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崩溃的帝国1: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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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天理昭彰(3)

“谁又说你出京了?”光绪腮边肌肉抽搐着,反问,“你那能耐朕不晓得?只你恨着什么人,甭说出京,便不出宫你也做得到的!”

“万岁爷,您这——奴才真是冤枉呀。此事若真是奴才作为,奴才愿……愿遭天打五雷轰。”李莲英涕泪交加,爬行至炕前抱着慈禧太后双腿,哀求道,“老佛爷,您与奴才说句话儿,奴才——”

“闭嘴!”慈禧太后僵直着身子,死盯着李莲英厉声道,“天打五雷轰?!我看还轻了些!平日宠着你,你却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出来,这会儿莫说求我,便求老天也不顶用的!”李莲英满是惶恐诧异的目光望着慈禧太后,袋烟工夫,似从梦中醒转过来,叩响头昂首道:“此事若真是奴才作为,奴才断不敢求老佛爷的。只奴才确实是冤枉的,还请老佛爷看在奴才侍奉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明察此事。奴才便做鬼,也要做个明明白白、亮亮堂堂的鬼!”

“真的?”

“奴才绝不敢欺瞒老佛爷!”

“若真查明是你所为,那——”

“奴才愿领凌迟之罪!”李莲英语气坚定,似真没事儿人一般,“只若非奴才所为,还请老佛爷做主,还奴才一个清白。”

“皇上,看这奴才神色,此事可能真非其所为,你看如何处置呢?”

“嗯?”光绪怔了下,回过神来干咳两声道,“亲爸爸,这奴才生性狡诈,只观其神色便以其无罪,恐下边奴才说三道四,这于亲爸爸面上——儿臣寻思,身正不怕影子歪,不如让这奴才随堂候审,也好堵堵下边口舌,不知亲爸爸意下如何?”

“时局不稳,流言飞语不可不顾及,只让这奴才当堂候审,便没事也会传出事儿来的。说到底于咱天家颜面究无益处。”慈禧太后嘴角闪过一丝狞笑,说道,“我看呢,就将阿敏阿与他那甚徒儿交刑部审问,这奴才就暂留宫里由我看管着。”见光绪嘴唇翕动着欲言语,慈禧太后接着道,“你放心,若真连着这奴才,我决不会庇护他的,该论什么罪便是什么罪。你难不成还信不过我吗?”

“不,不是。”光绪犹豫着开口道,“只……只是……”

“你是不放心莱山和麟书吧?那这样,让叔平也过去。此事明儿一早便过堂,省得又添什么乱子。”她顿了下,似乎在思索,“顺便告诉你一声,我老了,也没那么多精力了,什么训政就免了吧。总不成你老靠我这老婆子为你撑着吧?”光绪听着,脸上掠过一丝欣喜神色,却这时,只听慈禧太后起身背手踱步,接着道,“这么大的局面,靠人主一人万万不中的。说到底,靠的还是下边那些奴才。只要使唤的奴才得力,甚事也都好办。这几年你览折阅章,也积了不少处事的经验,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奴才的任用。我看呢,其他事儿还是你拿主意,回我声就行了,这事儿呢,关系甚大,还是我替你照应着。你看怎样?”

“儿臣谨遵慈谕。”

“那回头就照这意思另拟个旨发出去。用廷寄,不要明发,知道吗?”

“嗻。”

“道乏吧。”

“嗻。儿臣告退。”光绪躬身道安,抬脚出屋而去。慈禧太后扫眼李莲英,径自案上端杯呷了口,两眼闪着瘆人的寒光直直盯着李莲英一语不发。李莲英仿佛电击了般身子颤抖了下,低头良晌方期期艾艾道:“老佛爷,这事儿……奴才……”

“事儿你都摆平了,不是吗?”慈禧太后不冷不热地道了句。只在李莲英听来,却无异于万箭穿心!他仿佛不堪重负般两手紧紧贴在地上,吓得气也透不过来。极力抑制着心跳,木然道:“老佛爷息怒,奴才也……也没想着会这样……都是阿敏阿那厮……”

“放屁!”慈禧太后“啪”地击案而起,额头青筋已是暴突,“我将这差事交与谁了?是他吗?!”

