼色,立刻有一老农捧着一大捧金元宝和银锭子来了,他先给皇帝不停地磕头,又给司马昭匍匐行礼。司马昭问道:“是你家的牛产下了麒麟?”那人说:“是!正是昨天的事。我们耕田的百姓一向贫困,拿不出这么多金银来,这些金银元宝就是那麒麟拉的。”说着那老农还拿来一个木犁把手说:“犁壁被那麒麟吃了,只剩下这木把子!”司马昭拿来一看惊讶道:“还真是如此!”

司马昭赶忙给皇帝曹奂看,曹奂当然知道这种把戏,他忙说:“国有贤臣,天降祥瑞,此乃天佑大魏!”司马昭一看皇帝这么会说话,忙说:“皆赖天子圣明!”随后百官一起上表,为司马昭请九锡、用御驾。司马昭斜眼偷偷看看曹奂,曹奂连忙表明立场,说道:“晋王父子三人有不世之功,理当与朕平起平坐。传旨,晋王加九锡,用天子仪仗,行天子銮语!”司马昭连忙伏地谢恩,那个奏“祥瑞”的老农又得了一笔封赏走了。从此司马昭穿着绣龙明袍,戴着珠玉王冠,用着天子仪仗,开始称孤道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