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她还是没什么收获,又觉得头脑昏沉,于是走到花园呼吸新鲜空气,晨曦为她灵动气韵的身上勾勒出金边,尽管眼睛里满是忧郁深远的蓝色,可是她仍在努力唤起内心不倦的生命力,以积极的心态对待新的一天。正当她准备回去时,有辆崭新的马车穿过城门来了,车上有个老头,通红的酒糟鼻底下络腮胡子很扎眼,头发倒是拢得很整齐,红菱认出他是云庭的司法官韩殖。
这位风尘仆仆的司法官拉起缰绳,并像往常那样威风、表情严肃地向她问候道,“好啊红菱,当我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就立即出来了,怎么会发生这么悲惨的事情!有人说颖川王近来变得神经错乱,你察觉到了吗?”
“郡主是有些孤僻,而且似乎在害怕着某些东西,最后的几个月里他几乎足不出户,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日夜锁着门,没有他的同意,无论谁都不可以进去。南宫夫人开始的时候对此非常恼火,和郡主争吵过很多次,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也终日躲进了房间。有次我在花园里,看见南宫夫人的脸从拉上的窗帘中露出来,她苍白的脸叫我看了害怕,就像个孤苦无助的小孩在祷告。我相信一定有什么事藏在他们心里,尽管夫人非常信任我,但她从没解释过。
在我看来,还有桩事是绝无仅有的,在主人暴亡当天,曾有面古怪的铜镜出现在那里,它就像位神秘客来拜访过又消失了,是的,在此之前我非但没见过,并且从没听任何人提起过有这面镜子。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离开前它是在的,可是,当我在进去时,就算把房间的每个角落,甚至衣柜背阴处、梳妆台拐角都检查了几遍,然而那东西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韩殖换了种口气,挠着头说,“不翼而飞的铜镜?这事听上去有些荒谬可笑。”
阳光正亮起来,韩殖把视线移到眼前伫立的塔楼,这是座典型的、幽暗的城墎式建筑,狭窄的拱门、半圆形的窗户、敦实厚重的圆形屋顶,通过各种装饰神明雕塑的立柱和门框,进到城堡内部空间是相当宽敞的、进深很深,只是由于狭小的窗口,使得堡内光线暗淡,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他瞧见红菱嘴角略向下撇有些难受,只得说:“好吧,也许你说的那些很重要,可是我们没有时间理会了。我接受青城太平府的委派到这里的原因是,在新郡主来到这里之前,将颍川王的家产清点好,以便交接给继承者。”
“郡主有继承人?”
“对啊,因为颖川王没有子嗣,所以我们进行了一番调查,发现他只有个内侄叫溪松阳的,在杨雄将军的军中担任副官,并且根据将军的介绍,他是个非常不错的年轻人。我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动身,在前来的路上了。”
这时,他们听到门外传来刺耳的叫骂声,“躲开,你没长眼睛啊!往我的刀口上撞,要是再往里靠一点,你就没命了!喂!你说什么?要我把这信交给谁?站住,你这鬼头鬼脑的家伙!”没过一会儿工夫,只见田丰慌忙从高高的库房那边冲过来,“怎么了啊,田丰,”红菱喊道。
“最近这里的确邪门得很哪!赶快看看这封信,路口有个老傻瓜竟然让我把这带给你,乖乖,那可是张什么样的脸啊,多瘆人,”他显得很吃惊,“你就快打开吧,我敢肯定里面写着令人讨厌的话!”
红菱脸色凝重地取过信,打开后不禁大惊,就像是被响尾蛇咬到了,“到底写了些什么呢?”田丰追问。
这是封相当恶毒的恐吓信:
从云庭建成那天起,这里就隐藏着罪犯,恶人自当受到惩罚,勿有侥幸逃脱之心,报复才刚开始远没有结束,食人鱼、魔狼、幻影将逐一登场,此受诅咒之地,月圆之夜,会再次发生喋血事件,望告继承者勿存疑心。
署名:无名氏。
田丰握紧拳头,恍然地向红菱说,“想起来了!刚才送信的老头,长着剃刀一样尖利的牙齿,真是像极了吃人的虎鱼!”
“你们干嘛还待在这里呀,郡主已经到了,快到前头去迎接!”
