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人间再无广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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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沁浴打铁

随后裴秀去见阮籍,裴秀说明来意,阮籍也不回答只是饮酒。裴秀问道:“阮公,意下如何?”阮籍醉醺醺地指着天空说:“上下四方曰宇,往来古今曰宙。人有如宇宙万物,浩渺而微茫。时光匆匆,转瞬即逝。不知春秋,何言得失!”裴秀一头雾水,问道:“嗣宗,你到底愿不愿意到朝廷做官?大将军很赏识你的!”阮籍咕咚咕咚将一坛酒喝完,晃晃悠悠站起来,他爬到自家屋顶上,这下子把裴秀等人吓坏了。阮籍在瓦片上如履平地,然后仰天长啸,引得路人指指点点。裴秀大喊:“快下来,别摔着了!”阮籍哈哈大笑,赤着脚疯疯癫癫,边拍手边在屋顶上唱歌:“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裴秀乃是大儒,博古通今,何等聪明,他听见阮籍吟唱屈原的离骚,知道他的想法了。裴秀叹口气看着装疯卖傻的阮籍只好走了。

裴秀又去见山涛,正好向秀也在。裴秀下了车行个礼,山涛虽不是多礼之人但还是还了礼。向秀就不同了,他虽然文雅但信奉的是老庄,骨子里是主张自然的,对儒家那套客气礼数很不以为然。向秀对裴秀点点头算是答礼。裴秀席地而坐,山涛斟上茶说:“我正在和向子期谈论玄理,足下是大儒,正好一起谈论!”裴秀笑说:“我是儒门中人,对于老庄之道不甚精通!”向秀一听立刻起身对山涛说:“巨源,改日再来请教,告辞!”说完拂袖而走。裴秀连忙拦住他说:“我奉朝廷之命来征召几位做官的,足下先不要急着走!”向秀冷笑一声说:“谢了!我向秀乃是粗野之人,不懂礼数,恕难从命!”裴秀说道:“足下乃是高士,只要肯出来做官大将军定礼贤下士,足下也不必受礼法的束缚,可以率性而为!”向秀抱拳说:“不是我不愿为官,只是我们这些竹林文人都信奉老庄。而今朝廷大力提倡儒教,鼓吹三纲五常,实在是与我们的信仰不合!我们这些人不崇古,不守礼,上不敬天地,下不拜圣人,嬉笑怒骂率性而为,我们出来为官岂不是坏了朝廷规矩?告辞!”说完甩袖而去。裴秀再想说什么,向秀已经出门走了。

裴秀只得问山涛:“巨源之意如何?”山涛为人世故,他不想出仕为官但又不想得罪豪门,于是他圆滑地说:“蒙大将军抬爱,涛荣幸之至!不过实不相瞒,我这些日子身体不大舒服。前些日子请了大夫,说是风寒,需要休养。请转告大将军,病好之后小人一定赴任。”裴秀也只好点点头说:“足下病好之后一定到朝廷任事!”“一定!”山涛忙说。

裴秀走后去见刘伶,刘伶得知司马师来征他做官便嘲弄来使。裴秀刚到刘伶村口,只见一人光着身子出现在前面,引得众人侧目。刘伶光着屁股一路裸奔,裴秀尴尬地说:“这位是刘伯伦吧?您也是一方名士,怎能赤身裸体在大街上狂奔,实在是有伤风化!”刘伶背着手挺起胸膛说:“血肉之躯乃父母所生,怎能说是有伤风化?我赤身裸体坦诚相见,总比那些衣冠楚楚、心地险恶之人强?”裴秀看他如此狂妄也不多说,只是丢下一句话:“奉大将军之命召你到朝廷做官,你去还是不去?”刘伶哼一声说:“朝廷上也能赤身裸体吗?做官有我这样快活吗?”说着他光着身子走了。裴秀面露愤怒,勒马走了。接着裴秀又去见阮咸,此时门口早有一书童站在那里。裴秀正欲开口,书童说:“足下是找我家主人阮仲容吗?”裴秀说:“正是,他人呢?”书童说:“主人云游未归!”裴秀知道阮咸肯定故意躲起来了便问道:“那他何时回来?”书童说:“这很难说,三五年也是有的!”裴秀语塞,和随从走了。最后他来到王戎家,王戎早听说征召之事,他非常兴奋,只嫌裴秀来得慢。裴秀也没抱希望,准备碰个没趣就走。结果王戎夫妇早双双在门口迎接,裴秀睁大眼,王戎确实穿着衣服呢,没裸奔,有戏!

