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青空战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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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夏与过堂风

每年七月正是镜湖水面上荷花绽蕾盛开的日子,这会儿,帝国枢密使唐策的度假府邸如同往年那样,正在筹备观荷节的聚会。豪宅里嘈杂而忙碌,家仆们像轴承上的齿轮一般动起来,置备晚上招待来宾的宴席。倒只是有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虽然双眼炯炯有神,但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被几个漂亮小姐和太太包围在中心谈话。

“仁慈的老爷,”一位贵夫人大声地说着,她穿着套裁剪考究、没有半点折皱、相当挺刮的桑波锻料子的黑裙,祥和富太的圆脸上撇了撇好看但缺乏决断力的嘴唇,努力想引起枢密使唐策的注意,“您快帮我瞧瞧,这身裙子在我身上的效果如何?可能会招人笑话吗?”

唐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神色茫然地在人群后面搜索着什么,似乎完全没听见她的询问,冲她摆摆手,“夫人,我亲爱的夫人,这条裙子使您粗壮的小腿暴露无遗,恕我直言。”

枢密使夫人的脸唰地像少女般涨得通红,嘴唇撇得更低,不住地颤抖。实际上,夫人今天的装束不仅很合适,而且很能映衬她高贵的气质,然而这时,她只能双眼闪着晶莹和气恼的泪水,在他的丈夫面前显得更加灰心丧气。

“爸爸,”唐莺走到父亲面前停下来说,“请您拉着我的手,要让人觉得您始终是位顶好心的老爷,”她卷翘起浓密的睫毛,温柔而甜蜜地说,“您跟我一起来看,我们美丽的母亲难道不该被好好赞美吗?她的模样多么可爱,她的眼睛黝黑明亮,身材婀娜匀称,她的举止就像仙女那样轻盈多姿。假如我是一个男人,一定会忍不住亲吻她,至少毫不迟疑地献上恭维,婉儿姐姐,你也同意我的看法吗?”唐莺把父亲的手臂递给右边正抿嘴微笑的女孩。

唐婉捧起母亲的脸举到嘴边,深情地吻了吻,“是呀,我的好妹妹,在这儿,亲爱的妈妈,我的幸福都归功于您!”“当然,还有您,我们忠心的仆人!”唐莺也笑着轻轻吻了枢密使苍老的前额,老头脸上不禁泛起红晕,夫人也终于开怀大笑起来。

“那么,我认为你们的母亲应该有权利得到条别致的新项链,而且也没花几个钱。”老唐策从怀里掏出件首饰看了看,就说,“拿去吧,它是你的了,我的好妻子。”

夫人惊叫了一声,她睁大双眼,虽然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仍禁不住对那条镶着绿松石的项链发出长叹。唐莺和唐婉欢天喜地的搂住母亲,争抢着欣赏,“真的?真的是他送给你的吗?太为你开心了,妈妈!”

这时,老唐策好像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直在搜寻的目标,连忙从她们身边走开,“这边来,夏侯志!先放下你手边的事。”他冲一个特别邋蹋、络腮胡子像钢针般横七竖八插着的大汉喊。

“新鲜的鲔鱼上市了!”夏侯志的手掌特别宽大,他把整条粉红的鱼肉铺在案板上,伸出黑熊似的爪子挖出草橘色的鲔鱼籽,“侯爵老爷,要是您喜欢,我们可以改变菜单,如何,前菜,烟熏鱼籽。”

“哦!鱼籽。”唐策说,“随你的便,只是不要太多,那玩意儿有些人吃了会上火。”

“那样的话,我们原定的酒水也要调整,配海鲜的话,本地的竹叶青要比口味浓郁的赤霞珠来得更顺滑,其实在我尝来都一样,但是那些小姐夫人们准会品出好歹。很好,那么我们的新菜单是,前菜…然后是,藏红花嫩烤鸡胸脯。再来樱桃酱炖鱼,甜酒蒸火方也一道…还有就是时令的蔬果,保准不坏,老爷,您看还需要些什么点心呢?”夏侯志扳开手边起泡的葡萄酒瓶塞,倒进自己嘴里,一面露出满意的微笑,一面期盼着自己的菜谱能让枢密使高兴。

但是老侯爵并没有很领情,“真是讽刺,我这个土包子怎么配吃这么高级的食物。”他显得很局促,心事重重地回答,“真是奇怪,你这个野蛮人什么时候这么磨叽,我是来问你,我吩咐过家里所有的马车都要用厚铁皮包裹住车轴,三寸厚的铁皮,没有?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你这个蠢汉!”

