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崩溃的帝国1: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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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天理昭彰(4)

翁同龢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孙毓汶、麟书二人,说道:“好,你将昨日所发生的事儿细细道与本官听来。”“哎。”李庆答应着咽了一口唾沫,“草民昨日一早随我家老爷返籍,行至京郊张家堡时,因草民人小体弱,不堪跋涉,我家老爷便吩咐……”他泪流满面,抽泣着足足道了盏茶工夫方自止住。众人听罢,皆将目光投向了阿敏阿师徒。吴忠仿佛被迎头打了一闷棍,脑子“嗡”的一下涨得老大,他有点不安似的环顾了下四周,将目光投向了阿敏阿。

“放屁!”阿敏阿低着头,似乎在深思着什么,半晌,阴冷的目光盯着李庆,吼道,“你这个狗杂种,大爷我怎生与你不是了,竟敢如此血口喷人?!”

翁同龢冷笑着喝道:“你给本官住嘴!问到你再说!”说罢,两眼望着李庆问道,“你所言可都属实?”

“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草民愿——”翁同龢摆手止住李庆,两眼闪着瘆人的寒光直勾勾地盯住阿敏阿师徒,冷笑道:“你有何话可说?!”凝视着孙毓汶,少顷,阿敏阿开口说道:“此皆一派胡言。大人若依此便断定那案子是草民师徒所为,草民便死亦不服!”“本官何曾断定是你师徒所为?”翁同龢冷哼一声,“你有甚不服,说来本官听听。”

“草民是走镖的出身,手脚功夫虽不敢自言高强,只要对付他主仆,便十个八个亦不在话下。”阿敏阿沉吟着侃侃道,“若草民真欲取他二人性命,又岂有这小杂种逃命之理?此等事儿大人想来不会否认吧?”

“不会。”翁同龢点点头道了句,脸上掠过一丝冷笑接着道,“不过,有句俗话你可记得?”

“不知大人指的什么?”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翁同龢咬牙道,“正因为你自信武功足以置他主仆二人于死地,又复纵火毁尸灭迹,便大罗神仙亦断无生理,方使得这孩子于灭顶之祸中得以逃生!”

“不,不是。”阿敏阿脸上掠过一丝惶恐神色,“大人怎可只听他片面之词?如此证人,草民出去随意便可找来十个八个。此定是有人心恨草民,方唆使他构陷草民的。”

“如此说来你倒是清白的了?”翁同龢暗哼了声,移目望着吴忠,“吴忠,你有何辩处?”

“冤枉。”吴忠讷讷说道,“大人,这都是那孩子受人指使的,求大人明察。”

“是吗?”翁同龢说着上前一步,面孔几乎贴在吴忠脸上,语气带着股威压道,“那你说与本官,又是何人指使那孩子来的?”

“是……是……”

“是王五!一定是他!”阿敏阿急道,“这厮多年来与草民多有怨恨,前次他——”

“但凭‘怨恨’二字,就能断定是王五吗?!你不讲证据吗?拿证据来!”

“他──昨日草民师徒返京,曾与朝阳门外遇着──”阿敏阿陡觉失口,忙不迭止住。只翁同龢已听得真切,冷笑着喝道:“大胆狂徒,方才还与本官言语你昨日不曾离开京城,如今却自食其言,你究的是何目的?嗯?!”

“草民……草民昨日确出了趟京城,是……是因着草民手头紧,故出城做了些事。草民怕受牢狱之苦,故不敢——”

“狡辩!不与你些厉害,看来是不会招的。”翁同龢说着仰脸便欲吩咐大刑伺候,只这时间,一直默不做声的孙毓汶开了口:“阿敏阿,看你刚才神色,此案十有八九是你二人所为!你据实招来,本官看刚大人面上,于老佛爷处还可与你进言一二。否则,你死罪非只难逃,便活罪也有好受的!”说着,他暗丢了个眼色过去。阿敏阿心领神会价轻点了下头:“草民对天可表,断没有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还请大人明鉴。大人试想,那朱启一与草民无冤无仇,二又贫寒如洗,草民犯得着为他——”

“是你,就是你!”李庆额上青筋暴突,腮边肌肉抽搐着喊道,“昨日我家老爷认出你来,你说是因为我家老爷得罪了——”

“闭嘴!”孙毓汶冷哼一声傲然归坐,两眼闪着寒光盯着李庆,道,“念你年少无知,此番本官不与责罚。若敢再咆哮公堂,定大刑伺候!”说着,孙毓汶轻咳了两声,沉吟着问道,“你说杀你主仆之人是他二人,可还有人见着?”