裴秀连忙拱手说:“濬冲,可想死你了!”王戎煽情地说:“季彦,哪阵风把你给刮来了!”王戎老婆钱颖妙也赶忙行礼,寒暄之后三人进屋。钱颖妙亲自捧茶,裴秀笑说:“大将军司马师非常赏识足下,不知濬冲可愿为朝廷效力出来做官?”王戎大喜,连说:“我早有为朝廷效力之意,既然如此,求之不得!哈哈!”裴秀很是高兴,说道:“足下能出来做官,大将军肯定不会亏待于你!”王戎赶忙表忠心:“我一定对大将军忠心耿耿!”钱颖妙也忙恭喜丈夫,她对王戎亲昵地说:“卿做了大官,我脸上也有光!”裴秀听见钱颖妙喊王戎为“卿”一愣,然后奇怪地看着王戎。王戎尴尬地对钱颖妙说:“夫人怎能喊我为卿?卿是男人称呼女人的,你应该叫我为君才是!”钱颖妙撒娇地说:“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人卿卿?!”裴秀听了哈哈大笑说:“没想到两位都是性情中人,夫妻如此恩爱多情!”王戎嘿嘿笑两声,然后摆出官老爷身份呼喊婢女:“还不准备饭菜?瞎了眼的奴才!”婢女赶忙去准备宴席。裴秀忙说:“不必麻烦,我该回去复命了!”王戎苦拉住他说:“你好歹吃杯酒再走,也算我王戎的心意!”钱颖妙也说:“是啊!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宜!”裴秀只好留下来吃饭,对王戎的热情款待很是满意。

裴秀回去后向司马师汇报说:“大将军,竹林贤士中只有王戎愿意出来做官,那王戎是个难得的好人,德才第一!其他人不过有些虚名罢了,又自视甚高,不愿为大将军效力。特别是那个嵇康和吕安,实在目中无人!”司马师一听皱着眉头眯着眼说:“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我迟早要他们尝尝我的厉害!”钟会想起了嵇康把他写的《四本论》给撕烂的事,非常恼怒。他进谗言说:“将军,应该严厉监视那些名士,让他们遵守礼法,若是不从再予以收拾!”司马师颔首对裴秀说:“传令,加封王戎为中书省著作郎!命荀顗任大鸿胪,专门检视不守礼法之人!”第二天王戎门口来了很多朝廷官员,他们前来庆贺王戎上任,王戎顾盼自雄很是高兴。

荀顗奉司马师之名以大鸿胪身份开始监督反对司马师的文人名士。这荀顗字景倩,其父亲荀彧乃曹操身边著名谋士。常言道老子英雄儿好汉,可这荀顗和何曾一样可恶,虽然他二位都被人称为“孝子”,但人品却一样差。作为儒家的人荀顗专门盯着蔑视礼教的嵇康等人。荀顗到了当时大魏最高学府太学,每日在那里宣扬仁孝,鼓吹董仲舒的三纲五常。儒家孔孟之道原本是好的,主张友爱仁义、民贵君轻,但从董仲舒开始儒家思想就被阉割了,变成了为皇帝服务的工具,到了朱熹时,其虚伪残忍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对于何曾、荀顗等人不停地鼓吹礼教,嵇康等人终于忍无可忍,他们开始用行动反击。

嵇康每日和吕安在路边打铁,出了汗就光着身子在门前河里洗澡,然后躺在岸边晒太阳。嵇康、吕安本来名声就大,再加上二人貌美俊逸,很多人都慕名前来。嵇康家的门前如同闹市,比丞相府还热闹。荀顗每天在太学讲经史,宣扬朝廷礼法,可听他讲道的人并不多。太学的学子们课上课下讨论的都是嵇康,散了经筵男男女女都跑到嵇康门前的溪水边看其沐浴。太学的学子们还给这小溪起了个名字叫沁玉河,意思是“天沁香河,昆仑美玉”。

荀顗听闻此事十分恼怒,想想自己每日宣讲男女授受不亲,而不远处竟然有两个男人天天在树下打铁沐浴,洗完澡还在河边青石上赤条条躺着晒太阳,周围围满了年轻的少男少女,这不是打他的脸吗?嵇康和吕安的行为艺术大大刺激了儒家豪族。荀顗立刻和何曾商议,何曾知道之后立刻调了司隶校尉的军队在城边路口拦截,任何人都不许到城外沁玉河观看。那些学子们被拦住之后十分气愤,眼看着自己崇拜的人就在不远处,却不能过去观看。洛阳城内人们仍每日谈论嵇康、吕安,从他二人打铁的姿势到洗浴的神态;从他们阳刚色香的身体到柔和整洁的皮肤,无不引起人们的啧啧称赞。太学生们把画着嵇康和吕安打铁沐浴的画藏在身上、夹到书里,吃饭睡觉时都要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气得荀顗和太学的老夫子们直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