雾夕谷盛夏闷热的傍晚,由于潮湿的空气,黄喉噪鹛飞得很低,突如其来的雷雨随时会降临山谷,冲刷着夏宫多为暗红色的屋顶,盘枝错节的城墙曾是古云庭郡的旧城,它与古朴的山崖剥离不开,隐约有一丝神秘的隐喻。红砖砌成的磨坊遍及整个溪谷,从北部的锦丘、灵应峰到唏嘘河沿岸的山谷以及众多的丘陵,都能看到风车磨坊。
它们或是独自出现在某处无名高地,或是群聚在美不胜收的牧场里。这些磨坊主要是通过风力来研磨小麦粉,有的用来生产面包,也会利用风能灌溉,和排放湖泊和沼泽的水,甚至有的磨坊可以酿造草莓酱。毫无疑问,磨坊在云庭郡日常生活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更有意思的是,本郡还利用磨坊发明了一种军事用途,使它具备放哨和联络的语言:当风车翼静止呈X形时,是宣称无战事或者和平;当车翼偏左,可能有战争危机警报,呈十字形时,相当于吹响战斗集结号;偏右时则表示危机已远离恢复平静。
“在工厂碾磨的谷物里,以赵氏、唐门和柴爵三大庄园种植的为多,而其中质量最好的要数赵氏和唐门的,因为垦青湖产区阳光充足,土壤肥沃,有利于小麦生长。”
韩殖领着略显青涩的新郡主溪松阳进入夏宫客厅,仰面看到中央拱顶的星空图,
那是艺术家描绘的十二星宫图,偌大的普鲁士蓝穹顶上逼真地点缀有数千颗星星,大厅各处深灰色的旋转门据说是袭承了皇族偏爱的华丽风格,一面墙上画着沐浴的年轻女子,绕转身直对的就是过道墙外的磨坊工厂,司法官眨巴着眼睛继续介绍说。
“工厂一周大概磨八千公斤麦子,除了供应给本城居民和南北衙外,还在自己的谷仓里储备一部分。包括各种粮食、混合面粉、烘烤食品和烤制的各种面包及其它所需品。另外,我们还把多余的粮食售卖给外地,但是需要申请配额。三大豪门在这儿占有不少股份,负责采购营业、配制各种包装、打零工,帮忙称装各种物产的不下数百人,没说的,没人能够小视他们对农粮贸易的把控能量,他们在南岸拥有大片的农场,最多的粮仓,一边向雇农卖种子,一边收购他们种的粮食,再卖到其他郡或者进行深加工,下游顾客里有大贵族,也有年轻的富豪。同时,赵、唐、柴三家旗下的产业分布各地,与我们郡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本郡还设立了一个配合进货、销售的部门,专门给他们开信用票据呢。要知道,谁控制了粮食,也就差不多控制了权力,要说这三家操控了云庭甚至是帝国的命脉,多少有些夸张,但是具有绝对的实力优势,是十分显而易见的。不管愿不愿意,他们的实力不容轻视。”
溪松阳沉默不语,“问题就在于,谁给他们的权力?”他冷笑地望着夏宫里外各有特色的墙角塔,“还应当考虑考虑这些家族贷款的数额,不用说,都是天文数字。”
韩殖露出谦卑的微笑,俨如一切都心知肚晓,只是不会阐明似的。
郡主放眼高原草甸,河流纵横,山路两边的老建筑风光秀丽,心中暗叹,真不愧是帝国古都呀,完全保留了几百年的气派和风貌,这城市沐浴在黄昏晚霞的景致,即使放在大都市盛行的今日,云庭也从来不失其卓然骄傲地位。
这时,突然从不远处某个塔式磨坊传来一声巨响,震得大家都蓦地向那地方望去,这是座主要是用石灰石建成的最原始的磨坊,塔身比塔尖要窄,比别处的都显得浑圆,只见拆装风车的茅草屋顶硝烟弥漫,三角形风车翼帆布瞬间被点燃,火焰蔓延的速度极快,从它地窖中冲出一窝乱七八糟的人群,盲蜂似的仓皇逃跑出来,周围到处流着暗绿的火,很快覆盖了几处住宅和一座谷仓。
红菱马上带着溪松阳直奔过去,韩殖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浓烟把路面弄得滑腻腻的,
司法官喊他注意道路中倾斜的树干与油污,但是年轻人没有在意路面上的状况。不多时,恣意的浓雾迅速侵袭着一切。
“着火了!着火了!”
尖叫声此起彼伏,迎面有个农妇嬷嬷从红菱身旁赶过去,把烧焦的头发弄平,她的额头也是又黑又光的,宛如上了一层油漆,“不好啦,着火……磨坊的烘房失火了!”
“那、那儿还有人吗?”红菱紧张地问。
“不知道哇,”农妇慌张的探起身来。
就在此时,已经追赶来的救火人员大声叫道:“有人!二楼的后台,有个女孩被困住了!”
“救命……”
现场一片混乱,浓烟呛得众人不停流眼泪,溪松阳奋力拨开尖声喊叫的人们往里冲,红菱紧随在后,韩殖远远地望着烧得哔哩啪啦、不住往下掉的风车翼,吓的哇哇大叫。
正当溪松阳要冲上楼梯,一名少年抢在他之前冲进火堆,三两下就爬上走廊楼梯,红菱趁机拦住郡主,她认出刚跑进去的那人是北衙校尉薛迁,“小心啊!”两人异口同声地喊。
磨坊里烘粮食的机器几乎快要熔化,与倒塌的风车钢架搅在一起,薛迁用麻袋浸透水爬进去,里面有三百多度高温,因为风车翼挡住了通道,他耗尽了大把力气才将它掰开来,薛迁钻上楼循声找去,看到一个女孩抱着双臂站在不断冒出火光的后台处,她的脚可能扭到了,僵直的眼神直愣愣地盯着火焰,说明她吸入了大量的烟雾,状况非常危险,薛迁脱下麻袋包住她,搂抱在他的怀里,将她托起来的时候,女孩恰好被浓烟呛到,咳得十分急促,人一下子清醒过来。薛迁一边用手护住她的头,一边快速跑下楼,女孩吓得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头上掉下的燃烧物越来越多,可薛迁的手臂如同钢铁般结实,不论被什么砸到都没有松开。
“快啊!”红菱焦急地挥着手,薛迁刚抱着女孩从火幕里冲出来,那座已经支离破碎的西洋建筑刚好轰然坍塌了,霎时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这名叫娜露的女孩在困倦中沉沉昏睡去,醒来的时候发现睡在了红菱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