“啊,事情很复杂,我不愿意烦扰您,老爷,而且我也不愿意说,夫人认为没有必要花那么昂贵的代价去改造马车,我们手头的现金并不宽裕,老爷,云庭的路很平坦,那不是必要的。夫人把预算花费在了筵席上,因为要招待城里的夫人和公子们,为两位小姐将来谋划理想的亲家,无论如何,我没有办法反驳夫人。”

“停、停,少撒点盐,盐只是用来吊鲜,”唐策不耐烦地挥挥手,侯爵不得不暂时放弃自己的计划,他自己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经常意识到,他已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老人难免忧虑,即使是秋收的草甸,丰收的果实,也会令他产生种种不祥的预兆。虽然他还会像年轻时候那样精明地观察、计算,但是设想和计划却常常难以有足够的魄力付诸实施,其中有些会野心勃勃、通宵达旦地思考,到第二天便犹豫不决起来。然而最近他脑海里浮现的这个想法,确是非实现不可的,“时机,我应该把握时机。”他叹了口气,对自己说。

唐策凭栏远眺,此时,七月的镜湖到底展示了出它最旖丽的风光,层层叠叠的荷叶与落日相连接,那些娇艳的荷花亭亭玉立在水面,在微风抚慰下,抑制不住的热情和欢愉的姿态。

在唐府逐渐备好筵席的同时,云庭受邀请的名门贵胄也陆续来到了。首先在宽敞的客厅出现的是柴家美貌的伯爵夫人丁嘉,和她那出众、英俊、气宇轩昂的儿子,皇帝的贴身侍卫柴慎;随后接待的是赵氏的侯爵赵庸,那位知名的,满腔热情的参知政事,伴随他同来的幼子赵清狹,倒是浑身透着说不出的虔诚、天真,与他的表兄不同,赵庸的外侄田丰,则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还有许多枢密使夫人的私人好友,甚至包括前面提到的那位刻薄成性的年轻投机商徐甲,最后,连北衙禁军已卸任的鲁颜将军,也颇为意外地在新晋升的校尉薛迁陪同下前来赴宴。

客人们被领到主厅,这里灯光若隐若现,过道的地面上有投影的鸳鸯戏水图案,胭脂色的珊瑚枯山水屏风格外醒目,餐具都是古董或者名家名器。唐策首先代祷花神,然后侍女给每人先上了一道开胃菜,由各种时鲜蔬菜组成,再撒上些鲔鱼籽,佐以柚子醋。前菜完了,主角登场。第一道菜为一碗黑松露龙虾汤,第二、三道菜是侯爵和家奴上周打猎得到的野味。有烤野猪,炖兔子,此外还有烤鸽子,烤鹿肉,配菜是蜂蜜、晒干的梅子酱、腌渍小黄瓜、奶酪焗蘑菇和一篮子烙饼;有些女客不习惯野味,还有河鲜选用,有烧填馅鳟鱼,鲤鱼,还有焦糖煎咸火腿。甜点是用菠萝和椰子肉雕刻成的花瓶以及糖霜饼干、蛋糕、时鲜水果。

唐夫人对大家在自己指挥下的礼貌周到很满意,尤其是看到柴慎对唐莺表现出特别关切,这叫她感到非常愉悦,年轻时她曾去过柴家在罗浮镇的封邑,那里是个用鲜花和浓荫筑就的庄园,枫树覆地,海棠遍野,石砖混合的别墅别致有序,绿色瓷釉面总是那样闪闪发亮,真令人羡慕。而且,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出柴慎对唐莺格外地殷勤,甚至有些讨好的成分。可是这份殷勤在唐莺的眼里,并不大受用。因为她很快发现,柴慎底子里其实是天生一副傲慢的作风,当大伙儿在热烈讨论时,他总是一言不发、若有其事地向你点头微笑,不过仅此而已,然而只要一旦有牵扯到他的话题,这个骄傲的贵族便立即非常得意、滔滔不绝的吹嘘起来,尽管有些确实不是在吹牛,这时你才醒悟,刚才你所说的话他其实并不在听,他实际上始终沉浸在对自我的欣赏中。看明白这点,唐莺便和他聊不上话了。

另外枢密使夫人在席间听说徐甲年纪轻轻,竟拥有几十万两黄金的身家,并有意在云庭购置些田产,心里也早就好不赞叹。只可惜没想到,这位大金主马上很业余地闹了个笑话,当时宾客们酒至半酣,兴致渐浓,开始争论起诗歌,唐婉坐在徐甲旁边,略带醉意地向他请教:“徐甲,你对李商隐有什么看法哩?”

徐甲彬彬有礼地放下酒杯,把食物细细地咀嚼完回答道:“尊敬的小姐,请原谅,我不认识他,我从来不和那些不了解底细的商人做生意。”引得所有人哈哈大笑,柴慎更是对他感到不屑,不过徐甲这种无意追求知识的精神,倒不太影响唐夫人对他的好感。

这时唐婉注意到唐策一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她想起这几天父亲都不曾有好胃口,就走到老侯爵面前,搀起他的胳膊,问他想吃什么可以吩咐人去找,唐策脸上微微一笑,饮****的那杯酒,握了握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一旁的丁嘉秋波微转,她虽然快至中年,但五官长得非常狐媚,又因为长期浸淫在上流社会,在唐莺和唐婉两个女孩之间,反而显露出难以言说的韵味,说起话来有种优雅、平和的语调,“亲爱的侯爵,即使最粗心的人,也能不用很费劲地看出您在为什么事烦恼,请您告诉我们,好吗?”她秀挺的双胸随着关切的语气而起伏,与妖滟的面容十分相称,她盯着侯爵,似乎揪着心等着回应。这个女人似乎懂得,为了达到目的,为了得到安全感,她们必须经常了解自己的任何微小优点,而且认为有必要把它发扬到最佳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