“有。那店里的掌柜、伙计便亲眼看见的。”

“那二人早已死去,何以为证?!”

“这——”

“可有物证?”

……

孙毓汶冷笑着厉声道:“小小年纪,心思却如此诡诈!还不从实招来,究竟受何人指使?!”“草民……”李庆情急间忽地眼睛一亮,“草民有物证!”

“拿来本官验看。”孙毓汶听着,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犹豫着道。李庆扫了眼吴忠,仰脸道:“大人,这厮昨日抓草民时,草民曾与他胳膊上咬了一口。请大人查验。”翁同龢满脸欣喜神色,心中冷哼一声开口便道:“来呀!”

“在!”

“查验!”

“嗻!”

几个衙役答应一声奔过去,此时偌大个堂上鸦雀无声,都把目光射向了吴忠这儿。稍刻,一个衙役上前躬身道:“回大人,右臂确有两排牙印。”翁同龢点了点头,却是一语不发,只将头昂得高高的,两眼直直地看着孙毓汶。孙毓汶兀自瞅着他,忙不迭低下了头。良久,方抬脸干咳两声,道:“吴忠,你有何辩处?”吴忠目眩神摇、惝恍迷离,讷讷道:“大人,这是昨儿让……让翠儿咬……咬的。”

“她又是何人?”

“是——”

“还敢狡辩?!”翁同龢知道这样搅下去,难免又生许多波折,遂喝道,“你一五一十招来,一则可少受些皮肉之苦,二来嘛,似你这等人物,也不会是主角儿,或可有条生路走。如若肆意狡辩、一意孤行,则唯有死路一条!知道吗?!”

“草民明……明白。”吴忠浑身瑟缩着,低头犹豫了片刻,方颤颤道,“回老爷话,此事……此事确是草民师徒……”

“狗东西,还不住嘴!”阿敏阿情急失态,跳起身嚷着便欲扑向吴忠,只早被几个衙役扭胳膊压腿死死按住。“狂徒,拖下去与本官重重地打!”翁同龢咬牙吩咐句,接着道,“吴忠,你与本官细细说来!”

“哎。”吴忠直待阿敏阿被拖将出去,方仰脸应了声,道,“此事确是草民师徒所为。昨儿个早起草民在熟睡中被师傅唤起,说与他出去做趟活儿。草民本不想……不想去的,只他硬是……到张家堡时,草民方晓得怎生回事儿。”

“你事先不知晓真相?”

“真的,草民真的不知道。”吴忠急道,“便动手也没草民的份儿。朱老爷主仆二人,还有那掌柜的、伙计,都是师傅一人所为,青天大老爷明鉴,草民真是被师傅迫着去的,求老爷饶草民一命。”他说着,鸡啄米价连连叩着响头。孙毓汶直恨不得一脚踹死这外强中干的畜生,厉声道:“这会儿想活命,晚了!”

“大人——”

“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不待吴忠话音落地,孙毓汶已开了口,“来呀,将这厮打入死囚牢!”说罢,抓起响木便欲退堂,翁同龢见状,忙道:“孙相且慢,此案至此尚不算水落石出呢。孙相莫不忘了上边交代?”

“这——不敢。”孙毓汶咬着嘴唇,道,“依叔平兄意思,又待如何?”

“提审阿敏阿,如今不怕这厮不据实招来!”

“这……这阵儿提审,怕不妥吧。”孙毓汶抬手抹了把脸,“叔平兄,本官看还是私下里审了……”说话间,一衙役从后堂出来,打千儿躬身道:“大人,那厮昏厥过去了。您看——”孙毓汶摆了摆手,望着翁同龢。翁同龢犹豫下点了点头。

“退堂!”