李莲英的心仿佛提得老高,又一下子跌落到无底的恐怖深渊里,此刻屋里空气紧张得一个火星儿就能熊熊燃烧起来!“是……是奴才放屁……奴才做事不周,求……求老佛爷……”李莲英语不成声,像秋风里的树叶瑟瑟颤抖着道。

“求什么?!求我饶了你?没那么便宜事儿!”慈禧太后腮上肌肉抽搐了两下,“便这一夜时辰,你如将这事搞不妥帖,你的寿限便到头了!”

……

“滚!”

李莲英“嗻──”地答应一声,聚力儿颤抖着站起来,也忘了道安忙丧魂落魄地退了出去。

虽离着报辰正时牌还有个把钟头,只刑部衙门前却已围了上千的人,隔着半里地便听得人声嗡嗡好不热闹。“纪家客栈”掌柜纪正并着顺义、小六子二人抬了李庆远远听着,心里直寻思着如此声势于李庆怎般的有利,只近前时却不由叫苦不迭:人山人海的甭说抬轿子进去,便只进个人儿也是登天价难。一步一步往里挪时,纪正头上已是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李爷!李爷!帮个忙!”

“哟,掌柜的。”那姓李的衙役常去纪正店里吃酒,与他已极是熟络,闻声赶过来,斥退众人帮了纪正出来,笑道,“怎的,掌柜的生意也不做了来瞅热闹?”

“我带这孩子来告状的。”纪正大口大口喘着气,低头就袖上拭了把汗。

“还往里挤?!往后站!”那姓李的衙役挥棍叱了下拥挤的人群,道,“掌柜的您凑甚热闹?要告状也该去顺天府,这今儿是上边旨意专审阿敏阿杀害朱启朱大人一案的,您不晓得?”

“晓得。我就为这才来的。这孩子便是朱大人的长随李庆,是来——”

“他……他是……”

“一点不假。”纪正点头道,“这孩子浑身烧得都是泡儿,李爷可否行个方便,找地儿与他先养养神儿。”那衙役犹豫了片刻,嘴唇翕动着正欲言语,只听得里间传来一声高吼:“升堂喽──”

随着“咚咚咚”三声干涩沉闷的炮响,刑部衙门的正堂门吱呀而开。眼瞅着孙毓汶、翁同龢、刚毅三人自后堂迤逦出来,几十个手执水火大棍的衙役一声递一声威严的堂威便传了出来:“威武──”

所有嘈杂的人声立刻停止,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纪正活这么大岁数却也是头一回见如此阵仗,一颗心顿时揣了个鹿儿般怦怦直跳,扭头看李庆,脸上一丝惶恐神色亦无,心里方稍稍定了下来。

“二位请坐。”孙毓汶一脸愁色,强自挤出丝笑容向着翁同龢、刚毅拱手道了句,径自居中在“明镜高悬”匾下就座。见二人撩袍坐了,孙毓汶“啪”地一拍响木,“带人犯!”他声音低沉,外间围观的人听不真切,顿时哄声一片,足足袋烟工夫方渐渐平息了下来。

“嗻!”

几个衙役答应着出去,顷刻间便带着阿敏阿师徒二人进来。二人闻讯本欲出逃,只不想光绪早已下旨九门提督捉人。自昨夜里拘了进来,因有着李莲英疏通,衙役们非只不敢得罪,反好吃好睡侍候着,此刻看去,精气神似较孙毓汶诸人尚要强些,只吴忠脸上微微带着些许苍白颜色。许是怕围观人们再次起哄,孙毓汶不觉间抬高了嗓门:“下跪何人?!”

