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只巨大无比的饥饿的胃，吞吃了光亮，吞吃了色彩，吞吃了人们的力气和精神，它们很快就被消化殆尽，剩下更加饥饿的空旷。
篝火里溅出噼啪声，那热气已经让曹石头的衣服都湿透了，他强撑着眼皮，朝篝火里扔了一根干木枝——火不是用来取暖的，是用来防野兽的，他几乎能闻到它们的饥饿。
曹石头主动申请值夜，他需要做点什么，其它人也都同意这一点。
他听着别人的睡眠。
它们像传染病一般蔓延着。
何晓晓也打起了呼噜，声音竟然还不小，混在男人的们的呼噜声里，此起彼伏，曹石头替她感到难为情，也替自己难为情，女子的睡眠状态，本来应该只被她的情人和丈夫知晓，曹石头红着脸，忍住他忍不住要乱窜的思想，它们都想从这暴露出来的秘密钻进更深的秘密里去。
曹石头不敢闭上眼睛，只能捂住耳朵。
幸运的是，这兴奋没有持续太久，无物可食的饥饿也开始吞噬他的意志，也吞噬了他的欲念，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但疼痛却没能战胜困乏。
段小七最终没有找回足够的食物——这年头连兔子都饿得皮包骨头，三只野兔，分到每个人手上的肉只有大拇指那么小一块。
旱灾杀死了食物，而饥饿则养育出了最危险的敌人。
曹石头猜想狼群会在附近。
饥饿与疲倦将会是狼群最好的帮凶——假如它们决定要发动袭击的话。
可是这危机感也没能战胜困乏。
也许应该死在这里的——曹石头放纵自己的绝望，他把眼皮闭上，然后它便重得再也掀不开了。
就这样吧。他心里轻松起来。由老天来决定吧。
“铛铛铛！”
耳朵里钻进来三个刺耳的锣声，痉得耳膜一痛，头皮一炸，眼睛也被炸开了。
怪人的腿挡在他的眼前，怪人的手里拿着戏班里的铜锣。
被惊醒了的人们慌忙爬起来东张西望。
“咋了？！匪又来了？！”
大师兄马栋才第一个发现周围并无敌人，他气急败坏地拎住怪人的衣领：“你干啥？！要疯疯远一点儿！”
“给额松开！”何凤鸣连忙来解救命恩人的围，在徒弟脑门心狠戳了几下：“你干啥？！有话不能好好说啊？！”
马栋才狼狈地闪开了，却不吭声，背着身子也不打算道歉。
“狼怕火，怕铁器声，”怪人立定之后解释道：“狼牙再利架不住一?头，狼爪子再利利不过刀剑，得让它们知道这里有能对付它们的东西，怕了，它们就不敢来了。”
“当畜生是人哩，还跟它们玩空城计？！”马栋才哼哼。
“狼精着呢！”怪人不生气：“信不信，把人赤条条扔林子里，都是人被狼算计，没有狼吃亏的。”
马栋才回到自己方才躺过的地方躺下，脱掉上衣，裸出上身，半唱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何晓晓嫌恶地抓起自己身上盖着的原本属于何凤鸣的一件袍子，砸到马栋才的身上：“不要脸！”
马栋才却被砸笑了，将袍子盖在头上。
何凤鸣似乎拿这个徒弟没办法，他把话题岔开：“那就每隔半个时辰敲一次？人也不会睡得太死。你们说呢？”
听众们面面相觑，有人在点头，但大多数人都在沉默，但是沉默们并不能养育一个更好的主意，于是沉默们沉默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