“退堂──”

在衙役们扯嗓子的吼声中,三人徐步退出,至后堂兀自坐了,孙毓汶心里直堵了团烂棉絮般不是滋味:一头老佛爷,一头万岁爷,任哪边他也得罪不起的!麟书急得热锅上蚂蚁般没个理会处,脚步橐橐来回踱着碎步。一时间,屋内空气压得紧紧的。翁同龢见状似笑非笑道:“二位这是怎的了?案子总算有了些眉目,该高兴才是呀。”

“是,是该高兴。”孙毓汶怔了下,尴尬一笑道,“不过,该如何向上边交代呢?”他说着长长叹了口气。翁同龢径自从炉上拎壶斟杯茶呷了一口,望眼孙毓汶道:“此事究的怎样,这不还没出来吗?依叔平意思,先提审阿敏阿,然后再说这些吧。”翁同龢两手把玩着茶杯,似笑非笑地扫眼二人,道,“来人!”

“在!”

“将阿敏阿带上来!”

“嗻!”

“大人……大人……”屋内人尚未退下,一个衙役已脚不沾地奔了进来,“阿敏阿师徒死……死了……”一语落地,却无异于晴空忽地一声炸雷,翁同龢顿如庙中泥胎般目瞪口呆!屋角自鸣钟沙沙一阵响连撞了十下,翁同龢身子抖了下,满是犹疑的目光扫向了麟书:“芝庵兄,此事做何解释?”

“这——”麟书心知李莲英做了手脚,只望着翁同龢咄咄逼人的目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方期期艾艾道,“只怕是二人不堪刑罚,畏罪自……自杀吧。”

“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叔平兄这是疑心下官——”麟书身子抖了下,旋即便定下神来,“我怎会——唉,发生如此之事,在下自难避嫌疑,只拖累了二位大人,在下这心里——”说着,望眼孙毓汶,“莱山兄,此事你看——”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我意思——”孙毓汶干咳了两声,望着翁同龢道,“叔平兄,我意思就由芝庵兄出头写个折子,说阿敏阿师徒畏罪自尽,此案业已真相大白,你看可否?”“现下说这些还早呢。”翁同龢长长吁了口气,“阿敏阿师徒究的怎样,我意思先过去瞧瞧,免得出了纰漏。”说罢,抬脚径自出了屋。

至大牢,早有狱卒们瞅着上前打千儿请安,麟书摆了摆手,道:“那二人关在什么地方?”“回大人,关在天字号房。”那为首的狱卒讨好似满脸堆笑道,“怕大人们来瞧,卑职早吩咐他们——”不待他话音落地,麟书已自脚步橐橐进去。

“二位大人请进。”

翁同龢扫眼麟书,跨步进去,俯身探二人鼻息,早已断了气。“叔平兄,怎样?”孙毓汶细碎白牙咬着嘴唇,“是不是可以离——”“不急。”翁同龢说着仰脸大声吩咐,“传仵作!”

“嗻。”

片刻工夫,一五十开外仵作奔了进来,绕圈子打千儿请了安,向着麟书问道:“大人,不知——”“你过来!”翁同龢厉声道,“告诉本官,你做这差事多长时间了?”“回大人话。”那仵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惴惴不安地上前一个千儿打到地,语带颤音道,“小的做……做这差事少说也有三十多个年头了。”翁同龢点了点头,放缓语气道:“如此也算得上老仵作了。你可能据中毒症状断出中的甚毒?”

“这小人没把握。”那仵作回神沉吟道,“天下毒药种类繁多,有服了立马断气的,有服了两三日甚或——”“行了。”翁同龢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瞧瞧这二人中的何毒?”

那仵作扫眼阿敏阿师徒二人,答应一声从袖中取袋银针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银针插入吴忠口中,又取一根插在咽喉间,少顷,将两根银针轻轻拔出来。对着光亮处看了片刻,那仵作自怀中取粒丸药含于口中,探舌在那银针上轻舔了下。

“怎样?”翁同龢耐不住开口问道。

“这——”那仵作眉头深皱成“三”字,支吾着扫了眼麟书。

“嗯?!”

“大人,是……是鹤顶红。”

“芝庵兄,你可听得清楚?是鹤顶红!”说罢,不待二人反应过来,翁同龢已自脚步橐橐踱了出去。

“叔平兄!叔平兄!”

孙毓汶愣怔下回过神来,忙不迭喊着追将出去,只翁同龢业已打马扬鞭去得踪影亦无。“孙相。”麟书此时亦赶了出来,“您看此事——”“唔?”孙毓汶怔了下,回过神来沉吟道,“阿敏阿师徒已死,他又能怎样?此事应该算是了结了吧。这样,我这便跟了过去。你立马也进宫,奏明了老佛爷。”说罢,仰脸高声吩咐道,“快,备马!”