“草民阿敏阿。”

“草民吴忠。”

孙毓汶轻咳了声,问道:“阿敏阿,你可知为何将你二人连夜抓进大牢?”“草民不知。”阿敏阿神色镇定,朗声道,“草民一贯奉公守法——”他的话音尚未落地,外间已是一片哗然。“肃静!”孙毓汶抓起响木重重一拍,“本官等奉旨审案。若再敢喧嚣公堂,本官定依例重处!”

“吴忠!”见四下恢复静寂,翁同龢干咳一声喝道,“你抬起头来!”吴忠身子电击般瑟缩了下,抬头看了威然而坐的翁同龢一眼,忙又低下了头。

“你怎生说?!”

“草民不……不知道。”

“你若真不晓得,何以不敢面视本官?!”翁同龢厉声道,“说!昨日你师徒都做了些什么?!”

“草民昨日一直和……和师傅待在院子里。”

“何人可作证?”

……

眼见得素日里胆大妄为的吴忠如今却纸扎人儿似摇摇欲坠,孙毓汶心下直气得热锅上蚂蚁一般,嘴唇翕动着正欲言语,只翁同龢已将响木猛然拍下喝道:“大胆狂徒,刑部大堂亦敢妄言狡辩!从实招来,昨日你师徒二人可于京郊二十里外之张家堡——”

“没有……草民真的没有……”

“没有什么?是没有去过张家堡还是朱启朱大人的人命案非你所为?说!”

“那事儿不……草民不……不曾去过……”

“狂徒,不与你番惩戒,你是不会招的!来呀,夹棍伺候!”众衙役“嗻”地答应一声便欲上前,麟书忙不迭开口道:“慢着。”说着,两眼扫下翁同龢,低声道,“翁大人,此事万万不可草率行事。若屈打成招,老佛爷那如何交代?孙相爷,您说呢?”

“芝庵兄言之有理。此事还是慎重些好。”孙毓汶轻咳一声道了句,偷递个眼色与阿敏阿,道,“阿敏阿,公堂之上容不得半句假话,你可晓得?!”

“草民知道。”阿敏阿恶狠狠地盯眼吴忠,仰脸道。

“知道便好。你说,昨日都做了些什么?”

“草民昨日一整天都在自个院子里做事。”阿敏阿腮边肌肉抽搐着,“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到草民院子随便找人问——”翁同龢面色铁青地插了口:“那皆是你的奴才,怎保他们不曾被你收买?!”阿敏阿面无惧色,冷笑道:“大人既如此,不妨将昨儿的客人唤来,他们都可与草民作证的。”话音一落地,堂外已是一阵哗然大笑。

“阿敏阿,你要晓得这是刑部大堂,休得放肆。”孙毓汶干咳两声敛了脸上笑色。

“草民不敢。草民开着那铺儿,来往的就那些人儿。翁大人要草民找证人,草民岂敢不遵?”看着孙毓汶亦为自己言语,阿敏阿胆子更壮了些,两眼直视翁同龢说道,“脑袋掉了亦只碗大个疤儿一个,草民也是刀尖上趟过的,于生死并不放心上,只草民要的是心服口服。翁大人若说甚朱启人命案是草民师徒所为,不知可有人证、物证?”

“看你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好,本官这便与你证人!”翁同龢冷笑了声,“来呀,传证人!”

“传证人──”

“草民朱大人侍仆李庆见过青天大老爷。”李庆被吴忠打昏后,本没有生的机会。只恰逢着王五一众折返京师,遂得以活命替主申冤。当下强忍着疼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叩头道。翁同龢起身离座踱步道:“这是公堂,你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本官才好为你做主,知道吗?”

“草民知道。”见翁同龢一脸严肃,李庆脸上不由掠过一丝惶恐神色,“不要怕。你只管如实讲来便是。”翁同龢笑着道了句,旋即轻咳两声敛了道,“你可识得害你家主人那凶徒?”“识得。他便烧成灰草民也识得!”李庆细碎白牙咬得咯咯作响,“就是他俩!是他俩害死我家老爷的!”

“你可看清楚了?!”

“草民看得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